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下过冻雨，日间所见的冰冻便会凝重几分。
有的老人未能捱过，他们在冰冻期间去世了，他们的后辈不得不请来了道士，请来了乐队。
张春花他们的锣鼓队也有一些老人，他们不顾家人反对，满腔热情地参加了送别逝者的活动，他们穿在里面的厚棉衣将那薄薄的白色制服撑得很鼓，他们相互搀扶，动作笨拙得让人有些担忧……
张春花没有生意的日子里，就和她那放假在家的丈夫呆在家里，一边烤火一边织着毛衣，看到电视里有抗灾的报道，她有时会说：“真可怜，停水又停电，叫人怎么活哦。”
老天慈悲了这次，放过了矿山的电网，可是冰冻日夜加重，冻断了家属区入口的那根大水管，那断口的水哗啦啦直流，各家各户的水去由此断了，各家各户的提着水桶到那断口提水，罗看见从街上扛回一只大塑缸，然后，提着桶子一趟趟把那大塑缸盛满了，他说：“省着点用，就算下面停水也能用几天了。”
多数人估计水公司会停掉那水，不让那无处收钱的水终日白流，没想到，管水的公司派来了两位师傅，用大牙钳在那断口装了一个水龙头，冰对最近的那一户人家说道：“以后归你负责监督，着水龙头不要让人关死了，那样水管里的水可能冻住的，也不可让人开太大白白浪费，提醒各家各户多存些水，以免无水可用……”
“领导，你们一个月开我多少工资？？？什么？没钱，要我当免费的水老倌……门都没有……”那户人家的妇人回道。
“我们不是领导，我们是怕你们过年没水用喝……好了，我们的任务完成了，剩下的事我们管不了，再见……“
那主妇有一个小卖部，嗓门也大，人也爱管事的，从那日起，她终日虎视着提水的人，谁在最后关死了水龙头，她就会哎哟叫一声，并指着那人说：“想害整个家属区的人过年没水喝吗？？快拧开一点点……“
遇见有人最后不关水龙头，她又会大声说：“你快关小点，这样白流，把公家的池子流干了，谁都没水喝……快点……“
冰冻了，好些独生子女失去了自由，被他们那闲在家里的父母看管了。可也有一些，像罗品这样年纪大，父母只是交代：“别去太危险的地方玩，别玩得太久，记得回来做你的寒假作业……“
冰冻增加了孩子们的快乐，他们聚在一些短斜坡滑冰游戏，有踩滑板的和冰车的成了众人讨好的对象，罗品每天带些糖果出门，用来贿赂，换取一两回坐冰车的机会。
张春花发现糖果少了不少，在那个夜里，她便问道：“罗品，糖果都被你拿去送情了？？“
“没有，都吃掉了。“
“还狡辩，还撒谎？？“张春花扳着脸，直把那男孩看得低下了头，她又说：”孩子，谁又给过你东西？可不能傻大方，这些糖果要备来过年吃的……“
“妈，我没有傻大方，五粒糖换一次冰车坐的……“
母子的对话，坐在旁边的父亲听在心里，罗看见第二天从自家堆煤球的小屋里拿出了一小截白色塑管，将它锯成了两边，用火将端头烤弯翘起，做成了一副简易的脚踩滑板。
张春花用洗衣粉将那对滑板洗得洁白洁白的，在罗品回家时，她将滑板当礼物送给了自己的孩子，她对自己的儿子说：“你爸爸为你做的……滑冰时小心点……品品，滑累了就将滑板出租把你付出的糖果都给妈挣回来……“
人有倒霉时刻，那一趟，马勇敢赶夜挣到的租金全用来吃了方便面和饼干，还在那路上睡了两天两夜。
他回到小城后，街上跑动的车辆已是非常的少，路面结了冰，摆租的地方有制服不准他们营运，然而，为了钱，马勇敢还是接下了一些电话业务，都是一些短途，价比平常贵两倍，他这样解释：“要不是老板说熟客，这活我是不接的，这冰冻灾害天气跑车太有风险了，老跑低速档，油耗多，车损大，被抓到还要罚钱，所以老板，请多多体谅……“
“小马，不就涨个价，不用讲那么多话的，只要安全到达，钱不会少你的……呵呵，你们还不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那就是真正的傻瓜了……“
