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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乘风天下魅(女尊文系列)(江雨朵)

序章

简单讲,他的人生,是相当的心理访谈。

基本在心理访谈该节目看过的人间惨事、心灵的悲歌、普通小市民的挣扎历练、他都干过并正经历着。

大家说法、讲述、人与社会、今天故事秀、生活、大城小事、动物世界……除了电影台和体育台暂时打进无能,估计以上节目,凭他单枪匹马就能全轮一遍。

第一,他离婚了。错误在他。孩子归他管。错误的主因一是他无能;二是他没钱。

第二,他老爸刚死不久,老妈得了食道癌。世界上比得癌症更可怕的是,发现时这病竟然还不是末期……

第三,因为穷,住不起院。不久前,在家里,喉咙里长着肿块,吃不了饭,只能靠打营养针维持生命的母亲终于被活活饿死。

第四,为了照顾母亲和小孩,无法上班的他,已经向身边所有的亲戚朋友借遍了钱。目前人品声名是零。最后借他五百元的老同学指着他大骂:你怎么还不去死?

第五,……第五他就真的死了……

有关他的人生,详写是八千字。但鉴于人类是最没想象力的生物,通常对别人的痛苦不感兴趣,而本文作者又正在研究怎么走钢笔画路线、能画一条线,就号称很简练,就干脆略了吧。

话说那一天陆乘风带着从老同学那里死皮赖脸求来的五百元小跑回家,想带发烧的儿子先去医院再喂饭。一边单手抱儿子蹙眉算计钱,一边扫地拖地推窗户换空气。毫无预兆,一个转身,从回家路上就踩在脚底的异物,蹭地打滑,他往后一摔,就瞄见了晾在阳台的床单。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流畅潇洒。

当时,冲入他脑海的第一个信息,也是最后一个信息,就是——丫我的人生,也他妈太浪漫了。悲催啊!

第一章 千穿万穿年年穿,每穿必然还不同

“麦当劳!麦当劳!”

趴在胸口的孩子像毛绒熊一样蹭来蹭去,因发烧小脸红得很撒欢。

“那、那什么——好像这儿没麦当劳。”

陆乘风呆傻地注视眼前一如拍摄地的场景,手里还抱着一个两岁零四个月的小孩。

这是哪啊?

热闹的叫卖声、包子和烤栗子混合在一起的甜香气、穿着棉布长裙的窈窕身影挎着装满兰花的篮子。木推车上满满摆放着女人们用的胭脂膏粉。一溜青石板狭窄地铺在黄土地上,左边有用布缦支起的半露天简陋茶棚。僵硬地转动脖颈斜斜一瞥,身后不远处只高过头顶一点的拱形门上赫然写着他也认得的“城门”二字。

闭眼。

睁眼。

“爸爸。”

臂弯里挣扎出的小脸,很有生气天真无邪地瞪视,小嘴一开一合:“——嘘嘘!”

“……”

等一下,乖儿子,等等再解决人生三急,让他先微妙地回想一下他那浪漫到底的人生……他应该是在历经苦难、以“反正我想保护的都没了你们到底还能把我怎么着”的穷人气魄面对人生时,却倒霉踩到粘滑异物从自家窗子以倒栽葱的方式坠楼了才对啊……

下场不该是残疾或死掉?

难道他把神明想得太坏了?

或是托了儿子的福,上帝终于把他从不敢真正相信但又一直殷殷盼望的“奇迹”展现啦?

不过……上看、下看、左右看,仔细看,再怎么看,都觉得,眼前这摄影城一样的地方,和他认识了二十多年的世界,不太一样。颇值深想。

没准……不、大概,这儿就是古代。

四处看了看老百姓穿的衣物。领口紧窄这点挺像认知里的宋。

以前,还上大学的时候,陆乘风在电脑课都坐固定的位子,而上一节利用电脑教室的某个不知名的学姐,经常在上课时开网络看小说,离开后就那么大咧咧地把网页摆着,让每次都在她后面上课的陆乘风,不知多少次被动性瞄到学姐喜欢上的各大网站。

什么女生频道……

穿越……

耽美……

武侠……

同人……

这一类栏目拉成条尽展眼前。

他也曾因上课无聊,偷偷点开看过。

朦朦胧胧……有些基本认知。

说起能囊括他如今情况的解释,似乎就只有“穿越”了。

一时激动,陆乘风哆嗦了。他想说这概率多低啊!我回去就可以上“探索”和“传奇”了!但又想起那些让他点叉点不完、光关屏幕就得叉好久的学姐页面……不禁犹豫。似乎穿越这件事的概率……也不怎么低。

