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回到宾馆，就像一个练武之人，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心里兴奋而踏实，俞总敢于把他自己的隐私无保留地展示在我面前，我自信我们的关系是很铁的，我自信这个业务是长久的，我觉得我们公司找到了一个靠山。
第二天，俞总叫我自己安排，他没空过来陪我，关于款的事，他先开口说已经叫出纳去总厂“搞”钱了，叮嘱我不要急。
第三天给了我十万，俞总再三申明，总厂年底资金困难，他会想办法尽快安排的，并说他不会让兄弟我失望的，我也放心回公司去了。
湖南也已经发走了一百三十多吨货，他们欠我们的第一车耐火材料的原料始终没有给我们，那可是近三十万元。
自第一车发货过去，每车都只能拉会下一车的材料，运输始终都有一趟是单边的，加工费算算也不少了，已经快到五十万了。
我觉得有必要去找他们付账，再不给钱，供气老板都不送液化气了，我们已经欠了十五六万的液化气款，我也再没有钱可以垫付进去。
第五次给湖南发货，我和老丁一同去了，货依然没有卸在他们公司，我想问问他们检修什么时候结束，几次都被接待我们的人支吾过去，卸完货他们便带我到河南邓总的经营部去装下一车的材料。
我打电话给梁副总，希望能见见面，把加工费结算一下，他说他在外面，一时半会无法回来，我直接打电话给他们老大，电话一直没有接。
他们那个老大几年来都是那样，很少接客户的电话，理由都是在开会，手机是静音的，我不知道他做老总怎么就像国务院总理一样忙。
车到河南邓总的经营部，经营部不同意再发货给他们，他们说出的真相，让我讯间像掉进了地狱。
原来梁副总他们公司已经欠河南邓总三百多万了，梁副总他们公司检修是幌子，事实上是在搞企业改制，原来的“湘江特陶”已经变成了“湘江特耐”了，“湘江特陶”是国企，而“湘江特耐”则是以职工集资的方式，把“湘江特陶”买了下来。
河南邓总和我们的债权，成了没有资产的被掏空的仅仅是保留着一块牌子的“湘江特陶”的债务！
我再次打电话给梁副总，他手机关机了，打他们老大的电话，也是一样关机，我们只好先住下来，我们还是抱着一点希望，希望“特陶”也好“特耐”也好，能和河南邓总沟通好，把三十几吨原料让我拉回去，大货车也一起留下来。
那天晚上还是河南邓总经营部的人招待我们，我们聊了很久，他们告诉我：“问题非常严重，我们大家可能都被骗了。”
我后悔自己没有及时发现这些问题，也把老丁狠狠地训了一顿。
河南经营部的人却说：
“别人设好圈套要骗，是防不慎防的，我们天天都在这里，而就在眼皮底下，‘湘江特陶’换成了‘湘江特耐’也没有发觉，还是其他用户叫我们留意‘特陶’的变化，我们才去调查的。”
“前些天发现问题严重了，邓总还带律师过来了，但‘特陶’改制是经市委市政府批准的，所谓职工集资购买，其实就是职工买断是以这个厂的实物支付而已，整个是一个空转，政府没掏一分钱，把这个厂和这些职工这个大包袱全给甩了。”
“现在找‘特陶’一点用都没有，我们也去找过市政府，经贸委的人告诉我们，‘特陶’还有很多债权债务，债权远远大于债务，政府也在催他们尽快回笼资金。”
“你想想，等他们要回债来还债，现实吗？”
“他们不是上市公司吗？“我不解地问。
“上市是陶瓷那一块，早就ST了，市里当时考虑到还有没捆绑上市的陶瓷厂，也需要耐火材料，‘特陶’就没有参与上市，一直是市经贸委下属国企。”
“做生意这么多年，我们哪里会去理清这里面这么复杂的关系哦！我们邓总和律师了解情况后，也只好无奈地先回去了，再三叮嘱不能发货给他们，谁发货谁自个掏钱。”
河南经营的人继续介绍道。
“难道我们就没有一点办法了吗？”我问道。
“邓总的律师说，先等等再说，打官司、起诉都没有用，现在情况就像一个未到法定年龄的坏小孩，他犯了诈骗罪，假如他的监护人不予理睬，怎么去追回诈骗金额？你想想，市政府会管这事吗？除非我们联合起来，闹到市政府去！”河南经营部的人回答我道。
第二天，梁副总还是见了我和老丁，他依然毫无羞愧大言不惭地叫我们放心，他们会妥善处理好这些事的，我强压心中的怒火，还是一脸虔诚地恳切希望他们能手下留情，不要把我们整死了。
