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马勇敢沉浸在一片潮湿的幻想里,他竟然流出了两行清泪,自己喜欢的人正在被人折磨,失去了人身的自由,自己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内心深处,他在期待,那个美丽的身影能够挣脱牢笼回到他的身边,他不在乎她的过去,他想,爱就是要无条件地接受对方的好与坏,无条件地去爱对方……马勇敢很单纯,在爱情来临时,他以为它能如童话故事一般美好,那位被囚的公主一声轻唤,他就会从默默无闻的青蛙变成熬熬直叫的王子,他什么也不会怕,骑上一匹铁马,义无反顾地向那个胖子冲去……问题是,那个所谓的公主还没有告诉他准确的地址和发出明确的营救呼唤。
小河两边,屋前屋后,那些已被打鱼机打光了泥鳅的水田几乎都被放干了水,稻谷已被收走,一些田里散晒着一个个草扎……车刚停下不久,村长又矮子跑来对正在打扫卫生的马勇敢叫道:“伍强呢,他不敢跑向北了吗?”
马勇敢抬起头,笑着说:“怎么会,向北又没有吃人的老虎……村长,你找强哥有事吗?”
又矮子哼了一声,下了车,对着彭姨父的房门喊道:“杀猪的,给我滚出来。”
汪姨妈走了出来,看着又矮子说:“又支书,你吃了火药啊,跑我家干架来了,是不是?”
又矮子说:“我不跟你一个妇道人家吵架,叫杀猪的出来,怎么?敢说不敢认了,我今天要撕烂他那张烂嘴,他哪只眼睛看见我收伍强五百块了,就算收了,那也是荣誉损失费,要他烂嘴烂舌头……”
汪姨妈说:“你去找他吧,他的嘴就是欠收拾,他到田里收草扎去了,又支书,有本事就把他的嘴撕烂了,免得他像有些狗一样就知道对着人吼……”
又矮子双手大幅度摆动着,他的双脚频繁地提动着,急急忙忙地往小学方向而去。
彭姨父的田都在小学那栋陈旧的木房子后,马勇敢对汪姨妈说:“快点叫人去帮帮彭姨父啊。”
汪姨妈笑着说:“用不着,他们都骂了十多年了,再说了,干架,四个又矮子也不是他对手……”
彭姨父扛着一根竹挑枪,一根点着了烟斜歪地叼在嘴里,他和又矮子在学校边上的小河边相遇了,于是,一高一矮两个男人的对骂上演了。远远望去,他们如斗鸡一般一跳一跳,隔着两三米的距离,双手挥动着,互相谩骂着,彭姨父的竹挑枪插在地上,他的衣袖裤脚高高挽起,又矮子也一同露出了手臂和小腿上的结实肌肉,他们像在很深水的河中游动,他们的骂词凶悍威猛,但是,双方都没有动手的意思,也没有人上前围观,没有亲人上前助阵或相劝,他们粗犷的骂语在空旷的山中回荡……又矮子双手像捧着一个看不见的脸盆,像在用那那盆往彭姨父身上泼脏水似的,他一次一次,从自己的胯间泼出脏水,他的尖屁股一拱一拱,。他在大声骂:“……哦——嘘——我就是收了五百,你咬我的卵吗……”
骂到鸡入闸的时候,他们一前一后,像要躲雨似地往各自的家里赶去……
在山野的寂寞里,这样的骂架能增加一些饭桌上的谈资……