像马勇敢这样冒险跑车的，不是很多，但也有一些，他们不敢挂营运的牌，抓到就说是亲戚有急事，没办法才在这样的鬼天气出车的。这样的谎言有时能糊弄过关，有时却顶不了事，只能乖乖领取一张罚单。
年25夜里下过一场松雪，小城更白茫了，房租老板却说：“小马，这松雪一下，太阳就有希望出来，你也有机会回矿山家里过年了。。“
太阳果然出现在天空，像一颗离得挺远的大灯泡似的，它的暖度未能融化冰雪，只是增加了人们出门的兴趣，街上变得热闹了，马勇敢买了年货，给刘忆莲，马千里，彩云和自己买了过年的新衣裳。
到了年28那天，接连几天的太阳把小城路面晒出了本来面目，已能跑车，有顶的士们也纷纷上了街，马勇敢把年货等物装进面包车，打算回矿山家里过年了。
他留意到跑矿山的中巴车都挂着到中联的牌子，他装作乘客跑去问道：“车还上不了矿山吗？？“
“勉强上得了，可不准跑，说装的人太多，怕出大事故……便宜了那些跑的士的，十元一位，他们要发财了……“
马勇敢问完站到路边抽烟，马上有人上前喊他道：“到矿山吗？十元一位。“
马勇敢微笑着摇了摇头，指了指不远处的面包车，说道：“我的。“
喊客的识趣走开了，马勇敢丢掉烟头，将面包开近排在那些的士后面，也喊起客来。前面的的士一辆辆坐满走了，马勇敢的面包坐了七位乘客，他便发动了车子往矿山开去。
矿山上冰雪连天，路面上结冰未融，只是被人铺了炉渣和黑沙子，车行得很稳，这七十元，赚得马勇敢满心欢喜，比哪次都轻松。
他把面包停在自家的门前，搬下了东西，家人自也是欢喜的，晚上，他盘算了一下，扣去罚款开支，还余下五千多块，较之往年，这冰冻给他增加了近两千元的收入，他得意地说：“这冰冻冻得好，单位放假有工资拿，能安心跑车挣钱，价也收得起……“
“对了，勇敢，你们矿上差人送来了你的年终奖，和去年一样，一个月一百，共一千二……“
“哈，工资我早提了，这年终奖倒是没预料到的，又整治又冰灾……当官的还算有点良心……“
“勇敢，邻居小子在矿山放租，冰冻期间挣了一万多呢……“刘忆莲感慨道。
马勇敢莫名有些失落，沉默了会，他说：“人要知足常乐，钱是挣不完的……他们倒好，天高皇帝远，还不用担心被抓罚钱，跑一个子落一个子进口袋……“
满足还是失落，时间都在流逝，年还是过了，正月初一，矿山天空晴朗，真实的太阳暖融融地普照大地，屋檐下的冰凌和电线上得结冰，接二连三掉落下来，树上的，山上的冰雪都在融化。
那些被冻住了的水管里的水也在融化，有些住户家里的水管融爆了，水不停射出，那些不在矿山过年的人家，射出的水射湿了他们的家具，射倒了墙角的煤球。
能不在矿山过年的，多少子女在小城买了楼房的，看到这些人家被淹，有些心怀妒嫉的人，就会在其他人前议论，傍晚，马勇敢蹲在厕所里，就听到了隔着一墙的女厕所有妇女这样在说：“别看他们有几个钱，大年初一被谁淹了，倒了煤，今年都得倒大霉的……“
“别乱说，水喻财，人家今年还得发……“
“你背后拍马屁有什么用？？还是省省吧。“
“好笑，你背后诅咒人就有用了？有本事你也挣多点钱啊。“
“不和你说了，我们等着瞧，老天有时候是公平的……“
马勇敢暗道：“连谢伯伯那样好的人背后也有人议论哦。真是眼红病犯了，人心难测……“
马勇敢当然不相信那些眼红者说出的坏话，刘忆莲更是说：“那是些见不得人家好的人放的屁，在烂他们的嘴巴。。。“
和往年一样，新年报到那天，矿上召开了全矿生产动员大会。
散会之后，就可以去科室领取一百元报到奖金了，马勇敢签过字，领了钱从科室办公室出来，迎面遇见了科长大人，他叫了声领导，科长含笑点头回道：“你好。”
