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爽啊，中彩金……”
“一万八千分，一千八百元彩金分……”
“就知道会出大色子的……吃了这么多分……”万子松也激动地说道，和他一团围坐在转盘机的其他人，都在兴奋地说着。万子松中午便来到了这游戏室，选了这款转盘机玩，他已经喂进去一千三百元了，这彩金一送，他算了算，能赢六七百的样子。
得分完毕，万子松摸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叫服务员退了分，拿着那些钱，走出了游戏室，他还要上去上班，他在街边饭店炒了两个菜，喝了一瓶啤酒……他租了台的士，花了五十元，上矿山上班去了，这时候，已经是夜里八点过十分。
“幸亏中了那色彩金，不然今天又输烂了……还可能误班……”坐在的士后座，万子松心道。
去游戏室赌钱去了，万子松没有备班睡觉，他下井之后，在各个档头转了一圈，已到夜间十二点多，他感觉到困，走到了计量室，和当班计量员打了个招呼，搬了块木模板坐到了电炉边上，他递给计量员一根烟，两人点了，一边抽着，一边闲扯起来。
“唉，生命真是脆弱，你们工区那个汪华，那么年轻，那么帅气，就这样死了……”
“真是可惜……”
两人说起了前不久伤亡的那一位，不觉沉默了一会，把烟抽完了，万子松又递了一根，重新点上，才继续话题。
“那个人，想着都替他亏，家里走了关系才把他安进单位，哪想到……”
“是啊，我们在这井下说这个，是不是有点……”
“不会胆子这样小吧……”
“不是我胆子小，汪华走的那一天夜班，我也当班，不知道消息的时候，我一个人睡着觉得凉飕飕的……汪华，你一路走好……”
万子松看着那看上去有点紧张的计量员摇了摇头，轻笑着说：“胆小鬼……都像你这样，那些帮忙挖出尸体的人，岂不是不敢下井了，我们机运组还天天在那漏斗下扫那埋下的矿呢……“
“我知道啊，每趟那漏斗下扫来的矿从这拖过，我都要默哀的……“
抽到第三根烟，万子松开始哈欠连连，他问道：“几点了？“
“一点半了。“
“机运组怎么还没下来……老罗，我实在困了，在你这里眯眯，来矿你帮忙叫下我……“
“你睡吧……我现在没睡意了……“
万子松把身子蜷缩到了木模板上，不一会，他就打起了鼾。姓罗的计量员，手里握着笔，在一个本子上写划着什么，有时听见他重重地叹息一声，又见他盯着窗子外面的硬洞壁，眼神有点忧郁……
三点多钟，才听到机车拖着矿车轰隆隆地来了，接着听到了机运组的矿工们骂娘的声音。
“娘卖*的，这死人漏斗，坨子那么多，炸了好几炮……老罗，几点了，万子有没有来……“机运组一个矿工来到窗口对计量室内的计量员说着，他的工衣满是泥污，脸上也沾了许多黑色的泥点，只有眼睛是光溜溜的，他顺着那姓罗的目光，他看见了睡在木板上的万子松，他大声叫道：”万子，万子……万区长，你可舒服，躲这里睡觉，漏斗被坨子卡住，四处找你不见……“
万子松的脸上有木板的印子，他坐起，揉了揉睡眼，站起，对外面的人说：“其他的几路矿呢，都下来了吗？？？“
“都在后面……万子，坨子那么多，总得算点影响吧……“
“这个好说，你们每趟还上去放一路矿下来，保住一百八的任务，你们每个小组一个计时班少不了你们的……“
“一个小组才一个计时班，太少了……才六十元……“
“少废话……快去垮矿，再啰嗦，一个都没有了……“
那人看了看万子松，没有说话，钻进了机车，将那路矿往矿仓漏斗拖去……
罗看见站在小澡堂的龙头下，由温热的水冲洗着身子，他感到极疲惫了，他答应帮一个同事顶板，他做了一个十六小时的连班。
厂里的路灯还亮着，天色只有朦朦一点亮。罗看见向着厂大门走去，走了一半，又有点犹豫了，在路边一个石头上坐下，摸出了烟，贪婪地抽着。他想省一块钱，那样，他还得等一个小时，等公司开往矿山的公车经过。
天色一点点亮了起来，新厂的烟囱和那些被烟熏黑的厂房也清晰起来，罗看见摸出手机看了下时间，还有十分钟，车大概就要来了。他站起，拍了拍屁股，慢吞吞地向厂大门走去。