反正他穿了。

那就乖乖接受吧。

被人生操了二十五年,这种受虐基本功,他是相当神勇的。

按常识,穿越一般分胎穿、借尸还魂穿、带着身体穿,往异世界里穿,往古代穿,往未来穿,像闪电般穿梭在灵魂密布雷声嗡嗡的天空里。

摸了摸身体,陆乘风确定,他是第三种。唯一令他喜忧半参的是,他很意外穿越竟然可以附赠——连儿子都让他带来了……

在以前的世界里,陆乘风就是个无能之人。

既不能孝顺父母,又无力安置妻儿。

你看法制进行时总在演某某人欲卖肾救母并探讨法律上道德上种种争议的可能性……要是,哪怕他有一丁点这样的气魄,也去卖个器官。或去至少聚集了五百人和两个警察以上的公共场合跳一回楼,说不定他母亲早就有救了……

再往远洄溯,当年大学导师也告诉过他,退学回家照顾中风的父亲不是明智之举,豁出去把眼睛一闭申请奖学金交学费继续念书杀出一条无情血路才是好青年。

结果当然是坚持退学去工作顾家的他错了。

父亲终究难逃一死。而失去大学文凭的他,亦因此找不到有档次的工作,更被妻子唾弃。

人生走上歧路了呢。

谁让他连保障自己的理性和自私都缺乏。

被发配到古代,说不定是神明的意旨:你小丫已不配生活在现代了。在现代世界你就一让历史倒退的废柴。凭你的指标,按数据倒退。智商一百可去民国,智商八十长得好看可去清穿,智商不足八十但体力满五百点可去大唐风云一把,智商体力均低下者请在表格上填选服从分配随机待穿……

“总之——”陆乘风结束胡思乱想,抱紧了儿子,像他这种人,以前在活了二十多年的世界都没活明白,被扔到这种新时空新世界,孑然一身,养得起儿子吗?

算了。

走一步说一步。

神明做事,向来自有它主张。

“你一个男人家家、带个娃娃,这是要上哪去啊?”

陆乘风放下茶碗,望向一脸温厚的茶棚阿婆。一瞬间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拜儿子的一泡童子尿所赐,他从手臂到胸口都一片湿麻麻。

瞧他一副狼狈的样子,而主动招呼他来茶棚里坐的阿婆,脸上带着热心的关切。阿婆今年大概有五十余岁,身体十分硬实健朗,一身黄葛布衣,白袜套着绳鞋,走起来颇有几分虎虎生风,手里拎管汗烟袋。脸颊黝黑发亮,额头上很多皱纹。

唉,看来不管是什么年代的老人家,都一样慈祥。陆乘风感激涕零地露出一点笑容,“请问,这里、这里是大宋朝吗?”

“宋?”阿婆愣了一下,吸了口烟,“没听说过。”

脑内空了一空。

“难、难道这里是秦朝?”这么说袖子的部分很像呢。他斜眼瞧着一个广袖飘飘的路人从身后昂首阔步的身影。

“虽然这里是荀国的边境,但也没有这么难认吧?”对比乘风的突棰,是阿婆善解人意的宽宏大量。在吐出一个让陆乘风更加迷惑的名称之后,她又弯腰把烟管在鞋底上敲了敲。

荀?

历史上有这个朝代国家吗?

陆乘风若有所思,扳着手指数:上下五千年、唐宋圆明清……

不过他也一直觉得不解,你看人类进化明明花了几千万年不止,而有文章可记载的国家,哪怕口口相传算上炎黄二帝的朝代,却追溯不到一万年……根本不成正比。总不可能是一万年以前的人类忽然就福至心灵懂得开设家国朝代了,而在那之前就一律待在北京、山顶洞里守火盆、养家畜、做石器。

仔细想想,什么商周秦汉五胡十六……说不定历史记载根本就在哪里有个断口,一定有因种种、而未能在历史上留下痕迹的朝代!报纸前几天还声明在亚洲某国海底又发现了高度文明的古代遗址。没准人类历史根本就是不完全重复的轮回轨迹……

见陆乘风陷入一个人的深思,阿婆怜爱地瞥了眼被他抱在手中正咬着阿婆递去的饼子小口吃的娃娃。

“你一个男人家,孤身带孩子赶路,真是不易。我看你们穿戴打扮都像外族人,难道是家乡受灾逃难来此?”

