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一向很能控制自己行为的吉田蒲和在离家很远的一家酒吧里喝得烂醉如泥,被酒吧的服务生用出租车送回来的时候,他满面泪痕的妻子已经蜷缩在客厅里的沙发上睡熟了。直到第二天清晨,他被传讯到校长办公室的时候,依然没有从恶劣的情绪中摆脱出来。威严的,两鬓斑白的校长望着他头发蓬乱,衣冠不整,愁眉不展的样子,居然以他那特有的含蓄的方式温和地劝诫他,不要因为任何内在或外在的因素而影响自己在别人心目中的形象。而在以后的不多几天里,他和他的妻子似乎也和好如初,两个人都为自己在不够冷静的时候作出的疯狂言论和举止而向对方真诚地致歉,请求宽恕。可是吉田蒲和知道他的妻子并没有与他真正和解,他甚至怀疑她是否产生过这种良好的愿望。
每次他说出一个含义丰富的长句子,她都会而且能够用不超过三个字的内容来回答,他很佩服她说话时的言简意赅。譬如说他故意婉转地问她,他们的那辆汽车最近有没有到附近的哪个加油站加过油,她就会告诉他“加了”。然后他又鼓起勇气来,让她估计一下在证券公司购买的股票是不是到了应该抛售的时候,她就会不加思索地说:“也许。”或者“可能吧?”他试图和她倾心长谈,但是她那寡言少语的,冷冰冰而不可侵犯的态度却一再地阻挠着他。她的写作完全地停止了,她和杉木疏远了许多,倒常常去登门拜访中野教授的那位深居简出的中国妻子,和她谈文学,谈艺术,有时还驾车带她去看医生。直到此时,吉田蒲和才知道他对妻子的伤害是够深刻的了,而横跨在他们中间的结着坚冰的鸿沟是不可能“天堑变通途”了。
随着表妹黎海樱预定的婚期的临近,小玉也将从祖国返回日本来,王米泽感到自己正在一天天地逼近人生的第二个转折点,她那颗容易激动的心又怦怦地跳起来了。她开始一趟又一趟地不厌其烦地跑中国领事馆,有条不紊地办理护照和签证,接受回国之前的严格的身体检查。吉田蒲和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却毫无办法,孤独无助的他几乎每天晚上都泡在热闹喧攘的酒吧里,王米泽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从家里赶来,红着脸吃力地将他搀扶回去。这一学期还没有进行到一半,同事们都已经感觉得吉田先生健壮的体魄和英俊的容颜被严重地摧残了。吉田蒲和秉性清高孤傲,难得的几个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不是早年反目就是远在他乡,此时的他竟然陷入一种没有听众而无处倾诉的难堪境地。只有他的妻子相信他不会就此永远地沉沦下去,一旦她从他现在的生活中撤离,他就会开始一种全新的生活,那种生活是他所未经生活过的;正如她即将踏上的旅程和归途,是她从未走过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