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晃晃的朱漆大门足足有一丈,门把是用金漆镀过的瑞兽头,上有一面大匾书:丞相府。字体苍劲而规格,稳重之中透出几分狂傲,颇有蔑视众生的感觉。门口站两个守卫,另有两个门童,竟然都如士兵一般站的笔直目不斜视。
流萤倒着骑在小毛驴背上,好奇地看着一路走过来的大宅大户,嘴中啧啧称奇。
这是京城最富贵的地段,大都是高官大户的宅户,那张罗布置自然是奢华极致。用些暗色装饰的便算是低调了,趾高气昂的都是大红朱漆,貔貅和麒麟做房檐装饰,像丞相府这般的既不低调又不高调的,沉稳但是大气的还真是少见。
“快去禀报丞相,就说我将澜沧阁大学士请到府上来了。”到了门口,先前那相府的仆从到门口对两个门童道。
其中一个门童见是这男人回来,对他作了一揖,转身匆匆跑进门去禀报,奔走之间步伐沉稳,步子之间距离都像是丈量过一样。
墨流萤从驴背上跳下来,笑眯眯地摸着小毛驴的脑袋,一双大眼睛闪闪发光,一边转身对那接引自己的男人道:“他真厉害,每一步都这么准,像经过训练的士兵一样。”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那男人的眼睛微微一眯。
墨流萤龇着牙继续说:“就是跑的动作太难看,和赶着投胎一样。”说完,自己先靠着小毛驴咯咯地笑的不停。
男子一怔,跟着笑起来,眼睛盯着流萤打量。
说着话先前那门童已经如旋风一般跑了回来,大气都不喘一声,再对男子作揖:“回管家,丞相大人请墨大人大厅叙话。”
“不就叙个话吗?直接叫我进去不就得了,还让人等这半天,你们相府的规矩真多,早知道我就跟那个妖……王爷去‘詠诗阁’了。”墨流萤嘟着嘴不满的直嚷嚷。
被称为管家的男人屈了屈身子,眼睛垂下来:“怠慢了墨大人,请大人息怒,大人前厅请。”没有架子,不因为是相府的人所以趾高气昂,这样的风度,才是真正的大户人家的威严。
流萤蹦蹦哒哒地往府里蹿。
管家跟在她身后,路过先前那通报的门童面前时低声道:“以后跑走的时候动作柔和些。”
“啊?”那年轻的门童一头雾水的想问清楚的时候,他家的管家已经随墨流萤走远了。
看过丞相府以后,墨流萤的深刻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狗窝”,当然不是丞相府,是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的小墨府。墨府前前后后加起来都没有人家丞相府的前院大,人家的那叫池塘,里面养的是十两银子一尾的锦鲤;人家那叫花园,里面种的是富贵牡丹和傲骨红梅;人家那叫房屋,九曲回廊通幽径,瑞兽俯首安家宅。
流萤摸着光溜溜的下巴细细地琢磨着,以前一下雨寇冉总说自己房里漏雨,现在看来不假,他那般细皮嫩肉的,自然受不风吹雨淋,罪过啊罪过。温馨总是在那小小的一方厨房里做饭,那屋顶八辈子没修了,整个摇摇欲坠的,要是哪天真砸下来,是不是算工伤?
丞相傅炳坐在大厅的太师椅上,手中捧着一冰瓷茶盏,冰瓷为白,清透而细腻如上好白玉,茶盏中茶烟袅袅,远远便能闻的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竟是南疆一年才上供一担朝廷的贡茶——瑞雪。
傅炳此人虽然是文臣,但是心思圆滑,在心计和布局方面简直是世上少有,因此先皇在世之时便对他十分重用,待他如亲兄弟。直至先皇驾崩之时,还专门赐他摄政之权,在新皇成年之前代理朝政,吃穿用度均如亲王一般无异,因此养成他这般恃权而骄的性子。
一边的小厮对正在吃茶的傅炳低声道:“墨大人来了。”
傅炳的眉头一挑,也不着急,伸手将冰瓷茶盏放在梨木桌上,抬脸去看正要进厅里来的少年。
那少年一身灰扑扑的衣裳,从头灰到脚,长的几乎拖到大腿的发用一根灰布条扎起,长发下露出光洁的额头,下面一双大眼睛如剔透的猫眼石,圆溜溜的叫人心生好感。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他实在娇小,巴掌大的脸,粉嫩的像个还未长成的孩子,和人说话的时候眼睛都不眯一下,嘴角有两个深深的酒窝。
妙人!丞相在心中暗暗赞叹,自己的女儿姿容虽属上乘,在女子中也是少有的美人胚子,但是气质与这墨流郢比起来就要差上好大一截,这般干净如水的气质,难怪皇帝会对她另眼相看。傅炳不是傻子,他混迹官场,识人的本事自是不一般,流萤带着假喉结,连声音也有一些变化,但对上傅炳和赫连云轩这样的人精,却是无济于事。
流萤一副乡下人进城的模样,双眼放光地蹿进门来,见了傅炳才收敛几分,中规中矩地作揖:“丞相大人。”
傅炳一双锐利的眼睛盯着打量,这女子做男子打扮,还进宫为官,皇上对她又不一般,到底是什么身份?那****在大殿里看到的那双兽瞳到底是不是他的错觉?
