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涅阳长公主，颜圣卿俯首采摘了几朵艳极的紫夜千鸟，悠悠然回了屋。
闲适的神态在看见她倚窗回眸时瞬间碎裂，颜圣卿狂喜地上前几步，想要揽她入怀的冲动在那双清澈的眼眸中冻住。
幸，或不幸，她终于重生，她没有记起他。
“阿姐醒了？”颜圣卿微笑着将手中花束交与卿离，“身体可还有何不适？”
“只略略有些疲软，可能是睡太久了吧。”两人言行全无数年不见的生疏，由着他上前扶着自己在榻上斜卧好，她才略带疑惑地开口问道，“我似乎做了个很长很荒诞的梦，梦里的世界没有神明与王权，人人生而平等，我也就不再是名门望族之后，不过一平民百姓，过着还算平静的生活。”
颜圣卿含笑听她说着梦中那些不可思议的事物，在她困乏时递上清茶一杯，这才接话道：“梦非梦，阿姐不过是到异界走了一遭。”
“你是说这不过是我的魂魄到异界游走了一番而已？可那些生老病死悲欢离合，清晰得就像发生在昨天一样，不像是普通的游历。”
面对她的质疑，颜圣卿沉默半晌，垂首看向手中茶杯，幽香茶水轻荡，隐隐泛起层层涟漪。
“那确实并非一场魂魄的游历，而是你曾重生在那个世界的证明，若我不曾为你招魂，此刻你已在那异界重生。”他将犹自波荡的茶水喝下，心绪平静后才又续道，“而那个世界正如你所见的那样，早没了对神明的敬仰，我纵有天大的神通，也无法跨越两界的壁垒。”
“可你最后还是将我招了回来，你为此付出了什么？”
“我只是和人打了个赌，侥幸赢了她，她便为我将你招了回来。”她饱含担忧的神情终于让他心头一松，闻言笑道，“因你的魂魄沾惹了异界的气息，掩盖了原本的痕迹，此世再无人能寻到你。”
再也没人能找到自己了吗？
权倾朝野的宣平侯府也好，坐拥天下的帝王也罢，再没有人能找到她、束缚她，她可以从那场无望的爱恋中脱身了吗？
她抬手，捂上左胸，只觉胸口闷闷，未觉多少欢喜。
“因此你便告诉娘亲，说我再不能复生。”
“因我知晓，阿姐你是绝不愿再回去的，不然也不会唤我来带你离开。”
她默然颔首，低垂的视线扫过手中杯，澄澈水面印出张清秀而陌生的脸。
“我身上中的毒并没有解，对吗？”
“总会有办法的，阿姐不必担心。只是魂魄融合时受了三生入梦遥的些许影响，令你的容颜有所改变，对身体并无大碍。”
“有你在旁，我并不担忧。”她抬眸，视线越过窗外繁盛的紫夜千鸟，神情飘渺，“青鸾已死，我已不能再回侯府，现在竟有些不知该如何自处。”
“阿姐不是还有我吗？随我一道回伊祁国吧。”
颜圣卿挑眉一笑，惑意百生，偏她不为所动，冷静点头。
“论理我也是颜氏族人，回归本家也是可行，此后便唤我‘颜如初’吧，登名造册的事就交给你了。”
眉心一跳，颜圣卿虽笑受了她的委托，心里终是不安，脑海里飘来荡去都是不久前在梦中境时，自己对叶宁说过的那“人生若只如初见”的诗句，却无法确定她所希冀的最初是与语君然的初遇，还是更久远的从前。
“卿卿，我此番行事究竟是对，是错？”
待得安顿好了阿姐，颜圣卿拉着卿离退到屋外行廊，喃喃自语。
袖里乾坤永不褪色的春光里，几只彩蝶在花丛中翻飞，卿离双眼好奇地盯视着这灵动的生物，全没将他的烦恼听进耳去。
歇了数日，颜如初渐渐习惯了自己这陌生的容颜，意态越发闲淡，似是已将往日深情抛下心头，这日见颜圣卿又静坐在袖里乾坤中闲磕棋子，不由生疑。
“你不是最爱看那无知少女为你癫狂的模样，怎么一连数日不曾外出招摇？”
“看了这么多年，也没见到几个绝色，有些腻味了，偶尔闭关修身养性也很不错。”颜圣卿笑执白子，坐隐方圆之间。
“这可和你的心性不符。”颜如初笑睨他一眼，自是不信，视线微转，恰恰将冬晖的愤懑表情收进眼底，“你且说说，你家公子为何蜷缩在此不敢外出？”
“还不是因为缙云的人都当那花情楼是公子所辖，认定公子便是那诱拐言妃的幕后之人。”
冬晖早自颜圣卿处得了死令，不得在颜如初面前提及花情楼、言妃等字句，然而此刻被她口中那讽意十足的“蜷缩”一词相逼，竟是激发心底火气，不假思索便说出了口。
颜圣卿扶额，颇有些不堪其愚钝，手中棋子再落不得，只好向颜如初细说近日外间的状况。
“如今缙云国人都已知晓花情楼的玉娘曾为我颜氏忠仆，会怀疑我在幕后策划此事倒也在理，可我一直呆在驿馆中，只偶尔去京城名景游览一番，并无其他行动，这些人也就只能猜猜罢了，不能奈我何。”
“那玉娘呢？她一介弱女子被收押在牢中近一月，你一点也不为她担忧？圣卿，你幼时待人温和多礼，如今怎变得这般冷酷决绝？”
颜如初曾见过玉娘几次，自是看得出她对颜圣卿的情意不浅，如今她下狱受罪，他却不闻不问，当即浅蹙娥眉，不甚赞同地看着他。
颜圣卿脸色微变，手臂垂落，手中棋子轻扣过玉楸枰，一声脆响惊得他心下凛然。
“阿姐此是何意？”
“只是有些为她不值。”颜如初低眉，“她爱你至深，你却不屑一顾。”
“世间女子因我这容颜而心生爱慕的人何其多也，我纵是会那分身术，也是顾忌不全的。”颜圣卿冷哼道，“阿姐莫将我和那人作比，我与他自是不同。”
颜如初低叹，虽知颜圣卿按捺不动是有旁的顾虑，但心中实是为那同样深情错许的女子感到悲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