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矿上家里,听到这个喜讯,刘忆莲高兴得不行,像在找什么东西,在几间屋子里团团转着,她在说:“我得为我的孙子准备衣服了,天啊,我竟然一件毛衣毛裤都没有织……我的线针呢……”
“妈,看你喜得,还早呢。”
刘忆莲转了一会,又到了马勇敢面前,面露担忧,她说:“她怀孕了,还在那高山上,还要照顾一个老人,还有山里的活计……这不行啊,必须把她接到矿山来,我们照顾她。”
“奶奶呢??”
“把奶奶也接来……”
“我在那提过,奶奶还是不肯离开……”
“真是一个老顽固,都什么时候了,还是这样不通融。”
“奶奶年纪大了,她是怕一离开那里就回不去了……”
塘山矿是一个集体矿,也有二十多年历史。
它没有直井,那个斜斜的斜井是矿石的出口,也是矿工们的进出口,在时间上,那是错开了的,也有专门的信号室。
资金有限,设备不如矿上先进,规模也不及它,总共也就三条巷道,八台风钻,两台装岩机(主要用于掘进档头的出矿)。
风钻工一槽炮打起,放掉。到第二个班,炮烟子散了,松石工把档头处理之后,拿着耙子簸箕的矿工们,就推着几台轨道矿车,把矿渣上到矿车里,在推到斜井底站,上好缆绳,吊到地面……这是塘山矿的基本工作流程,人的劳动强度更大一些。
这些年,塘山矿没有出过什么事故,没有死过人,黄口山集体矿出事的时候,杨老板把安全又紧抓了一遍,检查也是通过了的。
刘三毛赶到矿里,井口大坪挤了好些人,杨老板和几个股东还有一些亲戚堵在井口,刘三毛挤了进去,和杨老板他们站在一起,他轻声问道:“哥,出什么大事了?”
杨老板瞪了他一眼,没作回答,而是大声对着周围的人说:“大家不要挤,你们不能下去……请大家放心,请家属们节哀,我们已经派人下去抢险,我们会尽最大努力救人……“
“让我们下去……让我们去救人……“
刘三毛一下明白了,背心不由冒出了冷汗,他眼神有些慌张了,暗道:“完了,发生矿难了,会不会抓去坐牢……会不会倾家荡产……”
黄口山出事后,那些股东没落下什么好下场的。关于安全,他那大舅子也是反复强调过的,一旦安全出大事,那可是能端巢的……
“你们听我说,你们下去只会添乱,我们矿里的十几个矿工全去了……那档头面就只有那么宽……乡亲们,我们都是乡亲,万一真有好歹,我们也会给大家一个交待的……”
“人都死了,交待有什么用???”
“让我们祈祷吧……让我们祈祷他们还活着吧……”
那些挤的人,有悲愤难当的长者,有怒目圆睁的壮汉,有哭泣的孩子。要说明,他们挤得并不齐心……他们只是一味地悲伤,哭嚎,听到有档头塌顶,他们急急赶来,时间已是过去了半个多小时,他们只是不愿意接受那即成的现实,被埋的两位风钻工,极难有生返的可能……试想一下,被石头松土埋了半个小时,还有多少活下来的希望,何况,到现在还没有被盘出……
杨老板和股东们没有逃跑,他们就是这个村的,矿里所请的矿工,几乎也是附近的,他们就算想跑,也不可能带走他们的房子和家人,从此离开这个地方。他们说着安抚的话,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们只能自认倒霉了。
一个矿工气喘吁吁跑了上来,他附到杨老板耳边刚要说话,杨老板大声骂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这样悄声说话……”
那矿工顺了顺气,大声说:“人盘出来了……”
“活着吗,活着吗……”
那矿工摇了摇头,拥挤的潮一下又来了,对峙的双方在手脚上开始有了一些冲突。
“都别挤,都别急……冷静,冷静……不要动手,塘山矿的不准动手……”
杨老板脸上挨了一拳,他看着那位出拳的青年,点了点头。
刘三毛被踢了两脚,他从地上爬起,双拳紧握,又松开,他说:“谁都不想出这样的事,可事情已经出来了,来吧,要打要杀,你们请便吧。”
刘三毛把衣服一撕,闭上了眼睛,摆出了一副任人宰割的姿态。
由于一方的妥协,冲突没有升级,但是,吵嚷的声音非常大,隔了几十米远的那条主公路上来往的车辆,都能清晰听到哭声,骂声……
彩云怀孕了,杨奶奶不肯离开她生活了一辈子的月光,老人的心思可以理解,可这,给马勇敢增加了一个生活上的难题。
杨奶奶在生活上需要彩云照顾,这样一个老人,她主动要求服侍一个孕妇,可马勇敢不放心,刘忆莲也不放心,她说:“遇到这样的老人,那没办法……看来,我只有暂停我的麻辣生意,去月光照顾儿媳妇了……”
“妈,真的只能辛苦你了……”
“那是当妈应该做的。”
马勇敢和刘忆莲来到了月光,杨奶奶表示了歉意,她说:“都是因为我这把老骨头……亲家母,要辛苦你了……”
“没什么,那是应该的……奶奶,你也别往心里去,虽然我对你不肯去矿山有些看法,但我还是来了……”
“妈,奶奶,有孩子了那是大喜事情……我们一家人要和和睦睦,共同度过这个难关……”
刘忆莲对杨奶奶笑了笑,老人诚惶诚恐地,也笑了笑。
刘忆莲说:“奶奶,勇敢说的对……我这人没什么弯弯肠子的,有时候说话比较直,你可千万不要计较啊……”
“我知道……我知道……亲家母,你是放弃了一份收入来的……”
