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夏婉姿并不认床，然而，栖息于尉迟树带着淡淡男子气息的柔白棉被中，一个古怪的梦境莅临了她。
梦里，她回到了孩提时代。幼儿园小班的婉姿扎着羊角辫，身子圆圆胖胖爱穿背带裙，脸蛋儿红红非常可爱，还没有养成现在的一身臭脾气。
小婉姿和一群差不多大的小萝卜头们混迹一处，在幼儿园门前的一片空地上玩堆泥巴的游戏。她两手沾得全是泥浆，脑筋动得飞快，很快便堆出一栋华丽丽的大城堡，有门有窗有城墙，神气得很呢！
然而她还来不及自豪，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男生就飞奔了过来，一脚踹翻她的城堡，叉腰大叫道：“啦啦啦，房子塌啦！活——该——造房子是我们男生的事，不许你们女生捞过界！”
此乃性别歧视！小婉姿火了，扑上去对准他鼻子就是一通狂砸。两人翻滚着扭打在一起，在泥地里滚啊滚，滚成了两颗乌溜溜的小煤球。
这时，边上突然响起一个嫌恶的稚嫩声嗓：“你们很脏。”
啥？小婉姿蓦然收住拳头，转过头去，只见身后的滑梯旁站了一个身穿白衣的小男孩，脸蛋清秀，眼睛大大似黑色玻璃弹珠，头发卷卷像鸟窝——好吧，他的确很干净，但说出口的话却很欠揍呢！
他用小大人的口吻老气横秋地对小婉姿说：“笨蛋，暴力是不能解决问题的。”
嗄？！小婉姿听得傻眼了，作为一个年仅五岁的小朋友，他用词非常之高深哦！“抱力”是什么鬼东西？是指她刚才“抱”住那毁掉她城堡的小坏蛋猛烈捶打的“力”量吗？
她挥着拳头逼近了这个浑身白惨惨的怪胎小男生，打算在他身上试试“抱力”。然而就在这一刻，梦境倏然翻转，眼前景色模糊了又复清晰，跳跃至另一个全然不相关的场景中——
“尉、尉迟树？！”
面前的白衣服小男生以飞一般的速度拔高抽长，转眼之间，幻化成了她所熟悉的高大身影。
“怎么……是你？！”婉姿惊愕万分地张大了嘴巴，亦忘记了眨眼，分不清方才的那一幕是回忆还是梦境。
这是怎么一回事？
难道说……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她就曾经见过尉迟树？
抑或……这些都是梦吧？她根本就还陷在诡异的梦境里头吧？
对，这一定是梦，不会有错的！如果不是梦，此刻的尉迟树怎么会一步一步向她逼近而来，脸上带着颇为诡谲的微笑，然后伸出双手……一把捧住了她的脸蛋！
她猛力摇头，在心中呐喊着，我五岁！不要揍我呀！
然而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五岁，她二十八岁了，尉迟树深深凝望她的眼神，是在看着一个成熟美好的女人。
他漂亮清澈的黑色瞳仁里盈满了温柔的爱意，然后他俯下身子，轻轻地吻上了她的嘴唇……
“不要——”夏婉姿挥舞着双手从梦中醒了过来。然而指尖触到的，并不是尉迟树的脸庞，而是毛茸茸软乎乎的——
“树枝？！”
不会吧？！刚才竟然是这只畜生在亲吻她？！
这下子她完全醒了。坐起身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身处于尉迟树白色基调的卧室之中，并且霸占了他的床，而方才偷袭她的狗儿，此刻正乖顺地匍匐在床脚。
“这什么怪梦啊……”她咕哝着，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果然被树枝舔得湿漉漉的，还……散发着不正常的热度。
夏婉姿你要死了，竟然会做这么不纯洁的梦，还为此而烧烫了双颊，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她忍不住在心里唾弃自己。脚边狗儿呜咽一声，似乎很为自己的恶作剧感到得意。
