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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歌德作品精选(8)

绿蒂的年迈老父闻讯后匆匆骑马赶来,泪流满面地亲吻了垂死的维特。他的几个稍大些的儿子也接踵赶来,他们扑倒在床前以描述他们的极度痛苦,他们不断吻着他的手和嘴,尤其是维特一向最欢喜的老大更吻着他不肯松嘴,直到维特断了气,大家才必须把孩子强行拉开。他死于正午十二点。由于官长亲临现场,又采取了措施,才防止了一场骚乱。当日晚上十一点左右,他令人把维特安葬在他自己选定的墓地里。老人领着儿子们跟随在遗体后面。阿尔贝特不能来,绿蒂的生命让他担心。几个工匠抬着维特。没有任何教士为他送葬。

《邻人儿女的姻缘》

两个年纪相当,门当户对都出身于名门望族的小邻居,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将来有一天完全可以结为伉俪。人们怀着这种美好的愿望让他们二人一同玩耍,一起成长,双方父母板想促成这一对儿女的婚事,盼望他们长大成人后能够结为夫妇。但是很快人们就发现,这种期望似乎不会有什么结果,因为这两个出类拔萃的孩子相互之间总是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憎恶情绪。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或许是他们彼此的性格太相近了。他们两个人都有些骄傲,任性,固执;他们各自都受到一起玩耍的同伴们的热爱和尊敬,但是只要两个人在一起,他们就是死对头;每个人都总想树立自己的威信,因此两个人碰到一块便互相攻击对方;他们虽然总为一个目的进行争斗,却并非为一个目标展开竞争,原本他们都是绝对听话可爱的孩子,只是两人之间总是互相仇视,有时甚至彼此恶狠狠的,大有势不两立的劲头。

俩人之间这种奇特的关系在孩时的戏耍的游戏中已经初现端倪,随着年龄的增长,并没有一点改变。男孩子经常分成两队人马,互相进攻并进行顽强的抵抗,玩打仗的游戏。这个好胜的女孩不但乐于参加他们的游戏,而且成为其中一队人马的首领,也是这样的勇敢顽强。他们以无比的勇气,甚至拳脚相加,与另一方进行了一场激战,对方差点儿被打得溃不成军,多亏那男孩英勇善战顽抗到底,最后挺身而出解除了她的武装并捉住了她,他们才免遭失败的噩运。但是即使在这种情况下,那女孩仍在猛烈不断地挣扎反抗,又打又抓,那男孩为了在保护自己的眼睛的同时,也不伤害他的女对头,不得不扯下系在自己脖子上的丝绸围巾把她的双手在背后捆绑起来。

为了这,她非但不能原谅他,甚而,她还不停地秘密地寻找机会报复他。双方的父母早已注意到这种不寻常的对立情绪,相互间达成协议,决定放弃结成儿女亲家的美好愿望,把这一双互相仇视的冤家对头分开。

那男孩在新的环境中不久便崭露头角。每一门功课都名列前茅。他自己本身的爱好和他的监护人的意愿都决定要他成为一名军人。他到任何地方,都受到喜爱和尊敬。他那卓越的天性仿佛只是带给他人幸福和愉快的感受,但他却从未真正意识到,他的幸福乃是忘却这个世界给他安排的唯一对手。

相反,那女孩的情况却忽然发生了相当大的变化。随着年龄的增长和不断地接受教育,还有内心所产生的某种莫名的感觉,促使她脱离了过去常喜欢与男孩子们一起嘻戏玩耍的粗野行径。她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若有所失。在她周围,好像再没有什么东西值得她去憎恨,也没有哪一个人使她觉得亲近。

