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丽换了一身衣服，头发梳了一遍，嘴唇上抹了淡淡的口红，她挎起丁哈的手，两人走向了食堂，他们没有带碗筷，在这周末的中午，丁哈要请他的女朋友吃一个五块的营养套餐……大食堂人声鼎沸，打饭，卖菜的队伍在每个窗口前排得长长的。食堂大楼两端的二楼就是两个小餐厅，开放式的，说它们小，其实也不小，四人带凳餐桌那是每边都摆了三十多张的，坐那上面吃饭，大食堂的情景那是一目了然……丁哈拿着磁卡排着队，回头见占着座位的晓丽在冲自己笑，他傻乐了一回……两人面对面坐着，晓丽把自己盘里的肉和饭分给了丁哈一些，又从丁哈的盘里掠夺过来几块她爱吃的黄瓜，她说：“我是为了你在吃黄瓜，你知道吗？”丁哈摇了下头，笑道：“你分明是在抢我的黄瓜吃。”晓丽把头偏了偏，又正视着丁哈说：“才不是，你知道吗？黄瓜能美容，我美了，你不就跟着沾光了……女人吗，总是爱为悦己者容的。”两人相视而笑，丁哈的爱情里经常出现这样会心的笑……
丁哈的成绩在他们班属于中等，感兴趣的学科他不错过一节，且学得认真，不感兴趣的，他常常逃课，到快考试时临阵磨几枪。他学的建筑设计，爱好的是计算机，宿舍里几乎人人都装了计算机，但宿舍到点就会断电，所以，他和他的同学们有时会跑到小香港街的网吧玩通宵，过瘾。
从不碰网络游戏的，只剩下班上一两个书呆子，在大学被同学称为‘书呆子’是一种悲哀？丁哈说：“一生才读一次大学，正是人生最美好的时光，那几个书呆子把美好都泡在教室，图书馆，成绩还不拔尖，毕业后，一点可回味的东西都没留下，你说可悲不可悲……”
丁哈有时玩游戏玩到三四点，又犯困了，就会跑去敲马勇敢的门，在他的床上凑合着到天亮。马勇敢说：“丁哈，你这样不行的。”
丁哈无所谓地说：“混，大家都在混，文凭还是混得到的，甭为我担忧了。老马，摆地摊爽吗？美女如云把你飘晕了没有……”
读读书，打打游戏，谈谈情，做做运动，睡睡觉……这些都是丁哈大学生活的内容。这些，好像也是许多大学生生活的内容，寒窗苦读九年，挤过了独木桥的人们，经历着大一的拘谨，大二的惆怅，大三的放纵，大肆的迷茫，奔忙……
马勇敢摆地摊摆了两周，算了一笔帐，怎么算都不乐观，一天的毛收入扣去给人买烟的钱，扣去所卖货物的本钱，剩下的勉强能保证自己一天的伙食和烟钱。
丁哈说得没错，美女确实如云，近在眼前，远在天边的。她们的眼神告诉马勇敢，美女不是给他这种摆地摊的人任意观赏的，当然，也有这样一些美女，当她们看上了地毯上的一个精美笔记本，又想还点价的时候，她们就会眯秘笑着蹲下，一边夸本本好，一边叫着老板老板，能不能便宜一点……遇到这种情况，马勇敢几乎眼皮也不眨，痛快地以成本价出售。
美色是一种资本，善用这种资本的美女，即使还是大学生，常常能混得风生水起。省城高级小轿车真是多，一到周末，令人眼花缭乱的小轿轿们行驶在校园大道上，停在了女生宿舍楼前，像公主一样的美女们，高昂着头，像从皇宫里走出一样，用藐视一切的目光缓缓环顾四周，然后，优雅地钻进那为她们打开了车门的小轿轿。马勇敢感叹道：“家里有钱的就是不一样，养得多美，还专车接送……”
丁哈嗤之以鼻，他说：“没几个是真正有血缘关系的，大多是亲亲来着，勇敢兄，像这种有主名花，你我之徒，能远观也算一种福气了。”
一到周末的晚上，马勇敢就要走上那条长长的主街，街旁的大学簇立，师大，女大，工大，艺大……一路走去，常常能捕捉到一些鲜艳活跃的色素，马勇敢总想着，在这美好的夜色中邂逅美丽的女子，说说话，散散步，或者什么也不做，隔一段距离坐着，偶尔看上两眼……
