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双手粗糙得就像一张砂布纸的老人，双手捧出了两三斤野果，那青红色的颗粒散发着清香，让人涎水顿生。野果，甜中略微带着一点酸味，马勇敢喜欢，他找个脸盆将那串串洗净，放在桌上，美美地吃着。老人问道：“师傅，好吃吧。”
柳生含糊地应了声，他并不似马勇敢这般喜欢那味道。马勇敢赞道：“这东西，味道真是好，我还是很小的时候在爷爷家吃过。”
老人憨笑着，他说：“改天我再去老山摘些送来……师傅，我想请你们帮个忙……”
老人请他们帮的忙并不难，他要马勇敢带一只关着一条穿山甲的铁笼子进城，并帮忙带钱回来。野味，在奉家更多些，那里有专门做野味蛇类生意的贩子，他们常常坐车，把一些笼子里关着的活野味往城里送，野味的尿酸冲冲的，杨田有时一边冲着尾箱一边骂：“娘的，撒了一路的硫酸……”
一只穿山甲能卖五百多，蛇也能卖十多元一斤，而一块地，辛辛苦苦一年，种出的粮食也换不到几个现钱，还不如抓野味卖。可是，抓野味需要运气和技巧，能靠抓野味为生的人没几个……托运穿山甲的老人是个孤寡，多少年一个人生活。他说：“抓到一只肥得走不动路的穿山甲，实在不算本事的，我要是常有这样的运气，早就幸福了……”
在马勇敢卖票的日子里，亲历了几次班车被人为拦截，耽误了班次的事。
同行是冤家，上团班和水溪班之间夹着的向北班，被水溪班嚎叫着驱赶，包黑天跑上团时又使着劲地游车。伍强参股奉家班后，开始回报包黑天，发着狠驱赶水溪班出站，水溪班和奉家班的时间里有一趟南方开来的火车到达，不晚点，那正好是水溪班发车时间到达的，但是，人下火车赶到车站需要时间，伍强强硬的驱赶之下，那趟火车除非提早赶到县城，不然包黑天就装不到火车下来的客。加之，伍强也加强了对上团班的驱赶，这让包黑天很觉恼火……伍强对向北班的要求是正点发车，一分钟也不游，不要落话柄理由给包黑天游车。有一回，向北车正点发车，到站门口时，十来个背着被褥的返乡民工仓惶上了车，包黑天看到了，他认得那伙人，都是车镇的，他对伍强说：“伍强，你们行，抢我碗里的肉吃，你们给我记着……”伍强指着站内的挂钟说：“正点发车，到出站仅有二十秒，那些客这时赶到，那是我的财运。”包黑天心里那个恨哦，他不明着和伍强争执，而是跑到站外打了一个电话……
向北车在路上跑了二十多分钟，在一个叫泥塘的地方，被一伙当地小青年拦住了，那伙嚷嚷着：“十天前，你们的车压死了我三爷爷家的一只鸡。给我摆着，把这事扯一扯。”
好吧，压死了鸡赔钱吧。那些小青年鬼叫着：“赔钱，没那么简单，那只老母鸡与我三爷爷相伴好几年了，有很深的感情，你们把它压死后，我三爷爷昏迷了十天十夜，到今天才醒来，说出你们的车号，我三爷爷比死了老伴还伤心，眼泪哭干了，躺在床上，病了，奄奄一息了，一条人命，这怎么算？”
像确有其事，像真有一个三爷爷要死了，小青年们用石头击碎了前挡风玻璃。旅客惊慌下车，稍后赶到的水溪班鸣着喇叭，带走了一批旅客，包黑天把头伸出，笑着说：“看这情形，你们的车今天是跑不到向北了，哈哈——”
泥塘是个比江湖更浑浊的地方，出了名的‘烂仔之乡’。泥塘也是包黑天的家之所在，他家的大砖房就建在泥塘出口的路边。车摆在了路边，烂仔们用木棍玩弄着那只被輾得稀烂的一团鸡毛，这群烂仔还保持着理智，没有动手伤人……泥塘烂仔混在县城的不少，伍强听到消息后，立刻找到了在县城的那些烂仔头头，几层关系下来，事情明了了，这伙人是包黑天的亲戚的亲戚，他们搞死了一只鸡就是为了给包黑天出气的……伍强没有示弱，通过那些头头把车强行开回了县城。第二天，包黑天跑上团班时，伍强一言不发，也不赶他，包黑天心里还在得意，以为伍强是个欺软怕恶的，他足足游了十分钟，才在旅客的催促声里加了油门……上团车在县城郊外被拦下，正好在包黑天大妹子的公爹门前。包黑天很为他的这个亲家自豪的，县城有钱人，县城第一鱼霸子，今天车在他门前被拦，真是丢脸。车是伍强拦下的，马勇敢也到了场，对这事他有一点了解，伍强和他的大哥两个人和包黑天争论着昨天的是非，在暗处，藏有几批刀手，只要包黑天带头动手，或他亲家叫来人动手，这场面就要把他搞烂……包黑天那些闻风赶来的在社会上混的老大们，他们恐吓马勇敢：“你们快点放车，不然白道红道任你们选……”马勇敢说：“我就是一个看热闹的，你们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哦？跟强哥他们说去吧。“
事件扯大了，一切摆明了说，包黑天认了错，赔了玻璃和耽班的损失。这事暂时告一段落，没发生流血，双方矛盾彻底激发了……假笑和平后，春运来了，双方隐忍着，而春运一过，双方的口水战增加了，车站人都知道，这两个车老板结上了仇……