这时,有一个年青人对她一见钟情,他把自己全部的爱情都倾注在她身上。他年长于那个过去的冤家邻居,有地位,而且富有,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在社交界深得人心,受到大家的尊敬,有不少女人追求他。这女孩生平生第一次有了一个男性朋友,一个对她如此毕恭毕敬的追求者和奴仆。在许多比她年长,比她更讲究有教养,更出色的姑娘中,他优先选择了她,这可以说是她的福气。他从不死死地纠缠,却不断地向她献殷勤;在各种的不愉快的事件中,他总是真诚地维护她,帮助她摆脱各种困境;他坦诚地,真心实意、满怀希望地向她的父母提出了求婚的请求,因为她的年纪还小,他愿意耐心等待;这一切都使她对他产生了好感,加之世人对他们的关系皆已认可,因为大家对此早已习以为常,于是她常常被别人指为他的未婚妻子,甚至到最后连她自己也认为,她就是他的未婚妻。不管是她,还是其他什么人,都没有想到,除了他们之间交换结婚戒指之外,看起来不需要任何考验了,因为他被众人视为她的未婚夫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而是有相当长的时间了。

他们的事情进展稳定,即使是订婚也没加速事情的进程。双方愉快地在一起相处继续听其自然发展,都心安理得地把这一段美好的时光当成未来较为严肃的婚后生活以前的春天来尽情享受。

与此同时,远在他乡的邻人之子已出落得仪表堂堂,并且颇有成就。现在他重返家乡休假探亲。两个过去的仇家不期而遇,当面对这位漂亮的邻居之女时,他举止自然而又不同凡响。而这位女邻居近来因她与周围的一切都很容易和谐相处正满怀着喜悦的心情孕育着对家庭的热爱准备做新娘。她相信自己是幸福的,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确实如此。但是现在,长久以来她又一次又感到有某种东西在她平静的心上投下阴影,不过这已不值得记恨了,而且她也恨不起来了。是的,那时的互相仇视完全是出于一种幼稚的争强好胜,其实不过是对对方的内在价值一种不自知的承认罢了,只是他们自己并没有清楚地意识到而已。此次相见代之而来的却是又惊又喜的表情,愉快地互相打量,心悦诚服地向彼此认错。总之,他们互相交换着这久别重逢的所有相同的感受。长时间的疏远使得两人不禁情话绵绵。就连儿时的胡闹也成了两个消除偏见的邻居回忆往事时相互打趣的笑料,好像从前那种显得有些可笑的孩子气的仇恨通过双方友好、关心的态度至少可以得到一些弥补!过去无视对方的粗暴行径也好像不相互夸赞一番就不能消除似的。

男方在谈话时一直保持理智,言行适度,他的经济状况,他的地位,他为之奋斗的功名,才是他全部心思的所在,因此他把人家这位漂亮的未婚新娘的热情当成一种额外的奖赏满怀感激而愉快地接受下来,并没有因此认为她会与自己有什么瓜葛,或者去嫉妒她的未婚夫有这么一位美丽的未婚妻,何况他与这位未婚夫关系还是十分的友好。

女方看起来却一反常态,她犹如是从一场梦境中猛然惊醒过来。她恍然发现,过去与她的小邻居针锋相对地斗争原来只是情窦初开时内心激情的一种发泄;而激烈地对抗,也绝非是她的初衷,只不过是以这种与本人意愿相反的形式表达一种强烈的,犹如与生俱来般的爱慕。回忆往昔,她甚至觉得她以前对他是自始至终的一往情深。她暗笑自己当时竟会满腔仇恨地手中拿着武器,找他打架,她回味着当他解除自己的武装时心里那种甜丝丝的感觉;她想象着当他缚住自己时那种不可比拟的幸福感。总之,所有的一切,凡是她采用过的伤害他、滋扰他和激怒他的行为,在她来说,只不过是天真无邪的手段,来吸引他的注意力。她痛恨那次分离,哀叹自己恍如昏然沉睡于梦中,竟没有醒悟到自己的真实感情。她痛恨自己懒散,浑浑噩噩的习性,也因此她才得到了这么一个对她来说无关痛痒的未婚夫。从此她变了,两方面的变化,一方面进步了,另一方面也倒退了,随便人们怎么看都行。