在过去的过去,在从前的从前,彭姨父和又矮子好得能穿同一条裤子,从小一起长大的他们,一同下田捉过泥鳅,一同上山采伐过木头……后来,两个毛头小伙成家了,两家关系还是不错,再后来,又矮子当上了村里的支书……彭姨父的叔父对他几年前从屠宰场逃走的事情非常生气,那几年,没有儿女的老叔父对彭姨父不管不问了,老叔父退休后不久就去世了,一位工作人员将一笔遗产交到了彭姨父手中,有四千多块,在八十年代,四千块是个了不起的数值。彭姨父用那笔钱做起了木材生意,村里的,或邻村的,将一根根林木送到了向北,彭姨父用米尺一量,一算,便爽爽快快地付了钱……那笔钱花得差不多时,木头也堆满了大大地晒谷坪,彭姨父去镇里开了证明,叫来了两辆解放牌卡车,就要将那些木头拉到县城的木材工厂卖掉。这个时候,一直沉默的又矮子站了出来,带了村民阻止了装车,他振振有词:“公家山上的树木丢了不少,这批木头中间肯定有公家的林木,每根都有嫌疑,一根也不能运走,统统摆着接受调查……”
卡车空空地走了,彭姨父付了一些油钱,他的采买手续和镇里的证明,在又矮子的面前失效了。彭姨父说:“又矮子,这些木头花掉了我全部的钱……我在村里收集了三个多月,你怎么不言语,不说不准搞,不说山上的木头丢了,这时候跳出来,这样的多雨季节你跳了出来,存心想要这些木头霉掉,存心要搞死我啊……”
又矮子摆出一副翻脸不认人的样子,带领村民开始检查那些木头,一根一根与山上的树桩对比着尺寸,彭姨父心里那个急哦,木头每天淋着,用不了好久就会发霉,卖不出去了的,他说:“又矮子,你娘的,查了半个月树木也该搞清楚了吧。”又矮子说:“搞清楚了,六十六根,彭如山,要不是看在过去的情分,看在是一个村的……我说那些木材是你偷的,你也只好认了……”
彭姨父收木头不问来路,这次眼看就要吃大亏了。又矮子报出的数目是公家山上那被伐掉留下的树桩数目,包括那些陈年老茬。又矮子还说,要赔还不能按现在的市价赔,要赔就要按现行市价的双倍赔,彭姨父不服,可又矮子动员村民,表明决心要用这行动给村里创收,只有少数几位彭姓和汪姓的村民维护着彭如山,在向北村,那两个姓的村民并不多,显得势单力薄,木头不赔双倍的钱就拉不出去……一来怕木头霉坏买不起价,二来各种办法想尽也斗不过又矮子带领的向北村民,彭姨父忍痛答应了赔偿条件。村里去了好几个人和他一起去卖木头,彭姨父亏了三千来块,彭姨父和又矮子从此不说话了,动不动就会为了一些小事骂架,他们一骂架,村里的人都不掺和的,随他们骂个饱,他们也挺有原则的,有家有室的两个中年男人从不动手打架,像约定好了的……汪姨妈说:“你们老说向北民风淳朴,那是表象,触动了他们的利益,他们能够把你们的车拆得一个零件也不留,我们当时收了那么久木头,他们一声不响地盯着,公家的林木又没有写着公家两个字,我们怎么想到会有那一出,等我们要装车了,他们集体跳将出来,栽赃,拦车,强行装卸,什么手段都使出来了……”
芬的电话又来了,芬说:“马勇敢,你来接我吧,他同意我离开了,但他要看看我是为了什么样的男人放弃了他的爱,他要看看那个男人值不值得我付出爱,用他的话说,那个男人真的爱你吗?如果是真的,就让他来广州接你吧……马勇敢,我太开心了,我好久没有这样开心过了,不用多久,我就能和你在一起,就能回到家乡过幸福安逸的生活……马勇敢,你打算什么时候来接我?”
马勇敢盼来的是一个让他激动不已的好消息,他结巴着说:“芬,你说……说什么时候……”
芬清脆地笑了,她说:“我和你一样激动,马勇敢,这是我们的机会,不能拖,越快越好……明天,明天你就坐车过来,好吗?”
