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石安平躺在里间的一张美容床上,微微闭着疲倦的眼睛。一块洁白的毛巾将他散乱的头发包扎在脑后,奥桑离子蒸汽机在他的身旁打开着,年轻的美容小姐正在一团温暖而湿润的雾汽里,活动着纤纤玉指,轻轻地按摩着他的憔悴的脸部。搁在小几上的bp机忽然“嘀嘀”地鸣叫起来,李石安对小姐做个暂停的手势,欠起身来将它抓在手里,蹙着眉头看是什么人在打扰他难得的休闲时光。?
姜虹拨开玻璃门,昂首挺胸地走进屋里来。彬彬有礼的小姐迎上去,亲切地询问她是要做头发呢,还是要洗洗面。?
“我的脸很干净,头发也是昨天刚做的,你们看不出来么?”她冷冰冰地回答说。?
小姐涨红了脸,退到旁边,不敢再向她开口。?
副厂长在外间坐立不安地徘徊着,突然看到姜虹,带着惊惶和困惑的神色,恭顺地叫了声“夫人”,就沮丧地垂下头来,没有勇气再去看她的美丽而震怒的脸。但他做贼心虚的样子更激怒了她,就像他亲口将丈夫的不轨行为告诉她一样地使她感到自己受了侮辱。没有搭理他,只憎恨地横扫了他一眼,姜虹就急急地向垂挂着门帘的幽暗神秘的里间走去。?
李石安听到外面有些异常的情况,心中正在猜疑着,忽然珠帘摇动,他的近来常常穿着一件绛红色旗袍的妻子闯进来。“你怎么来了?”他惊愕地问,慢条斯理地将bp机挂在裤腰上。?
“这话应该由我对你说呢!”虹高傲地站着,并且开始在小小的斗室里走来走去,嫌弃而轻蔑地瞟着坐在丈夫身边的那个眉清目秀而带着几分稚气的小姐。她忽然戒备地问:“刚才是谁在呼叫你?”
“噢,是伶俐。”李石安心平气和地说,恐惧地觉察到妻子竭力地隐藏在眼睛里的怒火,不由得默默地祈祷她做一回有涵养的女人,千万不要在这里大发脾气,伤害大家的体面。“厂里一定又有什么棘手的事情发生了,我们得赶快回去。”说着他便吩咐小姐去招呼一直在外面等候着的副厂长,问他要不要也来轻松一下。处在紧张的氛围里的小姐一听这话,就如蒙大赦地站起身来,“叭”地关上蒸汽机,匆匆地走出去。?
“上午我们一起到镇外的一个建筑工地去洽谈业务,回来路过这里,就顺便进来洗一洗我的脏乎乎的脸。”李石安不失时机地解释说,“你还不知道吧?我们昨晚去给陈秘书送行,在他的家里打了一夜的麻将,可把我累坏了!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呢?”?
“我么?”姜虹冷淡地回答,“我时常到这里来玩哩。菲儿现在是对面街上的‘天姿阁’里的老板了,我从前跟你说过的,你忘了么?”?
李石安扯掉头巾走出去,对正襟危坐在镜子前面的副厂长说:“刚才厂里呼我们回去呢!我就先走一步了,你洗完头就回来吧!”小姐乖觉地暂且停止了姿式优美的抓挠动作,让副厂长沉默地点了点满是泡沫的头。姜虹紧紧地跟着丈夫出来,这时候觉得有必要跟副厂长告别一下,便走到他的身边去,浮上冷淡的微笑说:“你慢慢地洗吧!洗的时间越长,对头发的保养越有好处,这可是我的经验之谈啊!有时间就到我们家里去打牌吧!我们都非常地欢迎你哩!是不是,安子?”
李石安紧紧地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地走出店门去。他了解自己的妻子,预感到她的心里正在酝酿着一场可怕的暴风骤雨,他唯有满怀痛苦地期待着这场不可避免的激烈的争吵。果然不出所料,一走到街上来,姜虹看看附近没有什么熟人,就像快要窒息的人终于冲出煤气的包围,再也控制不住地渲泄地说:“是我长得丑,还是我不守妇道?你为什么要跑到这种地方来鬼混?”她激动得泪水盈盈,声音都颤抖了。?
李石安刚刚被熏蒸过的新鲜红润的脸上突然呈现出死人一样的蜡黄而僵冷的表情,掏出钥匙来,他款款地向自己的摩托车走去。“我实在看不出,你对我的这种恣意的侮辱,于你有什么好处。”他说话的时候是十分冷静的,但却不由自主地带出了威胁的语气。?
“我但愿是侮辱。”虹高傲地说,穿着耀眼的胜利的红色衣服离开了她的丈夫。但是当李石安在后面启动了摩托车,从她的身边一溜烟地驶上拥挤的街道,汇入来来往往的车流时,她却望着他渐渐远去的白衬衣上穿着灰色马甲的背影,眼泪簌簌地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