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勇敢不乐意刘忆莲去厂里闹，刘忆莲也知道，去闹对自己的儿子一点好处也没有。因此，刘忆莲选择了隐忍。
马勇敢会不会下岗这件事，从母子俩的嘴边撇开了，却像石头一般压在了他们的心底，他们静静等待着……有时候，刘忆莲会因为这件事分神，有一次，一个年轻女子到刘忆莲摊前要称两块钱的麻辣豆腐，刘忆莲给了她四只鸡爪，对方提醒，她才发现自己夹错了，她说：“姑娘莫怪，我这就给你装豆腐……”
马勇敢工作时也不能集中精神了，他对那即将失去的工作没有多余的热情了，布指令时，他不心愿看于广，他怕眼睛出卖了自己，他还不太会掩饰内心的感受……在井下工作时，马勇敢因为分心会出现一些小的纰漏，比如档头面没用耙子退干净，风钻工告状，于广在上面指名道姓地咆哮道：“马勇敢，你还想不想干，不想干就给我回去……马勇敢，你这是消极工作，影响风钻工正常作业，罚二十……”
马勇敢诚惶诚恐地听着，尽量按步就关地完成工作，事实上，他这段时间的心情怎么也好不起来。
石乐和陈大力等其他新工人和往常一样，马勇敢看到他们，心里会觉着不平衡：“同期进厂，谁也优秀不到哪去，送过礼的留，我就得走，这不摆明欺负人吗？”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周。
新一周来了，厂里召开了大会。
矿长易灿光坐在主席台上，对着话筒，对着下面几百号职工，拿着一份文件念道：“……这次减员局里下文件了，凡年满四十五周岁的，不论男女，不论任何职，一律强制退休……”
过了几天，于广在工区对着下面说：“没有退休的，保住了工作的，不要对工作松懈大意，你们只是暂时安全了，局里面还会有后续办法的，不努力工作的，到时丢了饭碗不要怪我于广……”
‘下岗’像一块用皮筋吊着的石块，在马勇敢的饭碗上空弹上掉下，马勇敢紧捧着饭碗，努力排斥着内心的消极想法：表现好不好，下还是不下，那还不是看谁送得多……马勇敢，你千万不能这样想，要好好工作。“
马勇敢努力工作着，恨不得替风钻工把风钻炮眼也打好了……石乐说：“老马，你这样卖命做什么，你根本就是杞人忧天，下岗也不会从我们这样年轻的工人开始，一刀切了那么多，近段时间决不可能再减员了……“
陈大力说：“娘个*，死不死，活不活的，老子饭碗里两个月没发下一粒米米了，这样，还不如下岗来得痛快。“
矿工们靠着工资养家糊口，两个月没发下工资了，抱怨声在马勇敢耳边响着……马勇敢在直井前排着队，厂办公楼前传来了激烈的争吵声，排队的矿工立刻散了，向那边围去……一个大胡子被保卫科几个年轻人拖着，他大声骂着：“易灿光，你出来……两个月不开工资，我们工人们吃什么？你们当官的，捞足了，有老本吃，餐餐大鱼大肉吃着，就不管我们工人死活了……放开我，你们这群兔崽子……“
一位右脸下角长着一撮黑毛的男子对大胡子说道：“刘大胡子，你说话要有根据，不要血口喷领导……刘大胡子，你砸厂长办公室玻璃，犯法……“
刘大胡子骂道：“蔡包子，你算那根缝缝里钻出来的东西，也配教训老子，谁不知道你，给当官的送鱼缸，送钱，才送到你这身狗皮……“
蔡包子，新任的保卫科长，他气得全身发抖，他说：“刘大胡子，你胡说八道，你哪只眼睛……“
“把他放开。“厂长易灿光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到了刘大胡子面前，他对刘大胡子说：”刘济青，有什么不能找我谈，非要砸我的玻璃，差点砸坏我的脑袋。“
刘大胡子就是刘济青，他是一名松石工，看到那么多厂领导都出来了，他慌了一下，他颤声说道：“易厂……灿光，你说句话，什么时候发……工资，我们工人活不下去了。”
围观的开始只是低声议论着，这时，有两位胆大的，高声附和道：“发工资……我们要生活……”
易灿光示意大家安静，他说：“听我说，矿里的处境我在大会上说过了，国际矿价跌得厉害，卖出的产品连成本都保不住……”
“易灿光，94，95年矿价高，你们也没发几个给工人，你们倒是捞足了……”
“当官的吐出你们的钱……”
“不发工资，我们全去你们当官的家里吃……”
“对，我们带着孩子婆娘……”
群情激愤，场面渐显失控。
易灿光大声说：“工人朋友们，我们的兄弟们，不发工资谁的日子也不好过，我易灿光今天当着大家的面向大家保证，在这个月月底工资还不到位，我主动辞职……我易灿光当了三年矿长，我是什么样的人大家也是了解的……刘大胡子，你先回家，其余的，该上班的上班，该回家休息的回家……”
易灿光算一个言而有信的人，矿工们听到他的保证后，情绪渐渐稳定了，刘大胡子说：“易厂长，你说话可要算数。”
易灿光说：“刘济青，你数数，我有几件答应大家的事没有做到……”
刘济青说：“易厂长，你也别怪我，没有工资，生活太难了……”
易灿光说：“我不怪你，我也是工人过来的，我的大家庭里也有不少工人，你不来闹，我也会想尽一切办法把工资发下去的……大家散了吧，这样围着不好看。”
马勇敢又排到了直井前，他在心里算着：还有十天就有工资领了。
领工资时，马勇敢的心情特别激动，她对发工资的会计刘培说：“易矿长说话算数，谢谢了。”
刘培说：“这两个月工资是向银行借来发的，下个月有没有得发还是个问题呢？”
一旁的罗看见说：“看见没，矿务局早晚要倒闭的，效益好时挣的那些钱都去哪了？”
刘培看了一下门口，说：“罗看见，你可是领导，不要乱说话。”
罗看见嘿嘿一笑，说道：“我拿的是我的纯工资，不拿目标奖的算个屁领导呀，培会计，这月……啊，目标奖地，有没有？”
刘培没好气地说：“目标个*……”
马勇敢拿回了工资，看到那几张大票子，刘忆莲舒缓地吐了口气，说：“真担心这工资发不下来了。”
马勇敢说：“下个月，就不知道了。”
刘忆莲说：“不发大家都没得发的，还是那句话，勇敢，有妈妈在，我们饿不死的……你们两个月没发工资，我的生意也跟着差了许多，唉——“
刘忆莲哼着革命小曲，在灶前忙活着，她有段时间没这样高兴了。
刘忆莲的麻辣生意火了两天，就两天，效益不好，工资让工人们过得提心吊胆，大家开始勒紧裤带，准备过苦日子。街上卖散装烟的小贩生意倒是好了起来，工人买那三块一斤的烟丝，工人们抽着纸卷的喇叭烟，他们说：“奋斗几十年，又要回到解放前，同志们，有老旱烟抽不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