艺大的门口有一家小录像厅，像这种小录像厅在网络的围攻下还能存在，真是一个奇迹。马勇敢买了三元的票，在晕暗的空间里找到一个空着的座位坐下……枪战片，砰砰地，外语中文字幕，挺惊险的……到了午夜，片厅开始播放刺激片，也许是受了刺激，马勇敢的鼻子一下子敏感起来，女人的香气像被加温了，马勇敢左右瞧瞧，隔三岔五地坐着几个女子，不知是不是结伴而来的，真大胆，在一大堆男人中间看这种片。随着刺激片刺激程度的加重，厅内的呼吸不约而同地粗重了，像一群猛兽正在偷偷地接近……马勇敢觉着热，把外衣夹克的拉链拉开了，嗤——拉拉链的声音在一片憋气声中显得特别突出。左边有人嘻嘻一笑，转头一看，左边坐着的短发竟是一妙龄女子，马勇敢没敢多看，将背驼了驼，目光不安地往旁边瞥着……影像浓艳，声响弄得人内心难受，恍惚间，那短发女子似乎向着自己挨近了些，是的，她的身体一侧挨着了马勇敢的手臂，她呼吸的频率，她身体的颤动，马勇敢都能感觉到了，还有她身上的香水味，手臂接触到的那部分，软软的，让人暗生遐想，马勇敢没将身子移开，过了几分钟，他吞了几口口水之后，尝试着将手臂往女子身上抵了抵，并上下摩擦着动了动……有默契似的，灯光一亮，他们的接触点便断开了。场散了，短发女子挎着一壮男的手臂从面前走过，她还转头看了看，并对马勇敢暧昧地笑了笑。
走离录像厅不远，马勇敢叫了一瓶啤酒，一个肉炒粉……喝到第四瓶啤酒，他想犯罪的冲动愈发强烈了，喝完第六瓶啤酒，他摇摇晃晃地走出了夜宵店，走到了街上，路灯朦朦胧胧的，像被蒙上了一层雾纱，马勇敢歪歪扭扭地走着，嚎叫着‘单身情歌’
“找一个最爱的心爱的挚爱的女人来告别单身……”翻来覆去就是这一句，深夜街头晃动的人影似有似无。
马勇敢计划今夜不眠，期望能有一段艳遇，他努力想走直线，但走着走着，他又发现，自己又走到了马勇敢中间，有汽车疾驰而过，他忙往边上走去，他一无所有，年轻的生命再被掠去，他将不能走完这个城市……
马勇敢不再唱醉歌，表情如思想者般沉重，陆续对着街边的树根撒了几泡尿后，他那多少有点自醉的醉逐渐苏醒……宽敞的大道边那些高高的楼群，大多熄了灯，大城市里的人，他们在作着什么样的梦哦，还有那些迎面走来的，在暗处抽烟的，亮着灯，睁着一只眼睛守着货摊的，他们又放弃了什么样的梦哦……
清晨，马勇敢穿过丁哈的校园，听到了郎朗的读书声，他紧低着头，心里想着那一张租来的床，脚步很快……
坐着小竹凳，手抓半根黄瓜，嘎查嘎查嚼着，眼神茫然望着前方，面前铺开的花格子塑料布上摆着日记本子，还有一些颜色鲜艳的圆珠笔，各式钥匙扣，两双回力白球鞋……摊布的前面是校园的一条主要行道，大学生从这条行道走向各栋教学楼，实验楼和校外，也从这条行道回寝室宿舍。偶尔，也有外来的汽车驶过……道路那边也种有一排绿树，再过去，是很大一个运动场，露天的足球场，篮球场，环形跑道……运动场低于道路，坐在小板凳上只能看见篮球板板上那时而飞来的篮球，有时候，运动场上传来哨音，喊口号的声音，那是有学生在上体育课，运动场真正热闹的时间集中在早晨和下午四点后，听到热闹的声音，马勇敢就会站起，目光越过那排树，看着那些蹦跳奔跑的大学学子，有时他会忘形地做个投篮动作……运动场开始热闹的时候，他的生意也跟着忙了起来，学生们穿梭来去，总有驻步在他摊前，蹲下来挑选着摊上不算丰富的商品的，有的是老主顾，亲切地喊出他的名字：“马勇敢，你的商品太单调了，干嘛不进些书来卖呀。”