“早啊，老罗，下班了？“
“嗯，他娘的，这连班辛苦，下次再不干这傻事了。“罗看见说着就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他实在困了，眼皮有点耷拉。出了厂门，在公路边站了两分钟，有一辆中巴车经过，人不多，他没有伸手去拦，不一会，公司开往矿山的公车来了，在他面前停住，下来几个人，有人和他招呼了声，他随口应了句，上了那公车，没有座位，上面还站着好些人，罗看见抓着一个座位靠背，那样站着，眼皮不停打架，恍恍惚惚地……车到了文化宫，他率先下了车，甩了甩胳膊，才努力睁开眼睛往家的方向走去。
摆租的那些人，都在马勇敢耳朵边上说着打劫的事情。
马勇敢听着，心里有点不信，在他心里，矿山没有那么乱的，怎么会有人公然抢劫市里上去的的士和租车？？
可他们说得有板有眼，他们说，矿山上有一个团伙，借租车之名，将的士和面包骗上矿山，然后在一处停了，丛上一伙人，把司机洗劫一空，还说有一位司机，因为不配合抢劫，被打了一顿，车还被推下了山崖……
“不定是外地流窜到矿山来作案的……我们矿山上没有那么坏的人……“
马勇敢这样说着，引来了嘲笑，矿山是个什么地方，矿山有多乱，有多复杂，被那么多张嘴巴说着，让他这个在矿山上长大，对矿山有一些感情的人，无力争辩。
也就在这一天的黄昏，有两个小青年来到了他们摆租的地方，他们看上去有些害羞，说话声音很小，他们说：“师傅，我们租个车上矿山，有点急事，价钱可以翻倍给……“
若在平时，肯定会有好几个争着上前揽这生意的，可今天……
有一个小青年，有点动气了，他声音一下变得大了起来，他说：“怎么？？怕老子没钱给吗？？？？”
那个小青年，从裤口袋里摸出一叠票子，在自己的手掌上摔得啪啪直响。
“兄弟，不是这意思……是……”马勇敢搭了句腔。
“就你……租你的车，你送不送……”小青年的目光里有藐视的成分。马勇敢没当回事，心想，现在的小青年，手头没钱都会嚣张得不行，何况这两位手头还有那么点钱。
“送……”马勇敢应道，笑着为他们拉开了车门，两青年钻了进去。
“开车吧……不差钱，你都看见了……”一个小青年得意地说着。
矿山上有人打劫，作为一个矿山人，心中愤慨的情绪多过害怕，车开到半路，马勇敢突然就说：“他们都不接送矿山的活，那是因为矿山上有人打劫……”
小青年还和他应和着，说那些打劫的不是人，丢矿山人的脸。马勇敢一再申明自己是矿山人，看到那伙人，要是认识的，一定要好好说说他们，他说：“真是我们矿山的鬼崽子，那我得说说他们了……父母养育他们容易吗，不知那是犯法吗，对得起矿山人们吗？？？”
“别啰嗦了……这一路，耳朵都被你闹得难受了……”一位小青年低声吼道。
“噢……不好意思，作为一个矿山人……”马勇敢讪笑了一下，没有说下去，车也到了文化宫岔路口，夜幕也降临了。
“往右拐……送我们是十九道湾……”一个小青年说着，另一个小青年在按着手机，像在给谁发信息。十九道湾，正是那发生好几起抢劫的地方，马勇敢有点犹豫了，他说：“还要去那啊……这租金……”
“少不了你的钱，到矿山平常五十，我们给你一百五……”
“走吧，就十几分钟的路，你这一犹豫，时间都过去了……”
“快点快点，肚子饿死了……”
马勇敢没法，只好打了方向，往那岔路开去，嘴里在问：“你们去那里看朋友，还是家在那里？？那里我认识好些人的……”
路越走越黑，路边只有山，和山间的几点灯光。
一个弯道转过，一个小青年突然叫道：“停车，到了。”
“这哪里有人家？？”马勇敢问了句，减了速。
“少啰嗦，停车。”一个小青年说着，打了马勇敢的肩头一拳头，马勇敢这才知道事情不好了。
“停车，打劫的。”另一个小青年从后站起，卡住了马勇敢的脖子。
“放手……危险……要打劫，等我把车停好……出来混，谋财别谋命……”马勇敢油门不松，努力控住油门，他心里知道，这时候说什么也不能停车的。
