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vy身子剧烈一抖，这话实在太过冒犯他了，什么叫做本来就是破的？这么说Collaud的时装部主管竟然是瞎子吗？要知道他在这个衣服上花了多少工夫！顾柏然朝Ivy看了一眼，示意他不要冲动，自己深吸了一口气正要说什么，塔伊萨也许是见情势紧张，这才环顾了四周一番，最后把目光锁定在一个人身上，冷漠地开口道：“我不知道礼服出了什么问题，总之礼服是她送到我的手上的。”
所有人的目光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一时间人群中有人喜有人惊，更多的倒是松了一口气。唯有顾柏然，脸色瞬时剧变，阴沉着而一言不发。
因为，塔伊萨所指的，是江雪。
江雪立在那里心念电转，她是把礼服拿过去给顾柏然，那时候正在和Ivy说笑，何尝有注意过上面是否有破损，可是动动脚趾头也能想到，《嬗变》是压轴的礼服，制作和保管都是重中之重，塔伊萨本身也是顶级超模，身材瘦削，不存在撑破了衣服的可能。
那么，答案只有一种。
然而她这样的人何尝有资本在哪一件事上不留心，何尝有资格不去心细如发。所以，说到底，还是她的错。江雪看着顾柏然脸上的焦急与阴晴不定，看着他的眼睛低声道：“我没有。”
刘欣越众而出打着圆场道：“姐夫，你也别怪江雪，她毕竟是头一回参加时装周，一紧张难免出错，肯定不能像Jenius姐那样周全，新人犯错误很正常的。”她一口一口姐夫，无非就在潜移默化地提醒他，也提醒她，姜映涵才是他的正牌女友，说着意味深长而同情地看了江雪一眼又接着道：“只是《嬗变》是大家的心血，而且现在出了问题，只怕整个秀都要砸了，不如先叫江雪回避一下先行回国，不然我就怕大家一时激愤——”
江雪心中暗道，刘小姐，你从小养尊处优长大的，吃过我没有尝过的东西，用过我想都没想过的东西，去过我只在书里看到的地方，但是有一点你比不了我的是我经过了千锤百炼才站在了这里，你的这点手段我还是看得很明白的。她冷冷地投过去目光，盯着她，甚至冲她笑了笑。这个女人这么说，无非是要让她把这个罪名坐实了，本来是不是她的责任还没有认定，如此一劝却根本成了定局。呵，愚蠢到露了痕迹的陷害，真的以为是高明么？
顾柏然始终一言不发，突然快步上前拉起江雪便朝外面走——他必须保护她，即使这个大错是她犯下的，即使Collaud因此遭受重大损失，雪雪是一个多么有天赋的设计师，决不能毁在这件事上面。
江雪素来不是一个倔强的人，只因这世上并非每个人都有倔强的资本。然而这一回她就立在原地，众目睽睽之下用力掰开顾柏然的手，不紧不慢地笑道：“杀人要验尸，买东西要验货。”这话说得极重，一时间整个会场连呼吸声都听得清楚，江雪似乎毫无察觉道：“这套礼服这样贵重，总要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补救的措施才好。”说着不由分说径直走向塔伊萨的助理，所有人都注视着她，知道她和顾柏然关系的人难免幸灾乐祸，不知道他们关系的人难免心存疑惑，Ivy扭头看了顾柏然一眼，用目光征询他的意思要不要阻止江雪——须知任何彩排对于任何秀都是至关重要的，况且压轴的礼服被毁坏了，他现在还处于迷瞪之中不知接下来要怎么办才好。秀开始的当天压轴礼服毁坏，噢，世上还有比他更倒霉的时装部主管吗？
然而顾柏然始终面无表情，甚至都没有回应Ivy，目光紧紧追着那个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笑容的女孩，那笑容在这种情形下简直完美得有点诡异。
只见江雪熟练地从塔伊萨助理手中接过礼服，似乎胸有成竹地翻弄了片刻，脸上笑容突然一敛，对着全场严肃道：“有人蓄意破坏礼服！”此言一出，顿时哗然，有人悄声道：“在场的不是Collaud的员工，又和Collaud没有长期合作关系的，除了她自己就没有别人了，其他人谁会砸自己饭碗呢。”
江雪听了毫不在意，自顾自地指着撕裂的地方大声用英语道：“撕裂的地方是用亚麻布绣成的图案，确实很容易被挂到，可是如果是被不小心划破的话，必定会划丝。但是——”她不过是个小小的临时助理，然而此刻气场罩住全场，竟无人上前呵斥她，反而都全神贯注地等着她接着说，“大家看这里，分明就是有一道很细微的平滑的剪口，只有剪刀才能造成这么整齐的边缘，表面上是看不出来的，但是因为正开在腰上的受力点上，塔伊萨一穿戴便会应力撕裂。而我，接触这件礼服的时候，所有人都看见了，手中并未有任何利器，那么——”她突然猛地一拍桌子，惊得一旁站的另一个助理尖叫一声跳开，“到底是谁最后有机会长时间单独接触这套礼服，并且明证言顺地对它动刀还不会引起别人注意呢？”
江雪似乎是自然而然地将目光滑到刘欣身上，略略做停留，又转开了看向顾柏然。