陆乘风借坡就下,连连颔首。

“那你家夫人呢?”

“这……”陆乘风面带难色。抬头一见阿婆大眼炯炯有神,不由得心头一酸,捏着孩子的小手,眼泪几乎流下,他哽咽地说了实情,“她……她和我分手了。”

“抛夫弃子?”阿婆满眼同情,吧嗒吧嗒吸了口烟,“咳,这种事也很常见。自古多情男子薄情女,男人最苦莫过于遇不到一个好女人。”

陆乘风脸如小猫,心有戚戚焉。

“那你如今打算怎么办?”

陆乘风想了想,慢吞吞道:“只好先找份零工打。”口袋里半子没有,谁叫他穿了呢。不过比起其他人的情况,陆乘风心下更有一份窃喜。他想,要是换别人穿越,一定心疼死。前半生赚的银行存款,房子车子妻子儿子一下子化为乌有,那得多凄惨呀。而他,就完全没有这份顾虑。

他在那边的世界,本来就头无片瓦,身无恒产,值得珍惜的固定资产加流动资产放一块,就是这个还乖乖偎在他怀里的孩子。上帝还大发慈悲,准许他拖家带口一块穿越。神明啊,真想现在就相信你。

“不如这样吧。”阿婆眯眼寻思,“我家老头子死了三年半啦,女儿长年在外面忙活也没空着家,如今空下两间空房,你要是不嫌弃,可以带着儿子到我那儿暂住。”

陆乘风大喜。心想,世上真是好人多。

于是当下就帮阿婆摆摊,傍晚时分,二人卷了布缦茶棚,收拾了杯碟碗筷,一块回家。陆乘风本想帮阿婆抬担,阿婆却投来责难的一瞥。

“这些事,也是你们男人家干的吗?”

没等陆乘风体味出言语中的真意,阿婆已飞快地以肩抬担,哼着小调,特别潇洒利落地在前方带路了。

阿婆边走边做自我介绍,原来阿婆姓周,附近邻里都唤她老周。今年四十九,并没像陆乘风想象中那么老。三年前老伴死了后,就一直一个人过日子。家里有个小院子,平日里就出来摆个茶摊,赚些钱来,一个人足够花销。

走了不多远,就进了普通百姓聚居的街巷,阿婆的家就在把头,干干净净一个小院。进了屋,陆乘风忙要了水帮孩子擦脸洗手,阿婆坐在旁边看了看,又回屋拿了套男人的衣服。

“这是我那口子生前穿的,你就先换上吧。”

陆乘风一个人在小屋里笨手笨脚折腾半天,才换好了古代男人穿的衣袍,这下充分有了融入时代之感。

“早先有白凤一族的难民逃难来此时闹了事,导致一般人现在对外族子民很反感。”阿婆理所当然把穿扮怪异的他当作了异族,当下递过头巾,“你把头发先包起来,等慢慢留长了,就说是我外地投亲的表弟。”

陆乘风依言包好头,眼中飘溢着星屑。

“阿婆……你真是个好人。”

阿婆风轻云淡地一笑,“叫我老周。”

至此,陆乘风以穿越来而的光速论,第一天就迅猛地找到了落脚点。

阿婆听说孩子病了,还特意摸黑一脚深一脚浅地去请了个郎中来。

小玉吃了那大夫开的药,半夜发了汗,第二天就精神了起来。让陆乘风双眼含泪,不可思议,连连狂呼感叹我国中药文化的博大精深。

“这男娃……叫珠玉?”

陆乘风颇不好意思,“名字……是起得有些女孩子气了。以前爹娘起的,取个珠玉在侧的意思。”

“嗯……可惜不是个女孩儿。”阿婆感慨,摸摸娃娃头,“不然可以让他继承我的茶摊。”

“……”

住了十天半个月,才知道阿婆的话也并非说笑。街上的摊子全是固定化的,谁在这卖茶蛋,谁在那挑柴卖菜,官府都有计算管理,和现代时的工商局发执照有异曲同工之妙。

陆乘风想自己有手有脚,一个风华正茂大好青年,不能总让善良的老人家养活。何况既然他被发配来此,就证明以他的智商和能力,足以在这个时代混得下去。于是提出和阿婆一同去摆摊,不然去找份工作也能贴补家用。

阿婆忧郁地望了他一眼,劝说道:“你年纪虽早过韶华,但看上去却甚是年轻。随便抛头露面,恐怕惹来是非。再说,你一个男人家家,操持家务管教孩子,才是世间正理。以前你妻不肖,才害你四方沦落,还要为生计忧心。老周我虽是一介莽妇,也明白这阴阳有别不相违背才是世间正道。你且给我安心住下!但有我老周一天在,也不会让你跟孩子挨饿!”