“过了……过了……你妈的，停不停车……”一个小青年摸出了一把匕首架在了马勇敢的脖子上，那冰凉的感觉，让马勇敢不敢乱来，乖乖停了车。
“他娘的，都过来里多路了……他娘的，给老子倒回去……”
“你们把匕首收了……不收我哆嗦……”
“老八，这一票就我们干了……他娘的，难道我们两个人就抢劫不下这个傻蛋吗？？”
“对，我们干了……你，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
“好说好说……”马勇敢从口袋里往外摸钱，他明白自己口袋里就那几百元，他不想为了几百元让匕首抹了脖子。
不摸匕首的，接过钱数着，他把钱放进上衣口袋，拍了一下马勇敢的脑袋，骂道：“还有没有？就这么点……“
“没了，跑车的，身上一般就带个油钱……“
“他娘的，你不是说要教育我们吗，他娘的，现在我们在这里，你教育啊……“
“你不是我们矿山的……“
“他娘的，你眼睛让狗吃了，老子们就是矿山的，你去打听打听德哥，国哥……“
看马勇敢挺老实的样子，那把匕首收了回去，那个小青年懒洋洋地说：“把车开回去，我们的兄弟还在那里等着呢……不要妄想报仇，我们看你是矿山人才对你客气，才告诉你，我们的名号……“
“也别想耍狡猾，事后报警，我们出事了，还会有人来收拾你的……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我开车了啊……”
被打劫，钱财的损失不多，可心里不好受。
身为一个矿山人，被骗到一个矿山人眼中的乡下地方，被人洗劫一空，说出去，那是没面子的。
“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这群王八蛋……”马勇敢心里老大不服，他开始找一些熟悉的人打听德哥，国哥，自然，他也不会傻到说出打劫的事情。
矿山还真有那两号人物，不过，那两个人在两年前就入狱了，刑期都是十五年。也就是说，那两人除非越狱出来了，不然不可能在外面作案。
仔细想想，马勇敢愈发觉得自己被那伙打劫的忽悠了。
“娘的，我就说咯，哪有那么笨的打劫犯，哪有自报家门的打劫犯……”
有时，马勇敢走在矿山的路上，会留意那些二流子似的小混混，没发现那晚所见的那五个人。这件事，在马勇敢那里，也就悄悄地过去了，他没有报案，也没有再花力气去追究。
打劫的，不仅打劫一两回，他们得逞之后，会消停几天，把抢到的钱花光了，又继续作案。
当听到那伙打劫犯落网的消息，马勇敢大笑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这群狗娘养的，早知道会有收拾他们的人……”
马勇敢还是没有去派出所，他被打劫去的钱，在他心里早就认栽了，没想过去追回来的。
井下有人被埋的消息刚传到地面，矿长旁边的书记就在一直问那汇报消息的人。
“怎么？？？真的？？？那还能有救吗？？？”
那消息对于矿长来说，那是如五雷轰顶的，他意识到，自己将无法保住那顶乌纱帽了。他看了眼书记，心里骂道：“这狗杂种是在幸灾乐祸……”
出乎人意料的，那矿长还在矿长的位置上呆了三个月，那三个月，矿上的矿工每月都能领到一笔奖金，只有两百多元，可他们还是高兴，有人认为，这是矿长在收买人心。直到矿长真的被调走的那天，才有人说：“矿长看他在任攒下的钱带不走了，才发下来的……收买什么人心哦……人心有什么用哦……”
说什么的都有，人言吗，就是那么回事。至于事实，矿长走了，书记眉开眼笑地搬到了矿长办公室，成了新一任的矿长。在企业，掌握了经济实权的管理位置，更让人垂涎，更让人向往，得之则乐的。
这人事的变化，矿工们可以大肆议论，只要不被领导当场遇见，石乐他们就不同了，他们的感受只敢对信任少数人说出，石乐对菲菲说：“书记变矿长了，幸亏我和他关系也算不错……那些和以前矿长好，和书记不好的人，那可得小心了……”
菲菲心不在焉地应着，她对石乐的事，越来越不上心了。