“别说这话了,自己媳妇怀孕了,做婆婆的不来服侍那是说不过去的……勇敢呀,这几个月,我们只能靠你一个人的工资维持了……”
马勇敢回去以后,刘忆莲老是叮嘱彩云不要做这,不要做那,她说:“别动了胎气……我来,我来……”
“妈,不能老累着你一个人……这些力所能及的事,还是我来吧……“
“不行不行……让我来……“
在月光,处了几天,这老中青三位女人,还是能和睦相处的。彩云一些山里的活计不得不放下了,菜园子刘忆莲管理着,挑水的活,刘忆莲承担着……这一位母亲,一点怨言也没有,她说:“换成任何一位母亲都不会有怨言的……父母总是希望孩子好的,可怜我那老马,他若在,那该多高兴……“
老婆怀孕了,生活突然间变得压力重了许多。
那高山上的月光没有什么水田,粮食基本也需要花钱买的。
彩云种了一些菜,彩云家烧的是柴禾,彩云平常时候会用山里的特产换一些钱维持生计。她怀孕了,需要吃营养,需要吃鸡……
虽有刘忆莲支助,但困难还是摆在那里的。从月光下来到那一天,马勇敢在邻县找到了伍强,跟他说:“强哥,我老婆怀孕了,我需要多挣钱……小城点那装卸……“
“光搞装卸那是没有钱的啊?“
“我的钱不够买三轮车的……而且我也不敢动那点点积蓄……“
伍强低头沉思了一会,抬头说道:“这样吧,我表弟有一台面包,我借给你……“
“那太好了,他同意吗???“
“他去了南方,本来是委托我卖的……放那里也是放着……“
马勇敢的天空一下子变得明朗起来,他激动地抓住伍强的手,紧紧握着,目光里满是感激……这是可是雪中送炭啊。
“好好努力……面包比三轮好,起码你不要重新考证,可以马上挣钱……“
“强哥,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是我大恩人……强哥,这面包算我买了,等我挣到钱,手头宽裕了,就给你钱……“
一辆辆崭新的小轿车,在矿上穿出穿进,它们的颜色缤纷鲜艳,它们行驶在身后,没有多少响声的,除非它们按了喇叭,它们的喇叭声也显得文明,****地,不刺耳……
时代似乎飞跃了,看到那么多新车,有些矿工的反应很有味道,他们在井下时,只要有闲就会说起那些小车,说肯定都是贪污得来的,而他们回到家里,或周末去了外地走亲戚,他们又对那些小车引以为荣,他们夸夸其谈:“我们公司还是很有钱的,光我们矿,十几万的小车就摆满了大坪……好几十辆……“
看着崭新的小车从大门驶进驶出,石乐心里有些酸了,怎么说,他也是个副科级。
正科在这事上面保持了低调,他也没有买车,他不买车,石乐也觉着不好买车。有天,他见正科坐在办公室,他便说:“科长,人家科室的科长,工区的区长都买了小车了……“
“他们有钱,由他们买去。“
“科长,你不买一台,似乎我们保卫科不如其他科室似的……“
正科困惑地看着石乐,见他一脸真诚,正科摇了摇头,说道:“石子,你还是太年轻啊,经历的事情太少了……假如上面刮来一阵风,这些买车的,就是那挡风的树林,不够坚强的,那肯定会被折断的……“
石乐嘿嘿笑着,说道:“科长,你多虑了,完全多虑了……真的,这车就像早几年的手机一样,是上面倡导普及的……”
“要买你买,我没钱……石子,不够我要提醒你,这保卫科是敏感部门,你要买也不能买比其他人更高级的,大家眼睛都在瞧着呢……”
“这个我自然明白的……您没看见吗,所有的车,都是几万到十几万的,没谁开宝马来上班……”
保卫科保卫的是什么?保卫的是矿上的资源,财产。假如没有保卫科,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形,会不会所有的可拿可装走的财产资源,都被贼拿走呢???这个问题不好回答。
保卫科存在有它存在的道理,不然,干嘛要开那些工资,养那么些人呢?
至少,这样一些人,在没有好处,或公开的场合,是不会放走那些贼的。在那铁门边,时常也会出现一些被铐起的贼,没有了保卫科,他们就能明目张胆取走想取的一切。
这天夜里十二点,一辆小六轮开进了供应科的大坪,几个人带着帆布手套,将一个个废弃的矿车铁轮子丢上了货厢……其声甚响,下井的已经下井了,睡着的已经睡着了,只有保卫科那条不识趣的瘦白狗在那里狂叫……
“小白,你叫死……安静,安静……”
“乐科,这么大声响不会有人管闲事吧???”
“别人哪知道这是矿里拉,还是贼在拉……”
“乐科,你说正科是……嘿嘿……”
“我可没说……少操这没用的心了,这一车废铁,正科和供应科打过招呼的……”
一个小时之后,那小六轮拖着堆起小山的废铁嗡嗡地来了。
看到灯光,石乐亲自按开了大门,那小六轮停在了门口,从驾驶舱下来一个男子,他拿了一条几百元一条的香烟,丢给了石乐,贼溜溜地说:“弟兄们辛苦了,这烟拿去抽吧……”
“昌哥快走……被发现了,谁都吃不了兜着走……”
“没事……好,我走了……”
那男子是正科的一位表弟,常来保卫科闲逛的,因此大家都认识。
车子走后,石乐拆开了那条烟,对值班的门卫和科员说道:“我们四个人,每人两包……大家记住,这事千万不可外传,不然谁都脱不了干系,要受处分的……”
“知道……知道……我们有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