卧室之外，那个男人还没有醒来。透过半掩的门扉，她看见尉迟树在客厅沙发上半翻了个身，又咂巴着嘴安恬睡去。
“树枝，去舔他啦！”婉姿羞恼地瞪了树枝一眼。树枝得令，撒开脚丫奔出卧室扑向自己的主人，大方地向他送上唾液洗脸的早安礼。
尉迟树几乎是立刻就被舔醒了。见自己的宠物一大早就如此热情万丈，他也欢欣地绽开了笑颜， “早啊，树枝。”他抱住狗儿的脑袋，亲昵地和它顶着鼻子嬉闹。
婉姿下了床走出卧室，恰恰望见这人狗同乐的欢欣一幕，狗儿方才亲昵磨蹭过她的圆润鼻头，此刻正被这男人爱怜地啄吻着……她抚住唇瓣，有酥麻的感受，浅浅漫过指尖。
怎么会这样？他甚至并未吻上她，仅是隔空与方才****她的狗儿嬉闹——这样间接的接触，就已令她脸红心跳。
她轻喘一声，这间古怪的白色屋子，莫非是被人贴了桃花符吗？还是今天她的月亮星座恰巧上升到荷尔蒙激增比较容易犯花痴的位置？她……该不会和木绵绵一样，被这男人的漂亮脸蛋给迷住了吧？
“不，不会的……”婉姿摇头低喃，倒退一步。她才不会肤浅到只迷恋外表，更不会在失恋后的第二天立刻移情于别的男人。刚才那一瞬的心中怦然，一定是错觉，错觉来着。
“早。”这时尉迟树发现了她的存在，放开毛茸茸的宠物，歪头冲她微笑，“昨天晚上睡得好吗？”
他彬彬有礼的问候，更显得此时她脑中的不纯洁念头越发龌龊。
“哦，托你的福，还、还不错。”婉姿不自觉结巴了起来，搔着后脑，心想着——该不该对他昨夜的收留说句谢谢？又懊恼着——自己才从床上爬起来的样子一定很邋遢，头发没准儿都睡成鸟窝了，真是的，刚才怎么没想到先梳洗一下再来叫醒他呢？
“我来做早餐好了。”尉迟树自告奋勇地走进厨房，回头问道：“你想吃什么？中式还是西式？”
这男人……干吗对她这么好？他不知道此刻她的心里多混乱哪……婉姿摇摇头，“不必了，我赶着去上班。”这间屋风水有异，会扰乱她的磁场，害她乱发花痴，还是速逃为宜。
“时间再赶，早饭也不能不吃啊。”他接话接得理所当然，伸手拧开了咖啡机，又问：“咖啡你习惯喝浓一点还是清淡一点？”
“不用了！”她蓦然提高声音，惶急的样子引来他有些诧异的注视。然而她管不了那么多了，跳起身来拽住皮包，就往玄关处逃去，“我上班要迟到了！”
“怎么了？”她的样子活似突然见到鬼。尉迟树放下手中量杯，大步穿越开放式厨房，在她即将要跨出房门的前一刻截住她，“等一下！”
夏婉姿呆愣地瞪住那只蓦然抚向她耳鬓的手。巴巴地低叫：“你你你……”为什么动作好暧昧地将手指插入她发丝间？为什么表情这么温柔？该不会……刚才那个怪梦就要在现实生活中上演了？
她没有发现自己惊怕得屏住了呼吸，直到胸口传来窒闷感，才意识到自己已被男子高大的身形逼至角落，背脊抵住了玄关的鞋柜。两人的体型差距在这一刻尽显，没了高跟战靴加持的她，好无助地被他罩在大片阴影下。
下一秒钟，他以食指勾挑起她颊边一根碎发，低喃：“白头发。”
他在说什么？为什么语气温柔得仿似情话？婉姿脑袋发晕，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地僵在原地。他离她好近，热热的鼻息几乎要拂在了她的脸上……
“我帮你拔。”
她闭上眼，等待着头皮处传来轻微痛感。然而没有。
“呀。”尉迟树诧异地低呼一声，低头望着自己指尖的银丝，“原来是树枝的毛。”他颇感有趣地笑了。咦？昨夜树枝也跑去和她亲热了吗？
搞什么！夏婉姿垮下肩膀，不知道自己心中的失望感从何而来，继而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我要走了！”她拎起皮包，好似在跟谁生气，大步跨出房门，连再见都省略了，更别提向他道谢了。