“喂，我说，你不会是在网恋吧，成天守着台电脑……”
菲菲这才有明显反应，她撒娇道：“没有啊，我在看电影……你又工作忙，无聊时间那么多，你希望我出去打牌啊……”
“成，你还是守着电脑吧……”
刘在用信纸写了一张借条，拿着刘宏借给他的钱，去了省城。
一个月后，刘在重新回到单位上班，他的脸色明显好看了，他的儿子保住了，他的老婆也似乎变了个人，成了一个负责的母亲。
阿月极少去麻将馆了，她的心思都放在他们的儿子身上，一家人的心思都放在那个新生命的身上。刘父难有机会抱到新生儿，他有肺病，阿月每次看到他要抱，就会说：“爹，你就算了吧……让孩子传上你的病，那就惨了……”
“不会传染的，又不是结核病……”
刘母也弱弱地说：“让他抱一抱吧，没有他借来两万块，这孩子早死……”
“臭娘们，不会说话就不要说，咒我孙子，想老子打你是吧。”刘父瞪着刘母说道。
“爹，妈，还是小心点，孩子不能再染病的……再染病，我们再没钱给他治了……”阿月如此说，刘父也不好靠近去抱了，远远看着，啧啧啧地逗着阿月怀里的孩子，那孩子懵懂地看着他的爷爷，不一会，竟哭了。
“爹，孩子怕你……爹，你出去转转吧……哦哦哦，宝宝，不哭不哭，那是爷爷……“
刘父只好背着手，往外面走去，出门前，还回头望了一眼，见孩子也在望着自己，他露出了一个沧桑很多的笑容，出了门，他哼上了小曲，说实话，他心情还是不错。
对于老虎机，赌博机，万子松已经有了深刻的认识。
这几个月来，他赢到的钱少，输的时候，又是输得一毛不剩。
他在劝苇子：“别去玩那东西了，不要往那老虎口里送钱了……我算了一笔账，自从玩上了赌博机，我这几个月都白干了，都喂进那老虎口了……“
苇子说：“已经输烂了，没办法……其实，我们都知道，要想从那里面赢回老本，很难很难……“
万子松看到那些输赢太大的机器，他是不敢碰的，可他心里有瘾，每次口袋里有了钱，就想去碰碰运气，出发之前，他都反复对自己说：“要有脑筋，赢到一点就走……“
可是，每一次，他一坐下来，赢了点的时候，又想到了输的那些钱，他又舍不得起身走了，一把一把压下去，看着赢数变成了输数，心里就想：“只要再升上去，再变成赢数，哪怕是赢十元钱，我不走我就是猪的儿子……“
通常情况下，机器不会给他机会，有时候，机器凶猛，一口气就把他吃得个精光。让他输得一点心气都没了。
万子松做晚班区长，一个月有二千多元的进账，这些钱，也不是那么轻松好挣的。
他一般十点进班，到了井下，就要去发放室看看领药情况，然后，拿着充电，一个档头一个档头走去，这走的路程也不算短的，要两三个小时才走得清的。遇见档头有困难，他还得想办法帮忙……还有抓机运，虽说，他亲自动手的机会不多，但遇见轨道，架线有了问题，他要到场帮助解决的。万子松那点工资，实在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他老婆一去南方，就是几个月没有消息，他的儿子交给家里带着，每月没有生活费拿回，万父就说：“万子，你要把握好自己哦……你这样子不行，小玉去了那么久，也不见你急……要想想孩子，不要在沉迷了……“
父母的话，他听着，还觉着烦躁，有时候还顶上一两句让父母伤心的话。
万子松俨然成了一个赌徒，只在弹尽粮绝的时候后悔，他在计量室对计量员说：“不管我多么努力，那都是白搭，我所有的所有，注定要喂给那些王八蛋吃的……“
“喂给哪些王八蛋？？？“
“赌博啊，赌博害死人……以前和人赌，有时还能赢到一点，现在和机器赌，很少赢……“
“你傻啊，不会不赌吗？？“
“上瘾了，他娘的，那些程序就是按人性来设计的……被它们搞死了……“
刘三毛有钱，他对赌博那回事也不上瘾，他的兴趣主要在女人。
叶子是他包养的第一个女子，叶子在他为她租的房子里主动献身了，他深深地体会到了有钱的快乐，叶子叫得特别小声，像风雨中的呻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