如果有人能够与她共同体验她深藏在心中的情感的话,那么这个人肯定不会责怪她,因为她的未婚夫显然无法与那位邻居青年相提并论,只要这两个人靠近站在一起,便可以一目了然。如果说那位邻居青年可以获得人们对他百分之百的信任,而同时人们只是不能拒绝给予她的未婚夫以某种程度的信任;如果人们愿意把她的未婚夫当作自己的同伴的话,那么则希望邻居青年能成为自己的知己;如果人们遇到问题想得到更多的关心和帮助的话,那么人们完全确信那位邻居青年能够做到这一点,而对她未婚夫则可能会产生怀疑。对于这些比较,女人有一种天生的直觉,敏感而准确,她们有理由,也有机会拥有这种天份。

美丽的未婚新娘任由这些想法秘密地在心中日益滋长,这时要是有个人能够为未婚夫说说好话就好了,并对她直言相劝,要求她维持现在的关系,用未婚妻的责任来约束她,甚至告诉她,这是天作之合,不容更改,不能取消;可是没有人知道她的隐衷。于是美丽的心灵更加助长了她的单相思。其间,一方面她受到社会、家庭、未婚夫和自己的承诺无法解除的束缚和牵绊,不能食言;另一方面努力上进的青年邻居根本不把他的想法、打算和前途当成什么秘密,他不但毫无保留地全盘托出,而且向她表示,他只能当一个忠实的兄长,而且还不是一个体贴入微、满怀深情的兄长。他还告诉她,他不久就要离开。于是,儿时的满脑子的恶作剧、暴烈的性情,简单幼稚的报复心理似乎又复活了,而且到了人生中这个较高阶段——青年时代,她准备采用更引人注目,更危险的手段来发泄自己的不满。她决心去死,以此来惩罚这个她过去怨恨、现在却无比热恋着的人对她的冷淡无情。既然她得不到他,不能与他结合,那么至少要让自己与他的回忆,与他的懊悔永远地结合在一起,让他永远不能摆脱她死时的情景,一生一世不得安宁,让他永无休止地谴责自己,为什么他没有看透她的想法,为什么没有仔细揣摩她心中的秘密,为什么当初没有珍视它。

这种古怪荒唐的念头无时无处不伴随着她。她想方设法地掩饰自己的想法,虽然大家感觉到她有些异样,但是却没有引起人们足够的重视,或者说,他们也没有足够的聪明,去探究真正的奥秘。

这时候,朋友、亲戚和熟人们都为安排各种各样的庆祝仪式,忙得不亦乐乎,几乎没有一天是平平淡淡度过的,每天都筹划了一些新鲜玩意儿和一些出乎人意料的活动。几乎没有一处美丽的景物没有披上节日的盛装,以接待众多欢乐的宾客。我们这位回家探亲的年轻人也想在离家之前尽现其所长为此盛事助助兴,他邀请未婚夫妇连同为数不多的各自的家人作一次水上游览。几家人家登上一艘装饰华美、精致的大型船舶,这是一种游船,里面有一间小客厅和几间客舱,这类游船在设计制造时力图把陆地生活的各种便利设施都搬到船上来,因此应有尽有非常舒适。

在音乐的伴奏声中人们乘着游船顺着大河渐渐远去。由于天气炎热,这一伙人三三两两地分散在底下的客舱里,或有的在玩智力游戏,有的进行赌注游戏,以作消遣。一刻也不愿闲着的年轻主人无事可做,于是他来到舵轮旁,替换下老水手,老水手不一会儿便在他身旁进入梦香了。刚好这时尤其需要掌舵的人谨慎小心,因为游船正驶近一处险滩。河流的前方有两个小岛,它们平坦的砾石滩岸呈犬牙状,参差交错,航道变得狭窄起来,蜿蜒曲折,构成一段危险的水域。小心翼翼、目光敏锐的掌舵人差点儿要喊醒老舵手,但最后他还是决意自己来冒这个风险,驾驶着游船朝着狭窄的河道开去。就在这千钧一发十分危急的时刻,那个美丽的昔日的冤家对头头戴花环突然出现在甲板上。她取下花环随手向正全神贯注掌舵的年轻人抛了过去,并高声喊道:

“留着它作个纪念吧!”

