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姜虹正坐在女友那宽大而柔软的床上,背后倚靠着高高的枕垫。她把腿伸在平铺的被褥里,身上披着一件绿色的薄呢大衣,看上去是那样的苍白而又纤柔。特别是那大衣的绿色映衬得她的脸颊更加显得残酷地白,那一头瀑布似的黑发有点凌乱地倾泻在肩头。她手里捧着一堆编织物,手指在断断续续地机械地动作着,眼睛却不时地瞟向窗外。窗子敞开着,这间卧房的后面就是一个不大的院子,院子里青草丛生的湿漉漉的泥地上开满了一树一树的粉红的桃花和雪白的梨花,花团锦簇中蜂蝶缭绕,好一派热闹的景象!姜虹的心理上却像春天的槛外人一样,悲凉的情绪象涨潮一样向她奔涌过来,将她紧紧地包围……晓冬对她的欺骗和伤害历历在目,此刻她还硬撑着身体为女儿织毛衣,却不知道在不久的将来能否真正地拥有女儿。如果她在这场不可避免的离婚大战中最终失掉女儿,那么对她来说将不缔是致命的打击!她不知道那时将会怎样!
门突然被轻轻地推开了,一个令姜虹意想不到的人走了进来。李石安迈着他那一贯的沉稳的步伐跨进房门,一眼就望见对面坐着的他年轻妻子的整个姿容,不由得愣了愣神。她比起他最后一次见到她时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虽然她还是那样的美艳与傲慢——这是流露在她脸上的永远也褪不掉的气质特征——却明显地消瘦和憔悴了,而且在与他目光交接的一霎,她的眉宇间呈现出非常羞缩不安的神态来,就好像她的丈夫当众剥光了她的衣服一样,她那苍白的几乎没有一丝血色的脸蓦地涨红了。于是满怀羞愧地低下头去,但旋即就恢复了镇静,抬起头来冷淡而又不无敌意地说:
“你怎么会来这里?”
“噢,我和嘉儿来接你回家呢!”李石安坦然说,一壁回身去牵门外的女儿的小手。现在的他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更能了解妻子内心的感受,所以他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呈现出他作为丈夫的真诚、体贴和宽容来。
姜虹看到阔别已久的爱女的时候,心里涌起的激动的情绪使她的鼻子陡地一酸,泪水立刻模糊了双眼;待到定睛仔细端详时,却又发现孩子早已不是她记忆中的模样了。她好似长高了许多,而且因为长高显出了身材的纤细,姜虹记忆中的嘉儿是个多么胖乎乎的活泼可爱的小娃娃呀!可是她今天却瞪着一双乌溜溜怯生生的大眼睛,那样近似茫然地望着自己的母亲。姜虹忍不住心痛地潸然泪下,但是又不愿给石安瞧见,于是极不自然地别转脸去对着窗外。
目光敏锐的李石安看到这一切,心里陡然升起一股怜惜的柔情来。在床沿上面对着姜虹坐下来,双手温存地扳住她那纤弱的肩头,声音低沉却又饱含深情地说:“我不管你在外面遭受了怎样的屈辱,现在回来了,你就还是我的妻子,还是嘉儿的母亲——我们原本就是亲密的一家人啊!回家去吧!我们都需要你呀!”
这一切都是动人的,而且这一切都是真实的。身心俱疲,心力交瘁的姜虹做梦也没有想到,素来冷酷无情而又道貌岸然的丈夫会对自己倾吐这一番炙热的表白,她的心被深深地震撼了。感动的泪水再一次迷漫了她的双眼,但她不是一个轻易就放弃自尊的女人,她勉强地抑制住内心的激动,缓缓地推开石安抚慰的双手,竭力冷淡而又倨傲地说:“我想你是错了,我根本就没在外面遭受怎样的屈辱,而且从我迈出家门的那一刻起,我就发誓永不回头!你还是走吧!带着嘉儿一起走。我只希望最后一次看见你们的时候,是在那个庄严的法庭上。”
但是石安并没有走,他甚至没有从他坐着的位置上动一动。目光炯炯地逼视着妻子含泪的双眸,他平静而又执拗地说:“我从来都没想过要拆散自己的家庭,当初是你硬逼着我这样想的。可是我不会和你离婚的,特别是现在。我想我们真正需要的只是重新开始,而不是彻底地决裂。”
“我们之间已经没有感情可言了,怎么可能重新开始呢?”姜虹蹙着眉头无奈地说。
“我不知道,”李石安说,不由得将声音提高了一个分贝,“我只知道你是我的妻子,我不可以在这个时候抛弃你。世界上的任何男人都可以做到,我却做不到这一点。虹,”他象新婚时那样温柔而甜蜜地叫着妻子的名字说,“我知道我一直对你不够好,特别是在你怀孕生产的时候对你不够体贴,那是一个女人最需要帮助和关怀的时刻,我却没有守候在你的身旁。可是我愿意用今后的无尽的岁月来补偿你,你能给我这个机会吗?”
姜虹微微颤慄地伸出手来,捉住了丈夫那只温暖宽厚而有力的大手掌,让它轻轻地贴在自己苍白消瘦的脸庞上,同时滚滚的泪珠从秀美的眼睛里滑落下来,将这只大手潮热地****了。李石安被一种伟大的人格力量支配着,在一股巨大的真挚的情感洪流的包围中,紧紧地搂住了他年轻美丽却又无比纤柔的妻子,任由她在自己的怀抱里纵情地哭泣。“我再也不会让任何人来接近你,欺负你!”好一会,他几乎咬牙切齿地说,怀着幽深的仇恨想起那个长发披肩的年轻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