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面若是住着一个魔鬼,就会如同身在炼狱一般,身体被束缚,心灵也无法被救赎。
那种如同,葬身大海一般的窒息感,包裹着每一条神经,渐渐失去感觉,失去自我,失去,灵魂深处的,那个人。
那个人,会是谁?
会是谁,来拯救他的灵魂?
那坠入深渊的灵魂,还有希望吗?
“顾离”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他唯一想要做的事情,就是让他心底的那个声音,彻底的消失,他的灵魂,不需要任何人救赎!
因为,魔鬼,是没有灵魂的!
“你还有什么资格霸着这个身体?!”一声怒吼从房间里传出,那是夹杂着伤痛和恨意的吼叫声,充满了绝望,忧伤到心底,“你为什么还不走?为什么还要留在这世上?你凭什么?!”
“顾离”被这个身体折磨的有些崩溃了,每一次他吃完东西,顾巽就会逼迫着自己呕吐,直至身体虚弱,脚步虚浮,没有一丝的气力,他才会消停,才会罢休,才会被自己控制。
数不清这是第几次的怒吼和暴躁,“顾离”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他控制不了这个人,控制不了他的念想,那种想要再见到安文熙的念想。
他虚弱的跌倒在地,仰着身子看着淡雅的玻璃天花板,外面的天气很好,阳光细碎,像极了钻石的光彩,可是他的心里却不能平静下来,有些殷红的眸子里,全是愤懑和狠戾。
他就那样子的躺着,起伏的胸膛平复不了他的嘲讽。
“怎么?你等不及了?”他微勾起唇角,眼睛自然而然的邪魅起来,全无平日里的文雅。
他尽量控制自己的语气,看着玻璃上模糊的影子,像极了他自己,“这和你当年可是一点都不一样,你的怯懦呢?你的退缩呢?你的害怕呢?顾巽,你有什么资格和我争,有什么资格继续留在这里?!”
那里的眼眸深深,极尽墨色的眸子,像是水墨泼画,晕染了光年。
他没有说话,眉眼里全是说不尽的愁愫,点点滴滴,和江南的细雨绵绵一般,不用说出口,就让人莫名的愧疚,痛心。
愧疚?痛心?
“顾离”从不知道这是种什么样的感觉,他也不需要这种廉价的,如同同情心一样的东西,那是会腐蚀人斗志的软弱,顾巽需要,他可从不需要!
“你露出这种表情,是什么意思?可怜我?”嗤笑的声音低沉,不屑的唇角弯弯,却没有一丝的笑意,“顾巽,该可怜的人,是你。”
“没有我,没有你!”
“如果想要逃避,就不要勉强自己去面对,那是你承受不起的!你的那段记忆,只有我知道,只有我能承受的住!”
“懦弱的人,就该乖乖的沉睡下去,别妄想去做什么!你有这个能力吗?你做的,能有当年差劲吗?”
“顾巽,别忘了,我是替你死的,我顾离,是替你,死的!”
殷红的眸眼里,渐渐有了氲气,浅浅薄薄,恰到好处的悲凉感慨。
“顾离”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好似没有了气力,只有一双眸子,看着那模糊的轮廓。
他是那么的像自己,眉眼,鼻梁,唇角,甚至连自己所没有的韵味,他都表现的完美极致。
这个人,曾经和自己,是那么的近,近到,就连他的懦弱和自卑,都让自己不能忍受,不能允许。
可现在,他变得不一样了,变得敢和自己对抗,敢违背自己的意愿,这个弟弟,和以前不一样了,和自己,是真的远了。
“顾巽,你变了……”
仰面看着那个模糊的身影,低低的叹息了一声,似是忧伤,似是宽慰。
不知从何时起,顾巽对顾离,总是有一份畏惧,尽管他是真的很爱这个哥哥,但是,他从不会在顾离面前放肆,那是对顾离的不尊重。
就在那件事情发生之前,顾巽从来不会觉得,顾离也是会和普通人一样,受了伤是会疼,挨了打是会求饶,就连承受不住的时候,也是会流泪。
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顾离是和自己一样的。
在美国接受治疗的时候,顾巽常常想,如果当时是自己没有撑到最后一秒,顾离是会救他,还是会无能为力?
总之,是没有答案。
那些细节,那些回忆,那些点点滴滴,顾巽刻意不去想,刻意去隐藏,刻意,将它埋在没有人知道的地方,因为他不知道,那些不堪,再次浮现的时候,他是否还能承受的住,是否,还能再问心无愧?
