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柏然何尝被人冷落过，反应了足足三秒才意识到，也讪讪道：“那好。”说罢转身就走，好在他的车停的不远。
江雪看他转身的样子，突然想要狠狠打自己几下——只因为胸中疼痛得太厉害，大约书中所说的肝胆俱裂就是这种感觉——顾师兄有什么错，无非是没有接到她的电话，她凭什么这么对他？
顾柏然大约没听到她动脚的声音，勉强返身笑道：“你快上去吧，大太阳底下晒着——”
下一秒，她扑上来，扑在他怀中。无所谓，别人要看到就看到，要说什么就说什么，江雪这些年来莫非还受人非议的少了么？
顾柏然没有说话，只是伸臂搂紧了她。
宿管阿姨再次探出头来喃喃自语道：“我说嘛，就知道，现在这些年轻人啊！”
江雪轻轻在他颈间咬了一口道：“你怎么瘦多了？”
本来多好的一句话，可以说，想你的啊，为伊消得人憔悴。
可惜这个男人说来就是：“分明是你胖了许多，肥雪。”
“讨厌死了，明明瘦了，你看这手臂都细了一拳。”江雪拿手一比划，很认真的样子，直叫他心里一暖，撒娇道：“没有人做饭给我吃啊，我天天吃汉堡王，要吐了。”
她摇摇他，像哄孩子一样道：“走，我做给你吃，把你养好。”
“你要是再不管我，我就饿死了。”男人这种动物撒起娇来，往往比女人有更好的效果，“你刚才真狠心。”
江雪的心一软，握着他的手狠狠一紧。
顾柏然在建国门的公寓里，他蜷在地板上狼吞虎咽地吃着咖喱鸡肉，突然怯生生一般道：——
“雪雪，我——”说了一半却又咽了下去。
他本来想说，是他不对，那天在火锅店他莫名其妙地冷落她，无缘无故地让她走，还不联系她，其实他自己现在也忘了到底是为了什么——好吧，他承认他就是个小心眼爱计较的男人。
还是不道歉吧，那多难为情，他会对她好就是了。
江雪浑然不知顾柏然在想些什么，摸摸他的头发道：“味道怎么样？我可是头一次做这种洋玩意儿，其实可简单了，就是拿着这咖喱的料放在锅里煮呗，你宁愿吃汉堡都不自己做，真懒，活该饿死你！”一时又感叹道：“哎，第一次做西餐我还是别说大话，要是把你吃坏肚子了我就责任大了。”
也是，她当然会烧菜，不过她烧的菜都是麻婆豆腐，青椒肉丝或者更通俗一点就是辣椒炒瘦肉，水煮鱼毛血旺之辈，务必会让吃的人一面眼泪鼻涕一把抓一面大快朵颐直呼过瘾，像那种健康而精致的三明治，配方复杂而功效神奇的靓汤，那浓郁而香醇的原磨咖啡，那新鲜而清淡的海鲜，却是打死她也不会的——甚至都没想过去学会。
有的人吃的是饭，有的人吃的是品位，怎么好放在一起比？
“那个……我在伦敦Bond男装店订了一套西服，你可以拿去拆了看看结构……”这是他一时间能想到的能让她高兴的事。
“啊？Bond男装是高级定制啊，拆了……这怎么好意思呢……”说是不好意思，脚却没有不好意思，早就一溜烟儿地冲进了卧室，只听到她兴奋地大叫，“太好了，大师的作品就是不一样！”
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毕业典礼了，各种先进和荣誉都差不多定了下来，江雪拿到优秀毕业生并由此得到一个留京的名额算是已经比较确定的事，她给妈妈打完电话报喜后想了想又给顾柏然打了电话。
晚上自然是在他家过夜，两人精疲力竭地激烈纠缠了一番后躺在床上边喘着气边说聊起天来，顾柏然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你……不是应该这几天来那个……”
“哪个？”江雪心中一跳，反问道。
“例假啊！”见她不明白一样，顾柏然只好直说出来，“我记得你以前都是每个月这几天来。”
“so？你要说什么？”江雪身子没动，语气不似刚才那么热烈。
“我说什么你不知道？你该不会是……pregnant吧？”怀孕这个词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都因为没有准备而显得可怕，只好用不带感情色彩的外语代替。
“怎么可能？”江雪断然否定，几乎像是争吵一般。他们的安全措施严密，甚至她有时候明明算准了安全期，她事后不放心还会再去买一粒毓婷吃掉。
“凡事都有可能的，哪有100%的保证。”顾柏然慢吞吞地道，瞥了她一眼，见她不自觉地紧张起来，心中暗暗想到——
其实如果真的有一个孩子，也许一切就会都明朗起来，奉子成婚——仿佛那个有了孩子就要结婚的时代又回来了，唯一的不同是那个时候孩子带来的是舆.论压力，现在，孩子带来的是都市里忐忑敏感中的一点点决心。