房门“砰”的一声关上了。那气势汹汹的女子，逃得可真快，下楼梯的小碎步细密地回荡在楼道里。
尉迟树呆愣地瞪着那扇门板半晌，树枝跑了过来，蹭蹭主人的裤腿。他低下头，有些纳闷地对狗儿说：“树枝，女人真奇怪，是不？”刚才还聊得好好的，怎么突然跑了？
树枝“汪汪”低咆两声作为回应。除了亲起来很舒服，它对刚才那女人不感兴趣。
“你饿了吧？今天吃新买的狗饼干好不好？”尉迟树笑着拍拍它的头颅，正要牵它回去为它准备早饭，玄关上一双泛着荧光色泽的深灰色蛇纹女靴吸引住了他的视线。
呀……他俊眉一挑，看到好玩的东西了。
夏婉姿逃得太快，竟然忘记换鞋。穿走他的白色植绒拖鞋不说，还留下这双看起来颇具杀伤力的“凶器”。
尉迟树蹲下身来，以手指勾住其中一只鞋的系带，拎高到眼前轻轻晃悠着。它细窄而犀利的造型，令他联想起穿它的人，身形那么纤瘦矮小的女子，想必脚也很白很小吧，不过脾气却很是不小呢……想着想着，他发现自己恍了神，胸口溢上微妙的甜意。
夏婉姿……真是有趣的女人，他挺喜欢她的呢。
＊＊＊＊＊＊＊＊＊＊＊＊＊＊＊＊＊＊＊＊＊＊＊＊
翌日中午，在Tess& Co。的员工餐厅里，深受公司女性员工追捧的茶发王子尉迟树，做了一件惊世骇俗的事情。
他将一双荧光闪闪的蛇纹女靴大咧咧摆放在桌面上。与他同桌吃饭的女同事叶瑶光和黎绮，下巴同时掉了下来。
“尉迟树，你搞什么？”叶瑶光瞪他。拜托，他们正在吃饭耶！这位天才大设计师突然扔双鞋到她面前做什么？很……变态。
“瑶光你看。”尉迟树将下巴朝鞋子的方向努了努。
“我才不看呢！”叶瑶光霍地别开眼。虽然这鞋挺漂亮，但怎么着也不适合在吃饭的时候欣赏吧？鞋会令她联想到脚，脚会令她联想到脚臭——看，这才是一般正常人的思维逻辑呀！而面前这位大设计师又是在唱哪一出？认识他这些年，原以为已经习惯了他动不动冒出来的雷人之举，却没想到还有新的惊喜在等着她呐。
“那，黎绮看。”尉迟树转而叨扰同桌的另一位食客。
“你要我看什么呢？”黎绮巧笑倩兮地歪着头。她的心理承受能力比叶瑶光更强些。
“这双鞋，漂亮吗？”尉迟树问。
“这双鞋是Christian Louboutin今年的秋季新款，售价一千二百美金，展示了大都会女性的高贵、冷漠、倨傲和性感。”到底是对时尚敏感的资深设计师，黎绮立刻一字不差地背出杂志上的介绍。
尉迟树点点头，“这双鞋，是夏婉姿的。你们觉得，一个喜欢这双鞋的女人，可能会不喜欢我的作品吗？” 高贵、冷漠、倨傲、性感——好吧，除了性感，这些形容词和他的设计风格简直吻合到家了！
哗……叶瑶光惊叹地张大了嘴。尉迟大设计师绕了半天的话，原来重点在这里呢！怎么？他还是放不下被夏婉姿退稿的心头恨？真是此恨绵绵无绝期啊……等等！他手头上怎么会拥有夏婉姿如此私密的鞋履？他们俩之间的关系什么时候发展得这么熟稔了？
“尉迟，你又在钻牛角尖了。”黎绮抚额低笑，“这个案子送选的deadline可是上上个礼拜，记得吗？”死期已过，禁止尸变。
“所以，这案子现在是你在跟？”他清澈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黎绮。
“是啊。”黎绮点点头，“虽然夏婉姿这女人很难对付，提了一大堆修改意见，又拿别家设计公司的价格来压我们，我们组的人快气疯了，但我想……我最终还是能搞得定吧？”她耸了耸肩。
“可以让我也加入吗？”他一扬眉。
“怎么，你手头最近没活儿？很闲哦？”黎绮笑出来。主动请缨，很反常哦。
“有是有。”但应付得来，“你怎么说？”他双眼炯炯地盯着黎绮，目光虽温柔，但透着坚持。