顾柏然神色复杂，目光在江雪与刘欣脸上犹疑，最终准备开口，却被江雪笑嘻嘻地打断道：“老板，我想追究责任的事可以推迟，补救这件礼服却很急——”
此言一出，连顾柏然都心中一惊，只道江雪不至于这样不分轻重，须知这话的意思可是她要揽下这个责任，不然她何须这般转移注意力的呢，现下不正是让人追究礼服破损的责任，让她自己全身而退的最好时机吗？
然而江雪站在那里，却是一副毫不了解严重性的模样，要知道这件礼服被弄坏的地方是绣图的中间唯一留白的地方，周围皆是繁复的刺绣图案，这一条突兀的口子横在那里简直比任何创意都要扎眼，如果有足够的时间，大约还是有办法挽救的，可以根据口子的形状细细地绣成某种图案遮掩过去，可是现下离发布会的开场只剩下不到十个小时的时间了，彩排还没有进行，这当口上谁不躲着风头？一想到这里，顾柏然愈发着急起来，只是自己的身份不便上前劝开她，给Ivy递了个眼色，谁知Ivy早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听有办法补救，全副精力都在衣服上，何尝分得出神来理会老板。
顾柏然不知自己是不是疯了，总之只觉得手脚好像先于自己的头脑启动，上前就拉开江雪低声道：“跟我出来！”
这一回江雪倒是顺从地跟在他后面——在众目睽睽之下，左手还抱着那套礼服出来了。顾柏然反手一带上门，简直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劈头盖脸道：“你怎么回事？撇清了还不全身而退？你以为这是学校吗？补救不补救关你什么事？你只要记住你的工作就是我的助理，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其他的不与你相干！”一气说完，方知道这话说得极重，他素来严厉，女员工大约还没有不被他训哭过的，只怕雪雪受不了。谁知江雪只是眼睛亮亮的盯着他笑，也不恼也不说话，直看得顾柏然不自在起来她才突然扑到他怀中轻声说道：“不与我相干，可是与我们相干啊。”她既没有梨花带雨地哭，也没有说些煽情的话，只是这么短短的一句。
却叫他的心一颤，他和她，和我们，大大不同。手臂蓦地一收只想抱紧她，半晌还是江雪挣开道：“赶紧进去，里面还等着你主持大局呢，而且补救这件衣服时间很紧。”顾柏然闻言不禁又蹙眉道：“你当真要修这件衣服，说实话，以我的经验，现在最熟练的技工也绝没有可能在今晚之前绣好，况且我和Ivy还需要设计一个弥补的方案，你……”不怪他质疑，江雪的手工虽然在美院算好的，然而学校终究与实践不同，放在Collaud只怕一个初级技工也比她做得快。
江雪也不辩驳，只眨眨眼精狡黠道：“谁说我要绣的，总之你就当这衣服不要了吧，万一我弄好了更好，弄不好反正今晚也上不了台，你快进去安排彩排。”见顾柏然还在犹豫，索性把衣服往地上一放，双手像推车一般推着顾柏然道：“快去快去，总监大人，可以的话叫Ivy来帮我就行了。”
江雪的房间，弄坏的礼服正平放在床上，Ivy还没有过来，幽暗的光线下，一把剪刀犹豫了片刻，终于在裂口划了线的地方剪开一道平整的口子……
Ivy来的时候江雪已经列好了需要物品的清单，Ivy本就疑惑顾柏然的这一安排，只是死马当作活马医，横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然而见了清单上的东西，还是大叫起来：“钛白、藤黄、硃磦、硃砂、胭脂、曙红……天哪，这不都是你们中国人做国画的颜料吗，你要这些做什么？况且，这可是美国，这是曼哈顿啊，上哪里能找到这些愚蠢的东西！”
江雪双手一摊，指了指礼服道：“你看了之后就知道我要这些的用处了。”Ivy结果礼服一看，江雪刚才在大厅里所言不虚，稍稍有些经验的人就能看出这绝不可能是不留神下被划破的，而是锐利的剪刀才能造成的口子——就好比人皮肤上是擦伤还是切伤那么一目了然。Ivy抬头看了看江雪道：“我不信你不知道是谁做的。”她受了冤枉还是这样淡定，只有两种可能，一是神经大条茫然不知，二是她根本就知道要陷害她的是谁，接下来怎么做早已胸有成竹。
江雪情知所有人都不会把一个突兀出现成为总监助理的女人当作是第一种，索性也不装，只是笑道：“大家都想知道是谁啊，别说我了，刚才欣姐那么紧张，还差点冤枉我，她难道不想知道？其实所有人都想知——”说着似是一惊，深知失言，忙解释道：“我不是怪欣姐的意思啊，我真能理解的，因为这礼服有她呕心沥血的部分，听说那上头的珠子和蕾丝就花了她三天三夜的时间，直到昨晚才完工——”说到这里，可以戛然而止，Ivy脸上果然出现一闪而过的明朗，继而一片阴沉，朝着大厅的方向看了一眼，刘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