最好生一个男孩，再生一个女孩，女孩由他来打扮，谁叫他是Collaud的设计总监呢，Collaud是以女装和女性饰品闻名的，他的女儿当然要成为Collaud公主。男孩嘛，就由雪雪来打扮，收拾男孩子要容易一点，用不着他亲自出马，雪雪虽然很有天赋，比起他来当然还是差点儿，所以儿子就交给她了。他一面想着一面意味深长地瞥了江雪一眼，直叫她莫名其妙道：“你乐呵什么啊？莫非把你吓傻了？怕我纠缠你啊？讨厌死了，干嘛把我想成那种人。”
“不怕啊，等着你纠缠。”他笑笑，不知心里想些什么，埋头又夹了块鸡肉吃。
毕业前的二十多天，江雪自然都忙着和同学吃饭聚会，有时候出去KTV太晚了便也不来顾柏然这里过夜。六月初算是时尚界不算太忙的时候，初春的秋冬发布会已经过去，深秋的次年春夏发布会也还早，是以顾柏然也略略轻松了一些，时不时还能回家陪陪爸妈。
这日还尚在公司，接到顾部长的电话，还是那般严厉熟悉的语气：“今天是你姜叔55岁大寿，我们全家都去，你给我早点回来。”
顾柏然一面伸手点看Ada发过来的今日的日程安排，一面闷闷地应了声知道了。顾部长显然对他这个反应极不满意，强压着怒火耐烦道：“知道了？知道什么了？你姜叔家跟咱们家是世交，你以后还要娶他姑娘，他就是你老丈人！你就一句知道了？”
顾柏然看看窗外，把手机放在桌子上，听着顾部长又骂了几句什么摔了电话。
姜政-委为人圆滑，从来都是高朋满座，谁谁都是称兄道弟，他的五十五岁大寿刨开下面来奉承的一干人，还有为数不少的平级甚至上级领导莅临。顾部长素来不满顾柏然的职业性质，用他的话说便是：“跟旧社会裁缝还不如，裁缝起码是正经营生，你这倒好，又是曝光又是绯闻的，搞什么东西！真真败坏家风！”是以此次必要借机叫他结识权贵，为日后自己经商铺下康庄大道。
顾柏然并不习惯官场上的劝酒挡酒和客套话，有些笨拙地在来人的劝酒之下一杯一杯地被灌下去。正在这时，一个和悦的女声笑起来道：“老刘，我看你再逼我家柏然喝酒，小心我把你灌醉后拍下来拿到我们杂志曝光，看那些明星名媛还理不理你！”
老刘一看解围的是姜映涵，立刻讪讪一笑道：“女侠饶命，我有眼不识泰山啊！”说着便一溜烟跑了，须知姜映涵可不是好惹的主儿，圈内谁不知道呢。
顾柏然略略有些尴尬——从小到大就是如此，她永远比他懂得左右逢源，懂得乖巧讨人喜欢。
映涵察言观色间何尝不知道顾柏然觉得尴尬，当下冲他嫣然笑道：“我们杂志正缺题材呢，我是要拿他开刀找借口。”轻描淡写地避开他的窘迫，也毫不居功。
两人正说话着，顾部长和姜政委过来了，姜政委一见顾柏然立刻捅了一下顾部长道：“老顾，你家小子真是长得好啊，哈哈，我看这行当入对了！”
顾部长最恨的便是顾柏然的工作和打扮，当下脸色一老，“一个男人整天搞些妖妖调调的东西，我最看不惯！不晓得搞得什么名堂——”
姜映涵笑着迎上前去适时地打断道：“顾伯伯，瞧您今儿个多精神！这屋里头多少年轻小伙子都给您比下去了，您跟我爸什么交情啊，您可得教教他呢！”
顾部长嘴上说道：“这个丫头，从小就是会哄人，我都糟老头子了，还精神什么啊？”却是笑得合不拢嘴，又对姜政委道：“你老弟真是好福气啊，养这么好一个闺女。”说着看了看两个年轻人，低声得意道：“不过还不是要娶到我家当媳妇……”
老哥俩说话的声音不大，不会叫一旁不相干的人听见，但是也不小，顾柏然和姜映涵也别想听不见。
姜映涵瞥了顾柏然一眼，见他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心中叹了口气，转而笑着上前嗔道：“顾伯伯真是，再说我可就走了！”
三个人说着笑成一团——虽然在旁人看来，是有四个人站在一起。
晚上回家之后，顾部长的脸色旋即阴沉下来，顾柏然自觉地坐到了他对面的沙发上——父亲难得在家，只要在家必要教训他，更何况今天他的儿子和姜叔的女儿之间有着让人极不满意的对比。
“你看你，搞得什么样子？老姜是谁？那是你老丈人！好，就算我提醒了你你还是不知道备一份礼，你妈早就想到了这一点，提前替你备好了！你不知道说几句漂亮话？老丈人是什么？是泰山！人家那如花似玉的闺女就这么给了你？凭什么？不是我这张老脸在那撑着，我都觉得映涵跟了你亏大发了！”顾部长素来严肃寡言，若不是十分地痛心疾首，何尝会一口气说上这么一大篇话。
顾柏然眼睛看着水晶茶几，也不说话，只是心中暗暗揣测，倘若他们知道他和映涵已经只是有名无实的未婚夫妻的话，有几个人会心脏病发作，他来不来得及打电话叫救护。
“顾柏然！你有没有认真听？妈的，你还反了天了？你看看人家映涵，我真想一巴掌扇死你！”顾部长气得身子一抖，正要起身，顾夫人款款走了过来，先是责备地看了一眼儿子，但是还是打断丈夫道：“你别说柏然，我看你也精明不到哪去，怎么什么东西都是人家的好？各人有各人的个性，你这个犟脾气还不是坐到了这个位置，究竟我们这种家庭也不是靠他们年轻人自己出多大力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