陆乘风听得晕头转向,依旧没能察觉有何不妥。

只好日日洗衣做饭缝缝补补,好在他原本在现代时这些事就没少干。学会了吹风箱烧火后,家事就变得处处得心应手。

隔壁邻居是个小个子男人,天天穿了夹袄坐门槛上抱个针钱筐做活,头发梳得油光水滑。里出外进的,看到陆乘风就抿嘴笑,极爱搭个话。

“呀。是小玉爹吧!长得真俊哪。老周真是个有福的……我看她穿那件长袍是你给缝的?”他上上下下瞧着陆乘风,又揣袖口倚门眯眼笑,“你家小玉这两天可欢实了。昨儿和我们小虎子玩得疯着呢。我看那点风寒早退了,你也别老担着心了。有空就来我家唠唠呗。”

陆乘风认得这是隔壁小虎爹。儿子现在穿的衣服,还是人家给的呢。当下感激涕零,民风淳厚啊。只是这个小虎爹有点奇怪,怎么说呢,站没站相,坐没坐相,总是歪着斜着倚着靠着,动作还特别娘娘腔……按理说都结婚生子了,那就不可能是个古代版的同志。可举止实在妖娆……呃,颇让陆乘风有些吃不消。

说话间阿婆回来了。

男人又高声调笑:“呀,老周!你们家一早上起来就是炖肉的香味!飘来飘去撩得我坐立不安。要说你这如花似玉的表弟还真是把做饭的好手!”说着手帕一挥,歪头甜笑,娇嗔一句:“享你的福去吧!”这才扭着离开。

陆乘风呆立风中、目瞪口呆。

吃饭时他先把小玉的手洗了,又帮阿婆盛了饭。按以前在现代的习惯,先伺候完一家老小,最后才默默上桌。

老周眯眼看他半晌,“隔壁那男子是个轻薄人。不过你为人老实贤惠,量他也带不坏你。唉。”说着,满足地吸了口烟,感慨:“乘风啊。你说像你这么乖巧的男人,你那发妻,她是瞧不上你哪点呢?”

陆乘风黑线想:大概就是乖巧老实贤惠这些吧……怎么听都不像赞美。不过,他也不是生来就是这样。以前也是热爱运动的阳光少年。都是生活磨人,才让他练出一身持家煮饭的基功。

“男人……要老实,也没用吧。”他怔怔地说了。

没想到老周一听慷慨激昂,烟袋子甩得啪啪响,“这世间就是有些轻薄女子!只爱那些淫邪轻佻的狐媚子!有钱人三夫六侍,破落户也蔑视糟糠之夫!动辄寻磁拿绊,专爱挑唆别人家的小男子,哪还懂人世间皇为天民为地君臣要有忠义妻夫要有仁理这些天纲伦常呢!如今黄河发大水,西广各夷族却大闹干旱米粒全无,全是这些扰乱人常的东西惹来天怒!”

陆乘风半天不敢搭话,心想老周阿婆太新潮了。这种思想在这时代过得下去吗?又想,三夫六侍是什么?莫非武则天的大唐男宠风已在这时代上演过了?可他这些日子来问东问西还没问出一个历史上的已知点呢。

默默地洗碗,陆乘风觉得,多说多错,少说少错,在不明白现有情报资讯的时候,最好不说不错。

据他估算,现在的时空,是在人类历史到达第二轮高峰前的先代。因街面上衣料有缎有麻,调味料有酒醋食盐。就拿古代论,也是一发达的古代。没把他的降落点扔到一荒芜之地,让他在颇感知足的同时,也对自己的智商重燃信心。

这一晚,老周瞧着他,好像总想说些什么,但每每话到嘴边,又讪讪地咽了回去。兜圈子在他门外转了两圈,隔窗闷声说:“其实,我老周可不是那种乘人之危的柴豹。”

“那是自然。”陆乘风惶惑感激,“您对乘风与小玉的恩义,乘风一世谨记!”

