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许开外，月白伫立在门口，看着那炉火前沉吟不语的女子。
那是自己忠心追随的公子唯一所爱的人，然而云遮雾掩水汽氤氲，谁都无法看穿那女子真心。
她能放下昔日情仇，为那人操持左右，难保不知何时又将公子一番真情倾覆。
月白咬了咬唇，如此畏缩不前，不是她行事风格，于是她终于迈步，进了这炉火熏然的庖厨之内。
颜如初早已察觉月白在旁静观，但想着她既然不曾有所动作，那自是不必相问，虽然前些日子月白与卿离私购了药材若干，可有自己在此守着，月白是个聪明人，到底不会当面忤逆她。
果然，月白行到面前，极有分寸地停步在不可触及灶台的距离外，恭敬地朝颜如初行礼。
“小姐，月白有事相秉。”
“说吧，我听着呢。”
颜如初一抬手，捏了方厚实麻布，将那炉上炖锅移开，自取了碗碟来盛火候恰恰好的吃食。
这番漫不经心怡然自得的举动，终是令月白再难恪守为奴本分，愤愤开口。
“缙云天泽帝来此已数日，朝廷无主却未见动荡，小姐可知这是为何？”
“皇后丧期将及一年，帝心哀戚，闭锁宫中，但有所奏，呈送入宫，再行批复，是以朝议虽止，然众臣心中未曾生乱。”取了足量食物入盘，又以玉箸略翻点了下，做出个可口造型，颜如初这才移目看向面色微红的月白，“……可你想说的，却不是这些，对吗？”
“是，我想请问小姐，那天泽帝打着思念亡妻的名号避不上朝，却跑到这小小津渡向你大献殷勤，如此行径可让人感动？”
叮一声，瓷勺扣在盘底，止住月白激动的发言，她愤懑止语，不甚甘愿地俯首做了个赔罪形状，然那眉目之间何曾带上半点歉疚神色。
“我知你想说什么，你在为饕餮抱屈，念你也是一片忠心护主，这次我就不与你计较了。”颜如初看了月白一阵，无奈地扬袖一挥手，“诺儿……他虽怀着别样目的，我却仍以上宾之礼对待他，只是因为曾得他相救，略表感激罢了。”
“然情-爱之心，此生再不会有了。”
月白眉心一跳，自知颜如初此语已是回复了她所有不安猜疑，然心中却隐隐升起更多惶惑难安。可惜面前的女子虽是面容含笑，眉眼间已藏起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再不会坦诚回答自己更多。
颜如初捧着食盒，从恭敬避让的月白身前经过，受着她惊疑不安的注视，施施然离开。
暂作客用的居室里，语君然刚批完最后一封奏章，耳听得近来越发熟悉动听的脚步声缓缓接近，他嘴角浮起一抹淡薄笑意，随手将那奏章抛给隐身阴影中的君影，自己则已起身，开门去迎那柔美佳人。
未及做声，面前的门扉便忽然洞开，颜如初睫毛轻缠了一瞬，随即面色不改入了室来。
“好香的味道，颜姑娘费心了。”接了食盒，语君然道过谢，便要动筷品尝，见颜如初静立窗边，忽而一笑起身，“姑娘辛苦了，不如坐下一起吃点？”
“多谢公子关心，如初方才已经尝过了。”
颜如初避开语君然前来相邀的手，淡淡回身，在圆桌对面坐下了。
知晓对方无意亲近，才会选了那相距最远的位子落座，语君然不敢再多动作，徒惹佳人不快，只得无奈回座，闷闷举箸。
数日时光，语君然身上的伤已大好，颜如初数次出言相劝，想让他今早回宫，却得他托词相阻，是以在津渡多留了这数日光景，引得月白疑心大起。
就此僵持可不是个办法，我亦有我应尽之责，经不起这般苦熬。
颜如初微垂首，眼睫轻阖，掩去心事重重，不与人言。
一室寂然之中，语君然闷闷不乐填饱了肚腹，抬头瞧着对面垂首不语的女子，心弦一颤，恍然如旧时重现。
曾几何时，也有一女为自己净手下厨，只为奉上一盘可口饭菜。
只是那人不会坐在他触手难及之处，她会笑闹着偎在自己身边，等着他一句夸赞，更不会如此安静端庄，客套拘礼，悉如外人。
停箸置筷的声响惊动了那默然无言的佳人。
颜如初起身，便想上前快快收拾了碗碟，不再停留，语君然却按住了食盒，不让她轻易收走。
“滴水之恩尚该涌泉相报，得颜姑娘亲自下厨，这恩情太大，不如让我以身相许？”
口中说着玩笑的话，眼神却太过坚定，这般灼灼如夜鹰，直烧灼得人心热辣疼痛。
颜如初试着抽手，没能如愿，只得叹息般低下头，正视这双执着眼眸。
“世传帝后恩爱不移，哪怕经受那生死别离，及岁时仍是难掩心悲，可其实……陛下对皇后也不过如此，一夕亡故，便是昨日旧梦，不在心间。”
语君然眸光转暗，早知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皆抵不过妇人心，他以帝王之尊数次求娶，次次被拒，痴缠到此已是足够。
悻悻收手，任她匆匆收了食盒，看她步履不停从身边走过，语君然有意挽留，无心伸手，就看那翩跹丽影启了门扉就要远离，一句低微的呼唤终于出口。
“青鸾，你恨我。”
颜如初停了下来，回过头，目光凉薄如烟。
“这话，陛下等到皇后入梦之时，再相问吧。”
语君然苦笑。
入梦？一别经年，佳人何曾入梦来。到了今夕，更是连做梦的权利都不肯给了。
淡淡一瞥之后，颜如初拎着食盒就要离开，却见月白面带喜气，朝这里奔来。
“小姐，公子来信了。”
“都归国好几日才来信，他倒是越发惫懒了。”
似嗔似喜念了一句，颜如初快步迎了出去，浑然不知身后那人面色阴沉，乌云欲雨。
喜怒忧伤再不是为了我，这就是你对我的惩罚吗？青鸾，你何其残忍。
语君然似怒非怒低笑一声，抬手抚上颈脖，恍然中去岁的热血似乎还残留其上，隔了一岁风雨霜寒，滚烫至今。
而我何其愚蠢，失去后才知珍贵，如今，已是太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