马勇敢说:“好……好……我得跟强哥请假,争取明天出发,最迟不拖过大后天……”
芬问:“我重要还是你的工作重要?马勇敢。”
马勇敢说:“当然是你重要,但是,车上没了卖票的也不行啊,强哥会同意明天让我走的,强哥对我很好的……”
伍强静静地听马勇敢说完,用充满疑虑的目光看着马勇敢说:“这事你有把握吗?她真的那么爱你吗?真的一回来就和你订婚,结婚吗?呵呵……真的爱你当初为何又离开你,去了那么远的地方?你们不过是在车上见了几次,我觉得你还是认真想想吧。”
马勇敢着急了,他说:“我们约会过的,强哥,你不记得了,那一个下午我都和她在一起。强哥,,你批准我的假吧,她很危险需要我……”
伍强抬头望了一下天,又对马勇敢说:“看得出,你动了真感情了,你的假,我准了,我要杨田过来卖几天,火车票我来买,明天晚上出发……去那么远,总该和你妈说说的,你说呢,这样吧,今天你回矿山跟师娘把这事说一说……”
马勇敢担心地说:“我妈不准怎么办?那个人会不会加害芬啊。”
伍强笑了笑,说:“我想,爱情没有这样十万火急的……爱情,这东西我也说不清楚,明天,我叫上我一个朋友和你一起去,我们正好要去那边看车的……”
马勇敢想了想,答应了明晚和伍强他们一起过去。马勇敢极少出远门,有伍强他们陪着怎么说也比一个人独往要好,谁知道那男的会不会用非常手段哦。
突然而来的爱情,让马勇敢痴迷。这个年纪的他对爱情充满憧憬,他一遍一遍地说,芬是多么漂亮,多么善良……刘忆莲看出自己的儿子真的动情了,儿子在妈妈心目中永远是优秀的,配的上任何女孩的,即使对方是个天仙。听说芬又高又漂亮,刘忆莲迫不及待地支持马勇敢为她接回来这个八字还没一撇的儿媳妇,当然,马勇敢隐瞒了一些不该让刘忆莲知道的事情。什么事是不该让妈妈知道的,一切有可能引来妈妈反对意见的,都是不该说的,比如芬去过国外,芬和一个华侨的肥儿子订婚了,这次去,就是要把她从水深火热中解救出来的……
刘忆莲提议要送马勇敢去邻县,她想亲自拜托伍强照顾她的儿子。马勇敢说:“妈,搞得我像个没长大的小孩似地,强哥他们会笑话我的,妈,你就不要去了,来回得发十多块钱的车费呢。”
刘忆莲考虑了一下,觉得还是用伍强给马勇敢的随车手机打一个电话给伍强划算。她在电话里光顾着感谢,伍强只得客气地说:“应该的。”
刘忆莲送马勇敢出门前对他说:“勇敢,那是大地方,路上不要跟你强哥走散了,钱收好了吗?记住感激你强哥,请他吃饭,和芬姑娘回来的时候,也请她吃饭,给她买一些东西,勇敢,伍佰元够了吗?”