他不够完美,不够温柔,不够耐心,不够,让那个人爱上自己。
可是,他是自私的。
他想,就算是自己要万劫不复,他也希望,有个人,还是会等着他,还是会对他温柔以待,还是,能够爱着他。
他,也希望,能有人爱着他,能感受被爱的滋味。
那是,一种莫名的,莫名的,柔软。
能够给他力量,让他坚持下去的力量,让他足够可以面对当年的自己,直视自己的懦弱。
那浅浅的声线,悠悠远远的,好像离自己很远,又近在耳边,顾巽不知道是自己的幻觉,还是那个人真的在感慨。
好像那个时候,他也是这样的轻叹,也是这样夹杂着无奈和彷徨。
那个时候,灯光很暗,空气里,都带着些血腥,淡淡的铁锈味,掺杂着牛奶的温热,甜甜腻腻,让人有种呕吐的感觉。
那个时候,分不清昼夜,分不清时间,就连身上的伤口,也分不清有多少,整个密闭的空间里,只有残喘的气息,微微弱弱,断断续续。
那个时候,顾巽以为自己一定会死,他都不敢去听开门的声音,就连外面传来的脚步声,都会让他战栗,整个身体都会忍不住的抽搐起来。
那个时候,顾离以为只要自己坚持就会活着出去,他不害怕喝那些掺了血的牛奶,哪怕,那血是他的,是顾巽的,只要能活着,他什么都可以忍受。
那个时候,像是世界末日,折磨着两个人的灵魂。
就那样一天一天的,终于要到了最后的时刻。
鲜血染红了牛奶的乳白,冒着热气的味道里,有着特殊的腥味,奇怪的搭配,却能直接要了兄弟俩的性命。
麻木如他们,只能一口一口的灌着,机械的动作,像是被操控的傀儡娃娃,没有感觉,没有知觉,没有了一切。
也不知道是喝了多少,顾离突然呕吐起来,毫无征兆的,而那时的顾巽呢?却依旧是继续灌着牛奶,毫无影响。
异常偏激的匪徒,像是一下就被刺激到了一样,将顾巽痛打了一顿,毫无理由,而后,他把顾离按在地上,从桶里拿出一截已经腐烂得不成样子的手臂,那上面,还有蠕动的蛆虫。
仿佛一切都已成定局,头颅上不断淌血的顾巽,看着顾离渐渐惨白的面颊,他却动弹不得,像个废物一样,被匪徒灌着掺有顾离血的牛奶,一口一口,顺从而绝望。
那时的他,甚至都在想,顾离的血,为什么会那样的甜,像是糖一样,甜的他五脏六腑都在疼,都在泛着酸水。
最后的最后,直到他被获救,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拒绝和人交谈,拒绝一切和人共处的空间,拒绝,交谈那时候的一切事情。
这些细小的记忆,顾巽从来都还记得,他只是,没有勇气去面对。
他对顾离的愧疚,深入内心,这么多年过去了,他都不敢忘却,潜意识里,仍旧拒绝一切和当时有关的所有事物。
“你还能想起来,真是不容易。”殷红的眸子有些迷离的忧伤,似笑非笑的唇角,带些讥讽味道,“当年的感觉,如何?是不是很庆幸自己活着出去了,像个王者一样,踩着我的尸体?”
“你知不知道,当时的我,有多痛,我的血已经流尽了,皮肤下面的血管都是空的,整个人都已经是惨白的了。”
“我就那样躺在那里,看着我的血滴滴流干,感觉自己的生命慢慢在流逝,我亲爱的弟弟,却喝着我的血,苟延残喘的活了下去。”
“顾巽,你知不知道,我这么多年,没有一天是不恨着你的。”
“你不配活着,不配去爱别人,更不配得到别人的爱!”
“安文熙是吗?她知道你的过去吗?知道你不堪的人生吗?知道你懦弱的灵魂吗?你敢让她知道你的一切,敢让她爱你吗?”
“顾巽,安文熙爱你吗?”
“安文熙不爱你,你根本得不到她的爱,她的爱,只是镜花水月,雾里看花,只是你的幻觉。”
薄凉的话语,轻轻在耳边回荡着,像是被诅咒的枷锁一般,这许多年来,一直禁锢着顾巽的灵魂。
爱,是他的禁区,是他想要冲破,却又无从选择的迷茫,没有人能够解救得了他,至少,在遇到安文熙之前,顾巽是这样认为的。
但是……
“顾离,阿熙还轮不到你来评论。”如墨的双眸渐渐有了神采,独具晕染的韵质,犹如蒙蒙细雨后的初阳,是恰到好处的样子。
“我没资格活着,难道你就有吗?!”
“如果那个时候是你活着的话,你会这样问心无愧吗?你会和我一样,一辈子都活在愧疚里,日日夜夜,深受那种折磨!顾离,你扪心自问,我对不起你吗?”
“你别忘了,我也是受害者,我们之所以会变成今天这种样子,都是自作自受,怪不了别人,你的死,我有责任,你又何尝没有?!”
“你又有什么资格一直怨怼我,你得不到的,我也得不到,我顺从你的意愿活了二十年,还不够吗?还不能让你满意吗?”
“是不是我也死了,你就解脱了,你就平衡了,你就能安息了?!顾离,我没有做错什么,从来都没有。”
“你说阿熙没有爱过我,对,如果阿熙从来都没有出现过,或许,我会顺着你的意愿,像个行尸走肉一样,活着慢慢死去,可是,以后不会了。”
“我知道,她在等着我,她会等着我回来,顾离,阿熙,是我放在心底的人。你没有爱,不懂爱。”
“这么多年,我不欠你的。”
“顾离,我对不起你,但我不欠你的。”
吐露的心声,像是从心上把深藏多年的毒刺剜了出来,虽然冒着鲜血,止不住的疼痛,但依旧是让顾巽笑了起来,那是一种很舒畅的笑意,宽慰而自由。
目光潋滟,眉眼清澈。
顾离,这一次,我不会再退缩了。
为了我,也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