老周受到鼓舞。

“乘风,你一个人,这么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

“我明白。”陆乘风善解人意,心想,阿婆家并不富裕,恐怕没法让他长住久安,自己得有些算计,早早找份能养活小玉的工作才是。

“那、那你、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老周在窗外趑趄。

“您?”陆乘风愕然答,“再好也不过的好人。”简直是雷锋的前世。

“得你这么想,我就放心了。”老周羞涩一笑,黝黑发亮的老脸,微微红了一刹,又揣着汗烟袋踱回了自己的屋。

次日。早饭时,老周说会回来得晚些,要到集上买些布,给陆乘风和小玉做几身新衣服。陆乘风自是惶惑,想说不用了,又怕折了长辈的好意。

因一个人吃饭早,小玉又有隔壁小虎爹帮忙管着。说起来,小虎爹年纪轻轻家里便有四五个孩子,和个小型幼儿园似的。孩子们混一块玩特别热闹,比陆乘风自己看着都安心。也问过怎么要这么些个孩子。小虎爹平日风情的脸上滑过一丝阴悒,幽幽道谁让生不出女儿。陆乘风大惊,心想不论今古向来重男轻女,没想到小虎一家却如此喜欢女孩儿。一边感慨着世间百样人,一边因在家憋了这么久不禁有些气闷、趁着难得便出去走走。

路上听到有人叫卖酱牛肉,陆乘风摸了摸老周硬塞到他口袋里的银钱,一边算计着买些回去给老周下酒。

和卖肉的讨价还价一番,刚把牛肉揣进怀里,天上就下起蒙蒙细雨。陆乘风忙三步并两步往回赶,谁知小巷都长得一般无二,他又一时走得远了些,越发转不出去。眼瞧着,雨骤然变大,只好缩到某户人家的墙边,因那是个大户人家,有飞檐蟾角根深大树,站在边沿处略能起到遮蔽的效果。

站着站着,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啜泣。

陆乘风吃了一惊,回转过头。借由那花墙洞眼向内一望,心想是谁在这凄风苦雨的日子里小声隐泣,莫不也是个穿越的?

只见一株芍药在风里被吹打得摇摇荡荡,两个人影影绰绰抱头痛哭。看身形,一个是男的,另一个,是女的……

完了。陆乘风想,才子佳人后花园。你是落魄客途穷书生、我是相府千金富贵身、这一生有情无分终相望、恨苍天让人只把牛郎误情郎——仙剑奇侠逍遥灵儿经久不衰古典戏码。

陆乘风一时心痒好奇,当下踮脚一望,想要看个真切。一看不要紧,只瞧见两初中生似的孩子,正执手相望泪眼凝噎。

男孩唇上有淡淡绒毛,雄性激素刚发育的小样。穿一身纯白绸缎衣服。这时代的衣着基本构成是紧领宽袖,有钱人家多披件飘荡荡的宽肥外袍。这男孩身上没见绣什么龙飞凤舞的花样,只一径素着,纯白纯白,大袖口露出一点小手指头,戚戚切切惨惨地望着那少女。

小姑娘比男孩儿略大些,但也就十四五,和他以前还有亲戚走动时最后见过一面的表侄女差不多大,不过表侄女天天趴书桌前画美少女战士,人家这个已经上升到为高度精神文明——爱情而痛苦的境界。

也许搁在小说里,这些场景是挺动人的。比如林黛玉贾宝玉花袭人,初次相见十一十二十三……豆蔻梢头情窦初开,袅袅娜娜娉娉婷婷。但活生生出现在陆乘风眼前,他好像个初中校长似的,脑内只能浮现两个字——早恋。

只见那发育不全愁死人的男孩,正幽怨道:“你这一去恐怕长日漫久,我留在家中,难免不生出变故。如今我二爹日日在娘耳边吹枕旁风,眼看容不下我。只怕你前脚才走,他们后脚便将我嫁出门去。省了我这眼中钉肉中刺……”言罢,以袖捂面,呜呜而哭。

少女一脸为难,“表弟。”刚说两字,陆乘风便满面黑线,原来还是表亲……正寻思着,忽想起他如今也是老周的表弟……嗯,值得疑虑。

“表弟与我,虽是青梅竹马,可惜我家道中落,如今投亲靠友,怎么好意思提出成亲的要求?如今只得请表弟等我两三载,让我去京中闯荡一番,若中个功名,那时返乡,你娘自然……”