马勇敢肯定地点了点头,迈着坚定的步伐,背着一个小包出门了。伍佰元,来回座位票估计要花两百多,剩下的钱,可以用来吃饭,买东西,伍佰元装在马勇敢那条有拉链口袋的内裤里,让他的档看上去硬梆梆地……去邻县途中,马勇敢都在甜蜜地想着和芬结婚后的幸福生活。
伍强的朋友姓杨,在广州那地界混过七八年,对那边的环境熟悉,是个‘广州通’。请他一起,那是想他作向导的,杨哥白净净地,眼睛非常活泛,他问马勇敢:“要是那个叫芬的不跟你回来,你打算怎么办?“
马勇敢自信地说:“我们已经说好了的,她不会不跟我回来的。”
杨哥和伍强相视一笑,一同摇了摇头,伍强说:“恋爱中的人都这样,出发吧,共同祝愿勇敢能带回他初恋的姑娘吧。”
三张座位票在伍强的公文包里装着,伍强说,这趟过去的开支全算他的,马勇敢想给自己那张火车票钱,伍强说:“这样见外不好,你带了那么一点钱,要用的地方还多着呢,先省着,不够了,找我借,以后从工资里除就行了。”
这个季节的火车不挤,车厢的座位还有空出的,火车向南方驶去,马勇敢望着车窗外那些一闪而过的灯火,那些看不清树叶的树影……第一次出那么远的门,因为有两个哥哥式的男子坐在身旁,他才没感到彷徨……
上午八点,火车到达终点站,广州。
三人跟着人潮出了火车站,一看那个车站广场,勇敢说:“电视里看大城市也没什么,身临其境感觉完全不同了,这车站大得,这广场上的人多得,我一个人来,一看到这些就会感觉到害怕的……”伍强伸了个懒腰,昨夜,只打了个盹,他的脸上有着憔悴,他说:“先去开个房,好好睡一觉。勇敢,这是养精蓄悦……”
在车站附近,他们住进了一个三人间,伍强花了一百元,中午,杨哥说:“勇敢,你打电话给她,就说你下午到,约她出来,约在人多的地方,不要答应去她那位假洋鬼子的家,广州很乱的……”
芬告诉过一个广州本地的联系电话,马勇敢拨通,芬接了电话,她问:“到哪了,怎么才来电话啊。”马勇敢说:“快到了,到哪找你?”芬耸了耸鼻子,说:“快点来,好吗,这里一刻也待不住了,他开始暴跳如雷,完全不像平日的他了……”马勇敢关切地问:“他打你了?快说地址。”芬说:“没打,他一个劲地摔东西,电视机也摔了,我很害怕……你到番禺的子午广场来,我就住在这一片,勇敢,到了后打电话,不说了,他在外头又吼了……”
扯了三十元的票,三人坐着客车去了番禺,一路上,马勇敢无心看这城市的风景,他内心焦急。伍强和杨哥指点着车窗外一栋栋大厦,像回到了阔别多年的故乡似的,兴奋之中带着几分意义含糊的惆怅……车到了,站在子午广场,周边是一些不高的房子,老人们懒懒地坐在广场的椅子上晒着太阳,小喷泉边有儿童的嘻耍。伍强说:“打电话要她出来,勇敢,我们不要站一起,以防不测,出门在外,一切小心点好。”
听得出,芬确实开心了,她像小女孩一般应道:“在那等着,我就下来。”
伍强两人站在喷泉旁边,聊着天,注意着马勇敢那边……马勇敢频频四顾,他盼着的,也是他害怕的,芬还是原来的样子吗?该说些什么?那个男人用武力阻止,又该如何?还有以后的日子……
一头染黄了的长头发,一张略显憔悴的脸,一个熟悉又遥远的笑,一个依稀可辨昔日的芬,拖着两个皮箱走到了马勇敢面前,真正见面了,完全不像预想,没有热情拥抱,也没有泪水陪衬,芬说:“我们去火车站吧,坐今晚的火车回家。”
那个胖子呢?那个信誓旦旦愿为芬去死的胖子呢?他去哪里了?那不会是芬虚构出来的一个反面人物吧。马勇敢望了望四周,他看见了远处一双怨恨的眼睛,他赶忙拉起拉杆,芬说:“彼克和我已经告别了,他忍受着巨大痛苦给予了我自由。”
伍强他们走了过来,杨哥帮忙拉了一个皮箱,伍强对芬笑了一下,他说:“快走,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一行四人,像后有追兵似的仓惶登上了一辆客车,马勇敢和芬坐在一排,彼此沉默,想好的千言万语,换成了几个仿似爱情的眼神……火车站到了,伍强把马勇敢拉到一边交代着:“不要接与她有关的任何电话,不要接任何陌生电话,不要把手机给她,也不要给机会她去打公共电话……你们自己买票,我和杨哥还有些事,有什么情况就打我的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