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六叔及他孙子的死，犹如在野鸡岭平地炸响了一枚炸弹，除了震耳欲聋外，也火光冲天了。但当这一阵过后，整个野鸡岭一下有了前所未有的死寂和冷清。在这之前，特别是在打工潮还没涌来野鸡岭的那些日子里，野鸡岭的庄稼人，不仅把土地看得很重，还全身心的侍弄着，并倾注着浓浓的感情。生怕荒废了一分一厘土地。能种一窝瓜的决不种一株豆，能种一株豆的决不让它光着身子晒日头。所以，不管是春夏秋冬，还是田边地角那庄稼都是种得满当当的。
而眼下，已是六月末，本该大春作物拔节风长的时节，但在野鸡岭无论是山上的零星碎地，还是在鸡蛋坝上那片片良田沃土。那未收的小春作物仍历历在目。
几场大雨之后，油菜，小麦全瘫在了地上。远远望去，一块块、一片片地里全是黑乎乎的。走进一瞧，油菜籽在破裂的壳里已发了芽，麦粒儿长出的麦苗已绿油油的。
这天早晨，金明山把孙子孙女送到学校后，便又折了回来。但刚一回到野鸡岭，他的心就随着眼前冷清的景象沉了下去。于是，一直以来的不安和失落重又漫上心头。
那天，学校的领导将他找了去，当然是因为他孙子用水果刀捅同学的事，按理说，同学之间吵吵打打是常有的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用水果刀捅人的性质就变了，没闹出大事也就罢了，如果有个三长两短，这就是故意杀人，那后果谁担当得起？
金明山这天是将孙子孙女们送进学校后，才回头去找学校领导的。不知是因金明山曾经是乡党委书记的原因，还是他孙子捅人这事的严重性，当时是学校校长亲自与他谈的话，尽管校长谈话很委婉，但在金明山听来字字戳心，句句骇人。
“老书记啊，你老真是不减当年，越活越年轻了！”当领导的见面时，不管是真心的，还是虚情假意，总离不了要这么寒暄恭维几句，好像这是作领导的统一开场白，和必须具备的素质。
尽管金明山心里当时有些忐忑不安，但被学校校长这么一说，心里不由平静了些，神情也自然放松了许多。不过，后来被学校校长一说，他自然而然地又犯起愁来。
“老书记啊，本不该劳驾您老的，但没法，您那孙子实在太调皮捣蛋了，甚至是无法无天..。”
金明山听了学校校长这话，心里猛地又紧张了起来。聪聪在学校惹的祸他听老伴都说了，但他想这也许是聪聪一时的冲动而以，现在听校长这么一说，他觉得这孩子该好好管管了。不过，当他一想到前不久聪聪离家出走的事，他又觉得自己无能为力了。
“老书记，你那孙子自己逃学不学习就算了，他也不让别人学习，他非要其他同学与他一起出去玩，别人不去他就用水果刀威胁，这次好了，他真的给别人扎下去了。”
金明山听到这里，心里猛地一紧，一向沉着冷静的他，一时间也让他惶恐不已。
“老书记，按理说，对这样的事，要吗报警，要吗将肇事者开出学校。不过，我们想到他是您老书记的孙子，也就没必要那么做了，但也不能让他就这么放任自流下去。当然，找您老来就是要商量商量如何来管教这孩子..。”
此时的金明山仍没吱声，他脑子里先是一片空白，接着又乱糟糟的。
学校校长见金明山一副茫然若失的样子，知道金明山此时的心里一定难以平静，所以他接着说：
“老书记，我知道您儿子儿媳都在外打工去了，要不把他们叫回来，哪怕回来一个也行，因为孩子需要父母的管教和他们的亲情，这是其他人、包括你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也替代不了的。”
..。
这天当金明山从学校回来后，就立即给儿子儿媳们写了一封信去，但一直石沉大海渺无音信。
眼下，金明山不知是心累还是身累，他总觉得浑身精疲力竭，心里也老不踏实，于是，他在路边找了一块石头坐了下来，一是想歇歇脚，同时也想静静心。
一个月前他如野鸡岭的其他人那样，收到了在外打工的亲人的来信，信是他的大媳妇姚翠花写的，大儿金文虽然文墨很好，但这露脸的事总是他大媳妇一手操办的。当然，大儿媳也怕书呆子一样的金文说了不该说的事情。
大媳妇在信中主要告诉他和老伴要好好照管好他们的孩子，不要让他们饿着了，冷着了，营养也不能缺。因为孩子们一来上学很辛苦，二来又正在长身体..。
大媳妇还在信里叫他们不要心疼钱，孙子孙女们的成长才是第一位的。并告诉他们，有再多的钱，如果没有出色的儿孙，那他的人生也是没有意义的。
金明山这天看过信后，心里真的好疼好疼。大媳妇在信里只说了要他们如何照管好他们的孩子，却只字不提寄钱回来的事。好像他和老伴就是两颗摇钱树，哪在乎孙子孙女们那点开销呢？
金明山看完信，心里憋着气。他没想到大媳妇咋那么不通事理，抠门算着那点钱的事，她哪知他和老伴在家里是如何想着法子过日子。