四月，雨断断续续下着，新请的司机不知怎么回事，五点就把马勇敢叫起，说要发车去县城，说有特别急的事。天蒙蒙亮的，他们跑到车镇，一路上，几乎是放空，收的钱不到二十，比正常发班少多了。司机一到站便丢下车坐摩托走了，水溪班进站，包黑天和包黑塔冲到马勇敢面前，凶狠地说：“找死啊，比我们早过车镇。“
两人不容分说挥着拳爪就往马勇敢身上招呼，马勇敢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拔腿就跑，一边辩解：“司机有急事，我们才跑十八元钱……你们别追了，想想春运吧，你们哪次不是看到我们的车来了才离开车镇，老占我们时间的……“
那两人怎肯罢手，手上各多了一件家伙，当时，伍强还没到车站，他不知车会这么早到的。马勇敢无奈之下跑出了站，往城中心跑去，甩了那两个尾巴，马勇敢打了伍强的电话……伍强说他在地区办事，他叫了人和马勇敢回到车站时，只见车玻璃已被敲碎几块玻璃，上团车已经发车走了……矛盾升级了，已经到了不可能坐下来谈的程度，伍强觉得受了气，面子损失严重，他把向北班停了，急匆匆地将两车的股份转掉了，叫了一帮泼辣的妇女太妹，将包黑塔及其女儿在车站殴了一顿……殴是殴了，痛快了那么一小下，包黑天屋里有人，他们捡拾起一件武器，给了伍强沉重一击——他们找到法医验伤，妇女太妹带着指甲的爪子将那对母女抓成了盖着红章的轻伤，构成了刑事案件，指使人伍强受到了制裁，被拘留了，被剃了头……这一事件的细节，过程省略了，概述了。总而言之，伍强不敌包黑天，败下阵去，马勇敢不得不回到矿山，带着伍强送给他的手机，带着他的最后工资回到了最初的家乡，面对又一次失业的现实。
矿山有一家网吧，就在炼厂的门口，一间大房子里摆着十几台老旧的电脑，闲下来的马勇敢有时回去那些木椅子上坐坐，听听歌，聊聊天。
妮听说马勇敢失业后，极力安慰他，她说：“失业对于我来说是家常便饭，多失几次就不会觉着有什么了，正好给了你自由的机会，年纪轻轻的，应该多出去闯闯，见识见识世面……“
马勇敢问她有工作介绍吗？她打了个呵呵，说会帮忙留意的。有时候，妮会打电话过来，说一些关心的话，他们之间，似乎有一种神秘的情绪在暗生，有时候，马勇敢会想起你，他对她的印象深刻，她的眼神似五月的清晨，明亮里飘着香……
一个星期过去了，马勇敢说要去牛好学那里玩，他背上两身换洗衣服，坐上了火车，下了火车，走过长长的一段铁轨，来到了牛好学在机务段的单身宿舍，牛好学靠墙的边沿摆了一行书，厚厚的，液化气罐和液化气灶摆在门边，单身的牛好学已经会做饭菜，他炒了一个肉片，炒了一个辣椒蛋，搞了一个黄瓜汤，揭开了一瓶56度的白酒，两人坐在有点摇曳的灯光底下，听着火车的汽笛长鸣，一口一口，一杯一杯，喝着，聊着……
牛好学讨厌他的工作，讨厌那些对他指手划脚的 领导，讨厌没有自由，为了一份工资日夜颠倒的生活，说着说着，牛好学流出了眼泪，两行清淡的眼泪，马勇敢劝说着，说他的工作其实是不错的，辛苦了一点，责任性大了点，但收入还是可以的，一千多块一个月，多少人羡慕……两个好朋友，把那瓶白酒喝得只剩四分之一，菜也凉了，牛好抓起瓶子一口喝光了那四分之一，然后，点起一枝烟，手舞足蹈着，边哭边笑着，马勇敢抽着烟，想到了未来，呵，未来……他一下子体会到了朋友心间的苦。
扑通，牛好学摔在了地上，马勇敢将他扶到床上，牛好学吐出一口白沫，他抓着马勇敢的手，害怕地说：“快，我不行了，快打电话肖哥，只有他能救我……“
牛好学给了马勇敢一个小电话本，躺下了，他面色苍白，痛苦地呻吟着，像体内正被分裂似的……
牛好学被送往医院，酒精中毒。肖哥是个和他关系很好的同事，他和他老婆忙上忙下，马勇敢也喝了酒，他还好，只是朋友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让他感到无助，害怕，伤心，他嗷嗷地哭着，医生们要他出去，肖哥把他弄到走道的椅子上坐着，他说：“你不要添乱了。“
马勇敢坐在椅子上，哭了一阵，他觉着自己的眼泪是冰凉的，他擦干了泪水，生气地看着面前那堵惨白的墙壁，他对着那墙壁吐了一口痰，然后，开始在过道里踱步，当他推开一间病房的一扇门，他呆住了，他的头脑并不清醒，他对着那位坐在病床上，裸着上半身的女子嘿嘿傻笑着，并走到病床前，一个立正，轻浮地笑着，鞠了一躬……
女子的下半身是一个迷，被一床泛黄的被单盖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