卖书？在大学校园卖书生意应该会好许多，卖书也能让人的心理上感觉上了一个档次。可是，马勇敢口袋里的钱不够，他也没找到进货的渠道，这个念想他只能放到一边去了。在他家乡那座小城市，在新华书店的门旁边有一些常年搭着雨篷布的竹板摊子，那上面摆放的就是一行行盗版书，不管标价多少，也不管多厚的，一律十元到二十元一本。
这天生意打破了历史记录，卖了八枝圆珠笔，六个日记本，三个钥匙扣，一双回力球鞋。天天这样的话，不仅能保证一天的伙食费，还能结余十多块钱，那多好。
已有敲着饭钵的学生经过，马勇敢伸了一个懒腰，打着呵欠笑着说：“……知足常乐，收摊……”
他从竹凳子下拿出一个折叠好的编织袋，把它甩开，几下便把东西装进了袋子。他吹了几声口哨，把编织袋往肩上一搭，用手拨了拨头发，就要收工。
“马勇敢，你给我站住。”身后一个女子尖声叫道。
“这位女同学，你要买什么东西吗？”
年轻的女生叉着腰，生气地看着他。不知何事得罪过她，做生意马勇敢和气生财的原则坚持得自认还可以的。女生用手指指着他，想要骂他又使劲克制住的模样，马勇敢越发不解了，他说：“女同学，别生气，有话好说的，是不是在我这买了什么不称心的东西？没关系，你拿来，我换给你……”
“你你你……大骗子，我简直瞎了眼睛……”女生暴发式地骂道。路过的已有站住观看的，马勇敢很觉尴尬，这些观看者皱着眉头，不弄明白怎么回事，他们不会出言劝止的，马勇敢难为情地笑着说：“姑娘，不要这样子说，我们好像也不认识吧。”
“不认识？你这混蛋，我每天都买你一个日记本，你竟然不认识……”
马勇敢认真想了想，似乎有了印象，他噢了声，这女生确实买过不少本本，像这样忠实的顾客，他委实不该忘记的，可能是女生现在和过去的神情相差太大，他才一时没想起……这女生买日记本的时候，真是一个好顾客，每次一来，拿起一个本本，便问多少钱，也不还价，马勇敢一说多少钱她便给多少，全是零的，像是预先准备好了的，付过钱后，她转身便走……这么一位照顾生意的顾客，怎么就变脸了？
“马勇敢，你还用这种无辜的眼神看着我……大骗子，你不是勤工俭学的学生，谁容许你在这里摆摊的……”
“姑娘，抱歉，我在这里摆摊是经过许可的，我买……让你误会，你是认为我是勤工俭学的，才天天买的本本吗？”
女生顿了一下脚，说：“是我蠢，看你天天放学都在这路边摆摊……你还是个懒惰的贩子，狡猾的贩子，上午都不见你摆过，害我和同学以为你也是在读的，只有下午才有时间……”
听明白是怎么回事后，马勇敢释然了。上午他确实极少出摊，在他看来，那段时间不太可能卖得出东西。他放下编袋，对那女生说：“我确爱睡懒觉，上午不出摊的，呵呵，没想到让你们误会了，这样吧，你叫你同学把本子拿来，我尽量退钱……”
有人站出来了，他说：“不是生活所迫，马勇敢也不会在这摆摊，再说，他没有宣称过自己是勤工俭学的，他的东西我买过，价钱和货还是相称的……当然，不喜欢的，没有用损的，可以拿来退货……我们大学生，是不是不该这样斤斤计较呢？”
那女生说：“就你懂道理，你大方……想着心里有气，觉着纯洁的感情遭受到了欺骗……算了，本子反正要用的，马勇敢，看你态度也不是太恶劣，应该不是主观意识上想挂羊头卖狗肉，这回饶了你……”
马勇敢摊的旁边多了一块写着字的布条，用一根树枝像算命先生的幡子一样立着，毛笔字写的不漂亮，但清清楚楚：不是大学生，不是勤工俭学，厚道为人，诚信买卖。
丁哈听说有女生找马勇敢算帐，乐翻了，他说：“必定是大一学生，他们总是把世界想得那么单纯的，我要是你，就编一个故事逗逗她……”