然而，没多久当孙女瑶瑶从镇上的学校回来时，不由让金明山和他老伴大吃一惊了，因为孙女突然间便成了另一个人似的。那一身的穿戴哪像一个学生，好像是一个家财万贯的千金大小姐。
这天晚上，金明山和他的老伴一夜未眠，都在为孙女瑶瑶的事着急不已，他们始终不知道孙女瑶瑶这一身穿着是从哪里来的。瑶瑶虽然只有十五六岁，但身子发育得如成熟的大姑娘似的，那微微凸起的胸，和圆圆翘起的臀，吸引了多少心术不正的男人。金明山当初放下老脸去求镇中心校的老师和校长，让孙女瑶瑶读住校，也有这方面的原因。所以，眼前见孙女瑶瑶穿成了这样，当初那份担心又涌了上来，他们真怕孙女年幼无知，被那些心怀歹意的男人给欺骗了，到时既害了自己的孙女。自己又咋给儿子儿媳们作交代呢？
这晚吃过晚饭，金明山的老伴慧英先来到孙女瑶瑶的房里，这是金明山老两口事先商量好的，因为孙女的事，当爷爷的咋好去问呢？
“瑶瑶，你这衣服这么好看，是谁给你买的？”金明山的老婆慧英很慈祥地站在孙女瑶瑶面前，低声地这么问，她除了怕吓着孩子，也怕孙女同他妈妈那样被问急了不认人。
孙女瑶瑶当时很不在乎，甚至还有点洋洋得意。
“谁买的？我自己买的呗。”
金明山的老伴顿时纳闷了起来，一周就给了她那点生活费，难道你全攒了下来，那你吃的甚么呢？不过，金明山的老伴立即又一想，这一定不可能。所以，他立马又问：
“那你这钱又从哪里来的呢？”
瑶瑶这下有些不耐烦了，她把脸一沉，撅着嘴说：
“管我从哪里来的，反正不是偷的。”
金明山的老伴此时也来了气，但她还是克制着自己说：
“瑶瑶，你这么大的孩子了，咋还不懂事呢，我和你爷爷怕你在外面吃亏。”
而金明山的孙女瑶瑶仍不在意，她照例倔着性质说：
“谢谢你们的好意，但我要告诉你们，我不会告诉你们我买衣服这钱的来历。”
说完这话，她又催促金明山的老伴快走，其理由，她说她明天还要读书，她要立即休息。因而，当金明山的老伴前脚刚走，她随即啪地一声关了房门。
这晚当金明山的老伴回到自己屋里，把事情的经过给金明山一说，他的心顿时被气得隐隐作痛，他本想立马去向孙女瑶瑶问个究竟，但被老伴劝阻了。老伴说，这么深更半夜的，还是明天再问吧，要不被别人听见了，还真以为我们的孙女咋样了哩。
这天晚上，金明山真的是数着指头过时辰，天刚亮他就叫起了孙女瑶瑶，并威严地问了她那衣服的来历。不过，孙女瑶瑶同头晚一样的态度，并且还要生硬一些。最后把金明山气得不得不狠下心说了一句：
“你不说，今天你休想去读书。”
但金明山没想到的是，孙女瑶瑶竟不惊不诧地冷笑着回敬了他一句：
“呵呵，那我就谢谢你了，我本就不想读那该死的书了。”
孙女瑶瑶说完这话，一屁股坐在了床沿上，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金明山看着孙女瑶瑶那模样，更是气上加气，这气并直冲他的脑门，让他无法控制自己，于是他抬起手臂就想向瑶瑶挥过去，嘴里同时说：
“你这个不懂事的东西，看我不把这事给你爹妈说了才怪，到时看你爹妈如何收拾你。”
“好啊！你说啊，我告诉你，这钱就是我妈给我寄回来的。”
金明山听后，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在给他的信里，她只字不提钱的事。而背地里咋又给女儿寄钱呢，这不是不可以，这样只怕会害了孩子。
从此以后，金明山的心更加阴郁了起来，他总感觉到，在往后的日子里，无论是在自己的家里，还是在野鸡岭，也许还会发生一件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况且这些事情都与人们盲目的出去打工有关。也就是说，人们没有合理的安排，只求眼前的利益，而忽视了长久的、根本的东西。到头来，虽然都有了钱，却失去了更珍贵的东西。是的，金六叔和他孙子的死不就是一个例子吗？
此时，金明山从石头上撑起身，目光呆滞地望着岭下的鸡蛋坝。眼下的鸡蛋坝在六月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各家各户棋盘似的土块各种植不一，但大部分土块里，待收割的的油菜和麦穗已发了黑。最刺眼最心痛的还是金六叔家那块地，当初被金六叔和金六婶割下的麦穗还成把成把地堆积在那里，麦粒儿在雨后全都发了芽，一堆堆的麦苗如时下的秧田青悠悠的。
金明山看到此，心里一酸，不由流下两行老泪来，这泪既为已逝去的金六叔，也为不知未来的自己，他又一次感到，也许今后的自己比金六叔更不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