马勇敢心间暗暗得意，认为这是自己给领导拜年送了风干鸭子的成果：“一只干鸭子换来科长如春风般温润的微笑，值了。”
走了几步，马勇敢又不禁怅然若失，在几年之前，他送礼获利之后可不会像今天这样沾沾自喜的，相反会有羞耻感的……
马勇敢走到矿上大门又折返，他想好好看看这个每月发工资给自己的地方，他迎着那些领了奖金正匆匆离去的同事往回走，他有时微笑，有时低头，和那么多人逆向而行，这让他难免感觉到几分不自然。
新年连续几个晴天，也未能抹干净那个多月冰冻的痕迹，某些阴凉角落仍有冰块积雪。
一处楼房下面竖着红字警示：冰灾遗害，当心屋顶掉瓦。
罐笼前那铺架着绿色塑瓦的风雨等罐廊，已被冻坏压坏，一块块残片就那样悬挂在铁架上，马勇敢不由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停车棚库，虽也是同样塑瓦，却丝毫未损，这时棚库里的小车尽已开走，整个矿上显得有几分空荡。
只有拿着长扫帚清扫鞭炮碎屑的后勤工人还在忙碌，他们把碎屑扫拢，又一铲铲弄进铁皮垃圾推车里……
天色在逛荡的脚步里渐渐暗了下来，马勇敢才想到离开，回家的路上，他的脚步飞快，一道家里，我就发起了感慨：“车库棚库建的那样结实，排队等罐的风雨棚像纸糊的一样，被冰雪搞得破烂不堪……我倒无所谓，反正夜班没多少人排队的……唉，今天白天，我也算把单位的面目看清楚了……”
正式上班了两天，那破烂的风雨棚才被人清理掉破瓦。
又过了两天，像等到了一道决议似的，那风雨棚的铁架全被撤走了，白天，等罐矿工的队伍一排长，天空底下就裸现了两排慢慢移动的矿帽，矿工们排队时抽烟说话，一点也不为没有风雨棚失落，遇上下雨天，他们便挤向了罐笼铁架的躲雨水泥通道，也没人管。
矿上那栋被冰雪压掉了土瓦的楼房下面那警示牌被收走了，那屋顶那些危险的瓦片被清走，留下了一个个不规范的窟窿，透过那些窟窿可以看到屋上空那晴暖的天。
石乐经过那楼房下面，总是刻意避开那有破洞的地方，他心间也有意思隐忧，害怕有风吹落瓦片砸中自己的头。
“石科长，那么怕死？花几个钱把那几个破洞补好咯。”
“会补好的，放心，矿上正在研究。”
“研究个把月了，真砸到人了，你们就会后悔的……”
“事实说明不会砸到人，你啊，还是保住自己的油盐罐子吧……等矿上统一了意见，这屋顶一定会有个全新面目呈现给大家的，到时不是全新塑瓦，就是全新土片瓦……”
石乐早已熟练自己的工作，他轻松的身影时常出现，有时，他就坐在矿上办公楼前那鱼池花坛的边缘水泥围上，一边抽烟，一边陪领导谈笑风生，这是他必须要做的功课，和领导感情联络好了，工作才能胜利进行，才不会有人挑刺为难。
就在花坛里那些山茶树吐露花苞的时候，石乐的妻子去了地区学习，要一个月才回来，石乐这下感到了真正的自由，和一些他喜爱的女性秘密交往，心中的愧疚感也削弱了。
“其实不是我人坏，真的，要不是需要，要不是莎莎让我起不来，我不会背着她到处乱搞的……”石乐一个人的时候就这样对自己说话。
莎莎呢？她一到地区，那位深知她寂寞的雪狼便猛烈地引诱起她来，网上的花言情话除外，那雪狼还在每个深夜打来电话，每次都要聊上几十分钟，每夜聊到最后那雪狼都要像梦呓般呼唤：“莎莎……莎莎……”
雪狼的声音磁性十足，呼唤里又夹有急促沉重的喘息，莎莎听着顿感脸红心跳加速，她柔柔地问道：“雪狼，你在干嘛啊？”
“莎莎，我在想你……我在想着要你……”
“你……你好坏，讨厌……不理你了……”莎莎这样说，却没按掉电话，反而将电话贴得耳朵更紧了，听到雪狼如释重负的吁气声和打火机点烟的声音，莎莎才说：“很晚了，洗洗睡吧，傻瓜，总那样对你身体不好……”
事情就这样进行着，明知那是引诱，莎莎还是每夜接听，她有时还自己对自己动了手，两人在电波里放纵之后，莎莎总能感到一种浸彻心扉的空虚。