我和老丁想想再呆下去也无多大意义，一同随车回去。
整个十二月份，景德镇蓝天公司都没有汇一笔钱过来，我每次打电话给俞总，他都说不在家，正在外面催款，我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我真担心他那里也会出事，他们还欠我一百二十多万货款。
元旦假期过后，我就带好衣物，去了江西景德镇，我再没有打电话给俞总，我想暗地里去了解情况。
到景德镇后，我包了一个出租车，下班时间在他们公司门口等，我还是没有打电话给俞总，我怕出现电话里他说出差去了而我又在他公司门口遇到他给他带来的尴尬。
那天我却见到他的车，车里也准确地坐着他和他的出纳，我原本的紧张变成了恐惧，我一时不知所措，我没有惊动他，我叫出租车尾随着他的车开着，我努力想着下一步的措施。
俞总他们在一家餐馆面前停了下来，随后进去了，我下车，也随后进了餐馆，我在餐馆的大厅最显眼处坐下来，点了几个菜要了点酒，六神无主而又装着逍遥自在地慢慢在喝着，眼睛一直死死看住俞总他们进的包厢的出口。
我要装着一次意外的相遇，我感觉这里也一定出问题了。
在这个年月，市一级政府还存在国企本身就是少有的事，而这类国企那天甚至是一夜之间，也许就会被政府以冠冕堂皇的理由，被私有化了。
地方政府的本位主义，又将把很多负担转嫁给他们以外地域的人和单位，甚至是政府，中国巨额的三角债，绝大部分是这样产生的。
大约四十几分钟，俞总他们就出来了。
他见到我自然惊讶不小，但他马上就镇定自若地告诉我，他和出纳已经结婚了，总厂计划在越南设立公司，他和出纳都将被派往越南工作，他们把去越南考察当成了新婚旅行，元旦回家再办了酒席，怕影响不好，就没有通知我来喝酒了。
关于欠我们款的事，叫我下午等他电话，他说马上还有事要办，草草就和我告别。
我再也无心情吃下去，在附近找了家旅馆住下来，我感到无比的恐惧，命运就这样戏弄我，刚刚看到的希望，自以为是一条路子，却是这么大的坑。
下午三点过后，小寒的季节，太阳都快下山了，俞总才打电话给我，叫我们去他们总厂，我飞快的出了宾馆，打的过去，我怕再耽误一会就会又要下班了。
俞总在总厂一楼的“抹债公司”等我，俞总介绍完谁谁谁之后，就谈我们合同关于百分之十五金额是抹债的事宜。
我以有合同为依据为由，强调他们只能给小车给我们，几番话之后，那抹债公司的老总大发雷霆，告诉我蓝天公司债权债务全都由他们接管了，市政府已经决定蓝天公司所在地要搞开发，规划都做好了，他们总厂已经怨声载道，叫我有本事就去找市政府。
说完关门走人，俨然像个黑老大，全不把我和俞总放在眼里。
俞总装着很尴尬的样子，叫我不要生气，带我去吃晚饭，期间他一直解释事情太突然了，他说他都蒙在鼓里，总厂委派他去越南考察的时候，他才知道真相。
他们公司所有设备将搬到越南去，总厂和越南政府合作建一个合资电瓷企业，公司的那块地政府只给了职工买断的钱，银行债务也转给了抹债公司，他说他那时再告诉我已经于事无补。
俞总一直诚恳的道歉着，并再三说抹债公司老总只是脾气大，是个好人，也是个非常有能力的人，在市里黑白两道都吃得开，没有这个能力，也做不到抹债公司的老总，他万望我能好好和他沟通，尽量把损失降到最低。
俞总还说，他们在越南建厂后，我们还是要合作的，越南那里没有人做这种耐火材料，他还叫我可以考虑去越南开厂。
我几乎都有想呕吐的感觉，俞总身为总厂党委成员，是不可能不知道这些决策的，而他所谓的抹债公司那老总在市里黑白两道都吃得开，无非是在警告我，就是他们越南那公司有黄金给我去拿，我也再不会去上当了。
第二天，我们还是预约和抹债公司的人见面会谈了。
他们直接告诉我，不要再幻想什么车子的事了，等着抹债的企业大把排在外面！
他们就像上帝给予我们施舍一样，叫我赶紧看看他们的库存产品能否抹债，再晚一点，这些都将没有了。
他们给了一张能抹债的实物清单给我，叫我一定要在一个礼拜内回话，否则后果自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