“那么——这次挂名我的助理也可以吗？”黎绮故意逗他。这家伙，这次积极得太令人怀疑了点儿，恐怕……不只是被退稿后的反扑吧。
“可以呀。”他毫不介怀。
咦？叶瑶光在一旁听出了大大的兴味来。是什么样的大案子能令得Tess & Co。的两位头牌设计师前赴后继地投入进去？还令一向自视甚高的尉迟树甘愿放下身段去挂名助理？
“既然这样的话……我也要加入！”她高高举起手来。瘦田无人耕，耕肥有人争哪——有人抢的案子一定是好案子！
“你就不必了，退稿女王的衰运我可不想沾染上。”黎绮笑着丢给她一枚白眼，接着转向尉迟树，“你想清楚了哦！做专案助理很辛苦的，琐碎的事情很多。”她怕他做不来，这位茶发王子殿下可一向是被众人捧在手心里供着的王牌设计师呢！
“嗯。”尉迟树微笑着点头，仿佛那不是什么问题。
＊＊＊＊＊＊＊＊＊＊＊＊＊＊＊＊＊＊＊＊＊＊＊＊
“姿姐，这阵子好像都没看见你穿那双鞋了哦！”
秘书一句透着刺探意味的打趣，召回了夏婉姿恍惚的神思。她凝眸，并立即发现自己朝向窗外发呆已足有三分钟之久。
工作时间走神，真是不可原谅。她伸手取过桌上厚厚的文档递给秘书，“这些帮我Key-in，下班以前要。”公事公办的口吻，阻隔一切探究的可能。
木绵绵不敢再多话，乖乖抱了文件袋出去。这几天姿姐的确很奇怪呢，经常在上班时间眼神飘忽神色茫然不说，连最爱的蛇纹尖头战靴也不知哪去了，整个人的气场弱掉了好多哦！
若是换了其他女人，木绵绵一定会铁口直断她恋爱了，但是姿姐……绵绵猛力摇头，不可能啦！姿姐喜欢方董，是人都看得出来，但方董自从带了韩织云小姐进公司以后，就明显的志不在姿姐了。
男人嘛，果然还是更喜欢年轻的女人，多老的男人都一样——绵绵耸了耸肩，虽心有小小不忿，但也能理解。
说起那位斯坦福毕业的大家闺秀韩织云小姐，那可真是不得了哟——长发翩翩声音娇嗲，五官标致神似某个玉女明星，年纪比她木绵绵轻，资历没她木绵绵高，身材纤弱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竟然刚一入公司就坐上了CEO特别助理的位子，与元老级的姿姐平起平坐。唉……总之，这间公司的升迁管道她木绵绵是看不懂了，简直不是升降机而是跳楼机啊！要说方董对韩小姐没偏心，鬼才信呢，那男人的一颗心都快偏到肺叶子里去了！
正腹诽间，清甜香水味儿飘入绵绵鼻中，睿智新一任的办公室之花韩织云婷婷驾到了。
她走到木绵绵桌前，甜笑着打招呼：“哈啰！绵绵，姿姐在里面吗？”
哈啰什么哈啰，假洋鬼子！绵绵立刻摆出防卫姿势，板起脸问：“请问你有预约吗？”她自认是姿姐派的，是以绝对不会给姿姐的“情敌”好脸色看的，哼。
“没有呃。”韩织云倒也老实，笑眯眯地回答。
“那不能进去。”
“绵绵……”韩织云走上前来，亲热地搭她肩膀，“我帮你泡茶好不好？”
啊咧？稀奇哦，特助的级别明明比秘书高，这个韩织云是在刻意讨好她吗？绵绵警觉地斜觑那张笑容灿烂的美丽脸蛋，不明白韩织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从美国带回来一种玫瑰茄的花茶，女生喝了很好呢！不仅养颜，听说还会增强恋爱的运势哟。”韩织云打开随身携带的小铁罐，倒出茶叶，手势娴熟地置入白瓷茶具中。热水倾倒进去，“呲”的一声，茶壶底部漫开暗红色的花朵，苦中带甜的香气在室内氤氲开来。
绵绵饶是女人，见了韩织云斟茶时优雅美丽的样子也难免心中一动。姿姐，你输定了……她抚着胸口感叹，明摆着的事嘛，是男人都会更喜欢韩织云这一型的女人啦！
*本文版权所有，未经“花季文化”授权，谢绝转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