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了月余,花情楼今日重新开门迎客,前来捧场的人自是络绎不绝,一个个进了门来的官绅子弟在玉娘眼中就是会走路的金银,乐得她睁不开眼。
身为老鸨,玉娘在进门处热情招呼着客人,按他们的喜好挑选了花娘作陪,遇上几个看上她姿色的难缠的主,她心中不屑,面上却仍是含笑。
“李爷真爱开玩笑,奴家这残柳之姿哪还能称得上好?您过会儿瞧瞧我们今日就要正式挂牌的那个,人家那才是国色天香呢。”
“你们今日有新人?怎么之前没听玉娘你说过?”
“这不之前没调教好,怕到时扰了您的好兴致,玉娘哪敢说给您听啊,今晚李爷可得多捧场,我这姑娘的身段样貌可不会让您失望。”
“那我可就一定要瞧瞧,玉娘你可别糊弄我。”
“玉娘哪敢啊,卓子,还不陪李爷到二楼找个最好的茶座去,坏了李爷今晚竞拍的心情,可有你好看。”
招来一个姿色尚佳的丫鬟领了人走开,玉娘陪着笑继续迎来送往地招待各路宾客们,待得人稍少一些,她瞧时辰也差不多了,正要再去敲打一下今夜挂牌接客的倔丫头,就见水色含笑闪避着客人好色的拦阻,走了过来。
“姐姐,莲儿的妆早已化好,你看是不是可以上场了?”
“嗯,是时候了,开始吧。”
水色做事向来细心妥当,玉娘很放心,当即点了头,自己一个转身就走到中庭处,为即将开始的花娘初夜竞拍做准备。
可等到烛火照预定那般灭了又亮时,玉娘盯着那款款走来的女子,心底越发不安。
那女子气质沉稳持重,绝不是莲儿那稚嫩女孩能有的,待走到近前瞧清这女子形状,玉娘和众人齐抽了口冷气。
肚腹圆鼓,这竟是个有孕的女子。
“这是怎么回事?”
“不是说有新花娘,怎么上来个孕妇?”
“玉娘,你耍我们。”
兴致勃勃等待许久的客人们闹腾起来,玉娘头大地安抚着众人,背着手偷偷给楼里小厮打手势,要他们赶紧把这妇人带下去,却见那妇人扫了小厮一眼,竟有种冷厉得不可冒犯的气势。
“妾名知言微,帝王妃,因受奸人挟持至此,业已月余。今首恶已死,余众欲辱妾,望诸君搭救,妾不胜感激。”
不大的音量竟盖住了满楼喧哗,待众人回过味来,皆是一惊。
当下再没人有心思寻乐,几名官绅忙恭敬地将知言微请下,命家仆封锁了花情楼。
帝妃失落民间已是大事,竟又被拐至青楼,差点被迫接客,此事情节严重,奏疏直达圣听。
语君然惊疑不定,召来今非昨欲命他将知言微低调带回宫中,却接到知行难紧急求见的奏请。
“臣知行难叩见吾皇。”知行难恭敬地跪倒在地,在语君然叫起后仍未起身,“臣闻家妹身陷青楼,险遭不幸,忙命家仆相迎入宫,现跪请陛下彻查此事,还家妹一个公道。”
语君然眯起眼,并不言语。
今非昨朝知行难一抱拳,朗声道:“言妃之事陛下业已知晓,今命臣细查,不日将有所收获,丞相大可放心。”
今非昨自幼随侍语君然左右,可称是帝王心腹,最是擅长揣摩语君然的想法,若将此案交与他,这事定会不声不响地被盖过。
知行难深知此事关乎孝武仁皇后身后名,不可轻忽,若是往常,他必顺此台阶收了声,但一想到那空悬的后位,想到怀有身孕的自家小妹,咬了咬牙,放手一搏。
“统领确是少年才俊,智勇非常,然那花情楼之主玉娘曾为伊祁国颜氏族中仆,近日颜圣卿便将入京,届时事务繁忙,臣恐怕统领大人力有不及,恳请由我国神执从旁协助。”
今非昨一怔,不曾想到小小一青楼竟也会扯上那名动天下的少年,当即沉思不语。
“卿行事谨慎,朕深感欣慰。”
御案后,语君然听不出情绪的话轻轻落下,却如惊雷打破知行难所有预想。
“然我缙云以礼扬名天下,那颜氏圣卿以东方神执身份莅临我国,此番全无证据,却要怀疑他与此事相关,倒显得我缙云全无大国风范。天下人当如何看待我国,这四方天的神执们又是否会继续护佑我缙云,卿可有思虑妥当?”
“臣惶恐,然那颜氏圣卿行事向来诡秘莫测,臣恳请陛下降旨,令我国神执接手此事,以防万一。”
知行难面色难堪,却不愿放弃,言辞切切,竟是重重一叩首,再抬起头来,额上青肿一片,唯有一双眼,目光灼灼如寒星。
今非昨见语君然面色不豫,气氛虽是紧绷,张了张嘴,却想不到合适的言语化解这场僵持,便听语君然冷冷地开口。
“卿对我国神执如此信任,因他是你家弟?”
“臣信任他,非为亲属之故,只因家弟与我同为缙云之臣。”
自从南边列山国驱逐了知家,由鬼方女王亦即西方神执代掌境内天时物生后,列山公主江月离虚受南方神执之位,享神执之尊,却无神执之力。
在列山国世代受人尊崇的知家因此流落到缙云国,知无涯虽凭借天资出众得先代北方神执赏识,夺得北方神执尊位,却无法助家族恢复昔日的滔天权势。
尘下界四方天须宫神执,本应是独立于王权之外、独掌神威的人物,知无涯却为了家族利益不得不尽忠于缙云王室,虽未在明面上称臣示弱,然已失去傲立俗世的资格。
此时听得知行难代其弟说出可表忠心的宣言,语君然微笑,道:“即为我缙云之臣,便应听朕指令,此事爱卿稍安勿躁,朕自有定夺。”
知行难不敢多言,待他神色惶然地叩首退出殿去,语君然看向今非昨。
“当日玉凉关下救走青鸾的少年,你可还记得他样貌?”
夜风拂动春色,语君然的声音透着一股阴冷,让今非昨不由得心中一紧。
玉凉关下的偷袭虽是出自语君然的授意,可之后令青鸾小产的结局却不是语君然所乐见的。身为这一事件的直接参与者,今非昨尽管未受到任何责罚,心中也是一直惴惴难安,今日旧事语君然重提令他暗捏一把冷汗。
“当时天光不明,臣看得并不太清楚。”今非昨小心地答道,“但那少年气质卓然,与众不同,若再次碰面,臣应能将他认出。”
“是吗?”
语君然笑意莫名,眸光阴冷。
那年血洗玉凉关,青鸾为伊祁国中人所救,返回边城后却对此只字不提,掩在爱恨之下的真相究竟如何,他忽然很想知道答案。
“将花情楼一众人等收监,待伊祁国神执觐见后,你便着手彻查。”
“臣领旨,定不负陛下所望。”
在今非昨恭谨的应诺声中,语君然朱笔一挥,颜圣卿的入京帖上终于有了批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