“别打扰我!”年轻人一边接住花环一边对着她大声说:“我现在需要全力以赴,集中全部注意力,不能走一点儿神儿!”“我再也不会打扰你了,”她喊道,“你再也不会见到我了!”

她说着快步走到船头,纵身跳下了水去。

立时,几个声音不约而同地大声呼喊起来:

“救命啊!救命啊!她快要淹死啦!”

掌舵的年轻人不觉大惊失色,不知如何是好。老舵手被呼叫声惊醒,伸手就要接舵,年轻人把舵交还给老人,恰巧此时不是换舵手的时机,游船一下子搁浅了。年轻人迫不及待地扔掉累赘的衣服,跳进水里,追寻着美丽的冤家游过去。

对于水性纯熟,善于驾驭水这种自然物质的人来说,水表现出它友好的一面,它托浮着青年人,完全顺从这个灵巧的游泳好手。青年人很快追上了被水冲走的美人儿,他一把抓住她,迅速地把她的头托出水面,抱着她向岸边游。但是,一股急流猛然把他们俩个人一起卷走,直到河中小岛和滩岸被远远地抛到身后,航道才又逐渐开阔,水流也开始渐渐变缓。这时年轻人才松了一口气,他又振作起精神来,恢复了常态,而最初由于情况万分紧急,他来不及思考,一切只能听其自然地行事。年轻人尽力把头露出水面,举目四望,然后单臂划水竭尽全力朝着一块长满灌木的河岸游去,这块地方尽如人意地恰好伸展到河里。他把美丽的姑娘抱到干燥的地方,这时已感觉不到她还有呼息,使他陷入绝望之中。突然间他眼前一亮,一条被人走过的小路展现眼前,小路一直通向灌木林。他重新抱起这个珍贵的负荷,沿路前行,不一会儿便发现一座孤零零的宅院。他走到房子前,在这里找到一对心地善良的青年农民夫妇。来者的不幸遭遇和困境不言而喻,所以他提出的请求全都得到了满足。明亮温暖的炉火燃烧了起来,床上铺上了厚厚的毛毯,各种毛皮衣服以及家中所有能保暖的东西都很快被搬了过来。此时,救人心切,这种欲望战胜了其他任何考虑。试遍了所有可能的方法只为了使已经半僵硬的裸露的娇躯能够重新获得生命,终于成功了。她张开双眼,出现在眼前的竟是自己的心上人,她伸出冰清玉洁的双臂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她搂着他,久久不愿意松开,泪水如泉涌,这时她完全恢复了过来。

“你还愿意离开我吗?因为我是在这种情况下才得到你的。”她大声问。

“再也不会了,”他叫到,“再也不会了!”此时,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要保重自己!”他又补充了一句,“要好好保重自己!想想你自己,为了你,也为了我的缘故。”

她这才想到她自己,发现自己眼下所处的尴尬境地。不过在自己心爱的人怀里,又是自己的救命恩人面前,她用不着感到羞涩;然而她还是愿意让他先离开一下,好使他有可能也整理一下自己,因为他浑身上下还是湿淋淋的,不断地往下滴着水。

年轻的农民夫妇商量了一下,决定把自己结婚时穿的礼服借给这一对青年男女使用,丈夫的给男青年用,他妻子的给那姑娘用,这两套礼服仍然完好如新地挂在那里,足可以把一对新人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地装扮一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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