马勇敢的态度明确，竟然自己让学生有了误会，并因此占到了便宜，那就不该，于是，他买了瓶墨汁，撕了丁哈一件压在箱底不穿了的白色T恤，写了那两行有些歪扭的字。
马勇敢坐在小竹凳上，吃着黄瓜，挺坦荡的样子。那女生又来了，她看着幡子笑了笑，拿起一个本子，晃了晃，说：“不错，这样就对了……”
“嘿嘿，女同学，你不要买本子了，你买的够多了……”
“我没打算买……我叫可晴，喂，交个朋友吧。”女生大方地伸出了手，马勇敢吃惊地看着她，将手在衣服上揩了揩，把那女生的指尖轻轻握着，摇了一下，即松开，他说：“可晴姑娘，买些圆珠笔吧，我按进价给你。”
“那不行，生意是生意，朋友是朋友……不过呢，我暂时不用买本子和圆珠笔，要买的话，一定来你这里买的，放心，我还会为你介绍生意的……马勇敢，你能说说你的故事吗？你怎么来到这里的？守着一个地摊，你不觉得……”
“噢，我怎么来到这里的，我守在这里，那是我喜欢这里的氛围，到处都是朝气勃勃的骄子，感觉挺好的，读大学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可晴是马勇敢到省城后的第一个异性朋友。她经过时，两人会点头打个招呼。在朋友的称谓下，他们作为朋友的交往不多……一个人出门在外，交朋友那是必然的，特别是年轻人，不管性格怎样，内心都渴望能有兴趣相投的朋友，更多的朋友。真正的朋友是什么？是一些性情相投的人，不带功利关系，彼此坦诚。然而，这样的朋友，人一生又能拥有几个，对于马勇敢来说，牛好学算一个，丁哈，也算一个吧……
丁哈领着马勇敢参加了一次同乡会的聚会，在省城大江的一处干枯的河床上烧烤，在他们高声闲谈时，马勇敢大多时候都在微笑听着，在这一群来自省城各高校的同乡面前，马勇敢心间隐约存在着一种自卑感……同样的方言，让他们感觉距离比较近，马勇敢认识了一些同乡，也和几个聊了几句，其中有一个叫胡车的，父母都是矿务局的职工，他们聊得比较多一些。
正是这个胡车，在一个晚上七点钟找到了马勇敢，他的口才不错，说话不带喘的，听说他进过他们那矿业大学的班级辩论队，他说要带马勇敢去参加一个聚会，马勇敢给了他一枝烟，自己点上了，又给胡车点火，胡车就说了一个一火不三点的故事，说一个火顶多点两枝烟，点三根烟的话就不好了，说是二战期间，一批准备打埋伏战的法国步兵为了解乏，就要抽烟，他们划燃了一根火柴，点了一枝烟，两枝烟，点到第三个士兵嘴里的烟，一颗飞弹飞来，准确地把他们全炸死了……胡车说完还笑了笑，马勇敢也陪着笑了两声，心里却不明白，胡车讲这故事是什么意思？
胡车把马勇敢领到一个阶梯大教室门前，里面挤着坐满了人，还有站着的。马勇敢就问：“胡车，这……带我来这？聚会？”
胡车点点头，催促他进去，走进门后，胡车和几个大声打着招呼，他们作着相互加油的手势，大声喊：“我们要发财。”
这有点出乎马勇敢的意料，喊发财的口号？在这校园的大教室里，那么大人？
胡车两个他认识的同学发了两枝烟，他说：“这是我带来的新朋友，你看能不能……”
那人和旁边的同伴热情地让出了座，马勇敢受宠若惊地坐下，胡车对马勇敢说了自己为何要带他来这里，又要做什么？
这是一个传销者的大型聚会，一个红钻级别的上线租了这教室，要来给大伙演讲。
胡车说：“传销在发达国家非常流行，直销的别称，全民参与的……”
他还说，传销能给平凡的他们提供一个发大财的机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