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君然复又坐回昏暗雅间内，于众人不可见处展露阴霾如怒的神色。
尚无棱斗胆上前，为自己不曾探得颜氏姐弟真正关系而告罪，语君然目光沉沉看他一阵，忽然语意平和宽恕他的大意。
“颜氏一族行事素来低调，虽这一辈中出了个以容颜之盛名动四海的颜圣卿，但其族内三千子弟仍是固守古训，要撬开他们的口难度不亚于登天，会查不到这事与你的能力无关。”
得了语君然的宽慰，尚无棱心中并未松懈半分，犹豫着起身，左思右想半刻，试探性地开了口。
“可是陛下，这颜氏一族未免太不将您放在眼里，是否需要臣出手，给他们一点警告？”
马屁似乎拍到了马腿上，尚无棱这逢迎一语未能得到语君然的赏识，他冷眸一扫，似笑非笑斜睨着冷汗层层下的尚无棱。
“在无棱看来，朕原是个昏君不成？”
“臣断无此意。”这项罪状实在太过巨大，尚无棱不敢生受，忙跪倒在语君然脚下，言辞恳切地说道，“陛下英明神武，在您治下百姓安康和乐，世人无不称颂。”
“那为何无棱会认为朕会因此动怒，要对那颜氏一族施以惩戒？”
“臣……”
尚无棱绞尽脑汁欲寻到合适的借口来带过自己的失误，可在语君然沉默而压迫的注视下，心中那点小小算计总是无所遁藏，只得压低了嗓音，低声回复语君然的诘问。
“臣以为陛下志在天下，征服伊祁国是迟早的事，如今缺的不过是个出兵的正当理由。”
“冲冠一怒为红颜吗？朕与先帝不同，不想枉担这虚名。”语君然面无表情瞪着尚无棱跪地拜服的姿势，良久之后终于淡淡开口。“无棱，你莫不是忘了，当日令尊为此上疏先帝，触怒天颜，被冷落多年后才再次起用，果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吗？你倒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平素没个顾忌。”
“臣所思所想皆为陛下，一片忠心，还望陛下明鉴。”
语君然所言及的自是二十年前先帝出兵洪雅一事，普通民众自然不清楚当日出兵的缘由，然而彼时已是朝中大臣的尚思珍最知晓得太过清晰，因见不惯先帝为一女子而出兵的举动，尚思珍大胆上疏，却总是触怒先帝，被贬官搁置，备受众臣奚落，也使得尚无棱的童年过得极为惨淡。
尚无棱一门心思全放在揣测君心上，为的便是立于人上，光耀门楣，虽是为其父不齿，却也无所畏惧。然此刻被语君然这样从旁敲打一句，忽而背脊生寒，不由急切地出言表白忠心。
“是吗？”
语君然语义不明轻笑一声，起身离开，尚无棱提心吊胆随行在后。
穿堂而过时，语君然抬头，与那垂眸下视的饕餮对上眼，二人目光寸土不让地对视半晌，嘴边均带起一丝森冷的笑意。
饕餮还待出言刺激语君然两句，却见颜如初使了冬晖前来唤他过去，当下便懒得再戏弄楼下的失意人，乐悠悠往后院走去。
内室中，颜如初端坐案前，正苦着脸面对一叠文本，秀气的双眉微蹙，显然一副烦恼过度的模样。
饕餮随意抽取了一张，细细阅读后，不由失笑。
“阿姐还在烦心让谁人来顶替玉娘的位置？”
“是啊，像玉娘那般忠诚能干的人，我手边实在找不到一个能比得上她的。”颜如初遗憾地叹息一声，“最初招收的这批人才能尚可，但若论忠心，还真是不好界定啊。”
“那便让我捏个泥偶给你，好差遣不说，忠诚度绝对是值得你信任的。”
“然后我所行的每一步，这泥偶都会详实的汇报给你听，被人监视的感觉我实在是不怎么喜欢呢。”
“那阿姐觉得该怎么办呢？”
颜如初爽快地拒绝了饕餮的提议，可被他这么一反问，却也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埋头复又沉思半晌，略有不甘地开口让他书信一封，叫颜家送来忠心不二的家奴来。
“颜家的人，阿姐当真信得过？”
“你既然是可信的，那这颜家上下应该都能值得信赖，毕竟你是颜氏当家，不是吗？”
颜如初笑睨了饕餮一眼，成功噎得他无话可说，自取了他才写完的书信，递与冬晖，让他跑腿去了。
饕餮目不转睛地瞅着颜如初，待她回身坐定后，才开口问道：“我今日之举确实太过唐突，阿姐生气了？”
“还好，只是……你我今后必须得以未婚夫妻的身份在外行走，想想有些不安全呢。”
“怎么会？有我在，阿姐还有何可怕的？”
“你这张脸太会招桃花债，我实在很难放心得了。”
颜如初似笑非笑一抬指，点了点饕餮凑上来的完美容颜，眸光忽又一暗，转过头去。
这副容颜毕竟是属于颜圣卿的，那个人和颜如初一母同胞，饕餮自知她仍难以解开心结，很无法顺利跨过血缘羁绊，当下也不做强求，只将今日语君然吃瘪受挫一事拿来谈笑逗乐。
可听了饕餮一番评论，颜如初面色仍是不豫，打击得饕餮也败了兴致，语音渐渐低哑无力起来。
“阿姐，那个人，你还爱着他啊……”
“没了。”
“你撒谎，看我将他一番戏弄，你心疼了。”
“……只是曾经那么深爱过，看他如今被人奚落，心里感觉怪怪的。”
饕餮气急，想说今日自己所作所为只是不愿看她受辱，可谁曾想到头来反而还不讨人喜欢，这样的感觉实在让人受挫。
可对面坐着的是自己失而复得、好不容易再见到的挚爱之人，便是有满腔怒火，饕餮又怎舍得宣泄在她身上，只能咬牙遏制了心中狂暴，摔门离去。
颜如初对着被轰然甩上的门扉看了半晌，默默抬手，捂上痛楚渐增的胸膛，每一次心脏的跳动都带起一次轻微的刺痛。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暴躁难安，叫我怎么能放心将一切都交与你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