终有一天，激情过后，雪狼在那边哭了，他说：“莎莎，求求你，别再折磨我和你，离得那么近，我们把握好这机会，好不好……”
莎莎听后，真想此刻扑过去，把那哭泣的未婚男子抱入胸怀，她真想好好安慰他。
可她默默地按掉了电话，那一个晚上，她整夜未睡，理智在高速她，不能玩这火，可情感又牵着他思念着雪狼，那是一个一米八的大帅哥，热爱运动……
“我要他……我要他给我最大的满足……”莎莎已觉醒来，就有了这样的决定，她在那个下午离开了学校进修班的公寓，到地区最繁华的中心找了一个宾馆，开了一个单间，然后，一个电话过去，告诉了雪狼她的房间号。
等待最难熬，听到了敲门声，她又犹豫了，没去开门，她的手机紧接着响了，她听到雪狼在说：“莎莎开门。”
她拧开了门，雪狼比视频里还帅，他在微笑，他在她关上门后，温柔地拥抱着她，他的嘴唇俯了下来，莎莎躲了躲，又迎了上去，他们的火焰之舌交缠到了一起……
第三次，莎莎在愉快的巅峰高声叫喊，这时，她手机响了，她拿过一看，是石乐的号码，她说：“是我老公……你轻点，别弄出太大声响……”
雪狼只要出声反对，见莎莎已然接通，他赶忙放缓了动作，莎莎在说：“我正在看书……对，医务书……没劲，好难，看不进……进去……”
莎莎的眼神坏坏的，有报复的光芒，雪狼看见，顿时有了使坏的想法，他加重了动作，心道：“这娘们背叛了她的丈夫，我要让她原形毕露……”
莎莎见势连忙对着电话说：“再见，我要……我要关灯睡觉了，老师在下面喊了……”
莎莎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咬了雪狼的肩头一小口，两位偷情者在那昏昏的灯光里翻云覆雨，背离了他们世界的现实……
这一夜，莎莎是不能忘记的，她差点虚脱，待她拥着那帅男睡过一觉醒来，她才有力气说话，她迷蒙地望着挂着窗帘布的窗户说：“天就要亮了，真舍不得你走。”
“我不想走……我们可以更快乐……”
“不，你必须走……雪狼，我们结束了，一切结束了……对不起，我是有夫之妇，我在乎我的家庭……”
“莎莎，不要这样，不要赶我走，让我留在你身边……这辈子，我愿做你一世的情人……”
“别傻了……不值得……”莎莎的话没有说完，雪狼突如狂暴之虎狼，几乎要将她捏碎了，她忍受着粗暴，任那男人胡为……
雪狼走了，他的背影疲惫而落寞，在那扇门关上之后，莎莎光着脚走到了浴室，在那里站着，一边哭一边冲洗，足足有一个小时……
莎莎承认自己是自私的，她给雪狼的 发了一条信息：“我和你的世界，被你和我在一夜间全毁了，忘了我，也请忘了那愉快与痛苦，我也会这样……”
莎莎把雪狼拉进了黑名单，觉得还不够，又闭着眼睛在键盘上敲进了她自己 的新密码，敲进了一个她自己也不可能记得的新密码，她用这样的方式把自己的 废除了，封了。
莎莎买了新的手机和手机卡，将旧的手机丢进了一条小河里，把旧的手机卡冲进了马桶，她用新号码打了电话给自己的老公：“亲爱的，我很不幸，手机被扒走了……恩，这是我的新号码，你要记住……”
圆竹挑枪两头各挑一捆青青的嫩草，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年老汉字脚步稳健，他在四月淅沥春雨里往家走去。
他散了一捆牛草到牛栏里，笑眯眯地站在那里一边卷纸烟一边看着栏里的两条牛，他一脸的皱纹舒展着，他点了火，吸了一口纸烟，对牛栏里的牛说道：“老伙计，老伙计，不要争，春来了，满山尽是鲜草，待哪天天气变晴暖，我带你们去山上吃个饱……”
小雨就那么下着，成天不断，老人每个清晨，趁着蒙蒙天光就去山上，田埂边为他的老伙计割来一担新鲜牛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