男孩凄伤一笑,打断她说:“罢罢罢。你去高头大马金榜夺魁,怕是到时回来看见的只是我的衣冠冢罢了。”

陆乘风越听越觉得不知哪里,涌起一股深刻的违和感。并且绝对不是古代人与现代人思想差异这么回事。

违和感这词,一向很难简要描述。就像打开冰箱看见的不是冰棍而是枕头,拉开柜橱却看到马桶,在公用WC里欣喜地嚼着大饼,标有女士专用的温泉池里则泡着四个娇慵无力的猛男……

然而此时发生的一件事,竟容不得陆乘风多想下去。

原来那女孩再三赌咒发誓,男孩儿只是冷笑不信,女孩一个心急如那越剧小生般转头砰砰有声以额撞墙口中只嚷道:便让我这没用的人死了来报答表弟这份真心吧!

男孩吓得目瞪口呆,眼中只一个劲地掉下泪来。陆乘风想:我的妈耶。这要在我面前出人命!

此时此刻,容不得多想,只得在墙外低呼一声:“住、手!”

两个孩儿猛地一听,竟有人来,当下吓得一颤,自残的也不自残了,垂泪的也不垂泪了。

少女表情惊疑闪烁,先是惊怒后是惨白,额角顶着斑斑血迹,颤问:“何人在外!”

陆乘风无奈地答:“……是、我。”

男孩眼波一动,凑过来在那大风小眼的墙花洞里瞧了一眼,见陆乘风是个平眉顺眼的年轻男子,透着一副仁善贤德的味道,这才惊疑问:“你是何人?”

陆乘风言辞恳切:“我是一个路人。因躲雨误闯至此。无心听到了你二人的言语,想说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春缠到死丝方尽,谁是西窗解语人。人之一世,情真真误人。”

女生神往道:“原来公子也是个读书人。真是妙笔神句啊。”

陆乘风装听不见,继续说:“情虽无垠,然生命有限。总先留住眼前性命,需自惜方可怜人。自绝于此,又哪能盼得他年风月。”

女生长叹一声,不知是否听懂,但好像因想到别的什么,而断了求死之心,只大悟道:“多亏哥哥提醒,不然险些误了表弟的声名!”又叮咛道:“此事望你务必保密,不可泄露半句!”

陆乘风正要点头,又听到那小女生说:“毕竟天下男子,最重要的就是贞洁。我与表弟成与不成还是小,误了表弟冰清玉洁的名誉,我就真真是个再不可恕的罪人!”

陆乘风懵然,不解,抬头。循着花墙一溜的洞眼,看了看那或长叹或忧心的小姑娘,又瞧了瞧那弱不胜衣颤颤巍巍的小爷们,忽然一道闪电啪啦啦地打了下来,陆乘风脸色发白。没错,要是稍有些专业知识的,那他们早就发现了……但陆乘风他既迟钝又迟钝,直到现在,那翻腾在心口的违和感才隐约找到了方向……

“我、我说……”他面若死灰,不敢置信,只盼望是这两小孩少不更事,乱用形容,“你、你们刚刚说的是,他爹娘要嫁他?”他指指小男孩。

女生双手背后,抬首望那凄风苦雨,自顾自道:“我爹与表弟的爹,本是双生。唉,谁知姨伯命苦早亡,后来这房便罔故我二人自幼亲谊。私心要把表弟嫁给他娘家远房侄儿……唉,也不管表弟与我青梅竹马,后爹心狠,可见一斑。”

但陆乘风哪有剩余的脑容量听她掰话。来到这个时空后的一幕幕,是刷刷刷尽现眼前!那走路虎虎生风的老周!那些大街上干活摆摊的强悍妇女!那终日倚门无聊坐嗑瓜子聊针钱的小虎爹!还有老周那些或明或暗的眼神、似是而非的试探……靠。悟了。悟了。

来这时空两个月,陆乘风终于第一次活明白了。

原来老周是电视剧里常见的那种搭救落难红颜的“壮士”,而自己……就是被始乱终弃漂流异乡的“红颜”……他就觉得让他带着身体穿越不符穿越精神与要义,原来而这次的主流话题根本是“女尊”……

陆乘风至此,呆若木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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