半晌,傅炳收回眼光,换上一副慈祥的模样:“还不为墨大人看茶看座。”
流萤坐下,灰色的袍子带到梨花木的椅子上,怎么看怎么土的掉渣,她像孩子一样眼睛咕噜一转便盯上了一边小碟子里的点心,咕噜咕噜地咽着唾沫。
“不知墨大人府上在何处?我听傅常说叫他一顿好找。”这话带着几分调侃,这是拉开了家常,想要拉进关系。
流萤局促地扯着袍子,不好意思道:“我那小小墨府如何能与丞相大人府上相比,在皇都的偏角,自然不好找。”
傅炳眯眼,重新拿起茶盏,手指在上面细细摸索,淡淡的茶烟氤氲在他面上,他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墨大人觉得我府上布置如何?”
“自然是好,我都没见过这样的大的宅子,沿路过来也只有丞相大人府上最为华贵端庄。”流萤没能管住自己的手,已经伸手去拿点心,一边吃一边眼睛都笑的眯起来,她的睫毛太长,笑起来的时候挡着眼睛,叫人不清她的眼神。
一个人若是有了欲望就会有弱点,怕的是没有欲望的人,但是这样的人……恐怕是没有。
抿一口瑞雪,当真是好茶,南疆向来暖和,这瑞雪虽然是南疆产得,但却是在冬季开花采茶,十分难以种植,故而就算是朝廷也只能每年得一担上贡。
茶再难种也能得一担,人再难会比这贡茶还难?
傅炳试探道“墨大人可知这朝中新官上任实属不易,科举三甲均有拜师之礼为求为官方便,老夫听得只有你未曾拜师,可是心中已有定夺?”
“没……官场上的人我都不识得,不知道哪位大人肯……唔搜(收)我。”她吃的噎着了,咕嘟咕嘟灌下半杯瑞雪。
管家傅常看她这般牛饮,心中也有几分心疼。墨大人你好歹品个味啊,这可是贡茶啊,不是普通茶寮里烫了好几茬的烂茶叶子啊!
傅炳眼角微微上扬,有些笑意:“不瞒你说,老夫是个惜才之人,老夫甚是欣赏墨大人的才华,既然墨大人不曾拜到别家门下,若不嫌弃,拜自老夫门下如何,老夫定然引条康庄大道与你,好过你独自在这朝堂的浑水中摸索。”一句一个“墨大人”,连自称都变成了“老夫”,这辈分真是一降再降,亲切的可以。
傅常的眼角抽了抽,没敢抬眼自己家老爷脸上的表情,这样“温柔慈祥”的老爷还真是让人不习惯。
流萤正在喝茶,她的脸实在小,喝茶的时候茶杯又端高,几乎挡住她半张脸。猛地灌下一口茶水,用袖子擦擦嘴角的茶渍,她的一双眼睛几乎冒出光来,急切地道:“会有这样的大宅子吗?”
“自然。”这下傅炳脸上的笑容更甚。
三甲的状元和探花均已拜在丞相门下,但是他们都太过精明,即便有了物质的诱惑,他们仍然是不定的棋子。可这墨流郢不一样,她是女子,心思还单纯,不管她是如何为何走到现在这样的位置,只要能抓住她的弱点,利用的好,便会是一颗忠心耿耿的棋子。加上皇上对她不一般,这一点实在重要,在必要时候她还能是一个牵系赫连云烨的好棋子,赫连云烨即将成年,很快便会不受他摆布,他必须赶快找到一个能够牵制赫连云烨的办法,眼下这机会便送上了门。
丞相是老狐狸,不是没想到墨流萤可能会是皇帝的暗线,但是这样一个人在朝中借助皇帝的势力成长起来可大可小,还不如先放在自己眼前,说是将她引上康庄大道,其实是为了将她打压住,不让她借助皇帝成长。
墨流萤还不知这老狐狸的花花肠子,一下蹿到傅炳面前,天真道:“我要拜你到你门下。”
傅炳笑道:“如此,我们便以茶代酒,行了这拜师礼,以后我们便是一家人。”
墨流萤跟着管家的指引,行了拜师礼,磕头的时候她的脑袋垂的很低,看不清表情,只有嘴角带笑,欢喜地拜过。
傅炳交代她晚上要在丞相府办宴,叫她早些回去准备,便叫她先回去。
墨流萤恭敬地拜谢过恩师,这才悠哉悠哉地骑着她的小毛驴往墨府去了。
流萤仰躺在小毛驴背上,翘着二郎腿,太阳照的她眯起眼睛,过一会低低地笑了:“这不是一套宅子很快就有了吗?当贪官就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