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摩托车驶进自家院子的时候,李石安慢慢地减低了速度。院子里停靠着两辆半新不旧的自行车,石安一望而知家里来了客人。许久不曾回家的他怀着新鲜而好奇的心情登上门前的台阶去,他那穿着一件鹅黄色的连衣裙,头上扎着一对可爱的羊角辫的女儿从屋里跑出来,咯咯地笑着扑撞在他的怀里。“爸爸,我一听到摩托车的声音,就知道是你回来了。”亲热地搂住父亲的脖子,仔细地端详着他的面容,嘉儿天真直率地说。
石安照例地吻着她胖乎乎的荷藕一样的小手臂,亲着她圆圆的娇嫩的脸庞说:“想爸爸了吗?”
“当然想了!妈妈比我还要想得厉害,她想你都想得哭了。”
孩子稚嫩的话语勾起了石安无限的心事,抬起头来,正好看见他的妻子系着围裙从厨房里走出来。她激动地满面绯红地一边擦着手,一边由衷欢喜地微笑着说:“你回来啦!快去吃饭吧!姐姐们约好了来玩,一直在等着你呢!”
将握在手里的帽盔交给她,李石安抱着女儿来到与厨房相接的餐厅里。沁雪和他那一脸严肃的姐姐李石笙已经围坐在桌旁,于是石安也坐下来,一边饮酒一边和她们攀谈起来。他了解到楚雄在城里的生意越来越红火,需要的帮手越来越多,而沁雪近来因为正在向同乡的种植草莓的专业户学习技术,根本无暇去照料他的饮食起居。于是石安善意地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劝她放弃争做女强人的想法,还是回到城里她丈夫的身边去,和他一起发展他们夫妇共同的事业。
“男人变得富有起来的时候,通常都是十分危险的。”他戏谑地微笑着说。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感觉得身旁的妻子对他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停了一会,他又关切地询问起他那脾气暴躁的姐夫的身体状况来。自从伶俐自杀身亡以后,他就很少到子津他姐姐家去了。即使公务在身不得不前往,他也尽量地做到过门不入。但是每次路过那里的时候,他的心里就会涌起非常不安和不愉快的感情来。那个美丽纯洁的少女香消玉殒以后,她的父亲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常常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借酒浇愁,每次喝得酩酊大醉的时候,还会对他一向好脾气的妻子破口大骂。他那健壮的身体很快就被他自己搞垮了,现在,熬煎那些苦涩难咽的中草药已经成为他每天重要的工作。而李石安那可怜的姐姐的眼泪却越来越多了,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
“一切都自然会好起来的。”石安温和地抚慰他的姐姐说。但是李石笙并不愿意领他的情,他的话音刚落,她就板着脸冷冰冰地问道:“我听说你的那个妹妹昨天已经从武汉回来了,我倒很想见见她呢!为什么不请她来家里做客呢?”
石安正要回答,他的妻子姜虹在一旁笑眯眯地抢先说道:“今天早晨我就特地去邀请过她,但是她说她马上就要动身回日本去度假,她回来只是顺便看看我们;还说我们的盛情她心领了,叫安子不要去送她,因为她知道他很忙。”
李石安震惊得险些饭碗脱手。看着姜虹胸有成竹的模样,他忽然明白自己中了圈套。两位姐姐不但有备而来,且显然是应邀前来为她充当说客的。他立刻站起身来,对客人们抱歉地笑道:“对不起,我要去打个电话。”
“你给我坐下来!”李石笙声色俱厉地命令他的弟弟说。顿了半分钟,又慢条斯理地问道:“有一件事情我得向你核实一下:昨天晚上你在什么地方过的夜?”
李石安毫不耐烦地站着,反问道:“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我是一个自由之身的大男人,随便在什么地方都可以对付一宿。何况我不回家过夜,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这在某些人看来,纯属正常现象。你又何必大惊小怪地故作文章呢?”
“安子,我记得我曾经警告过你。”李石笙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特别是你身在这样一个名门望族书香门第,礼法和家规就更加不可违背。但你却一直置若罔闻,而且越来越胆大妄为,终于干出荒唐的事情来了!”
“我到底干什么了?”李石安不以为然地冷冷道。
“李石安,我看你就不是个男人!”终于忍无可忍的姜虹满腔激愤地说,“你连一个男人最起码的气魄和胆略都没有!你还不如我们女人呢!连她都比你来得坦率,比你活得清醒,她默认了昨晚发生的一切。既然你爱她,为什么却不敢承认呢?”
李石安的脸涨红了。“我想我可能真是变成了一个懦弱的人,但我实在不愿意伤害你。”他说,竭力平静地望着她泪光闪闪的眼睛。
“我不相信你已经淡忘了那种牢狱生活,”石笙说,“当初你为他付出了那么多,她却嫁给了东洋人。现在呢?你好不容易有个家,妻儿团圆,她却又回来影响你的生活,破坏你的家庭。——你以为她是个什么好东西啊!她是个小人,是个魔鬼,是个祸害千年的妖精!你为什么不能离她远一点,却还要和她这样纠缠不清呢?
“不管她是什么,我就是爱她!“李石安声音低沉却又无比坚决地说。
“你一定会后悔的!”
“你们想怎样就怎样吧!姐姐,”他转向威严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李石笙,“无论你动用哪边的,或者动用哪条所谓的家法来惩治我,我都毫无异议,但是请你千万不要去碰小米!”
石笙不屑地嗤鼻冷笑道:“她都没有脸面来见我,我为什么要去碰她?而且她归根结底是王家的人,还是让老王家的列祖列宗来收拾他们这个好儿孙吧!看看吧!这就是出国留洋学回来的本事!这就是东洋人传授给她的特殊技艺!勾引有妇之夫,扰乱伦理纲常……”
她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姜虹和沁雪正襟危坐地听她发表着高论,嘉儿依偎在姨母的怀里,对大人们的争执不下感到既困惑不解又恐惧不安。李石安竭力地忍耐着姐姐对于米泽的肆意奚落,怜爱地瞥了一眼女儿,头也不回地向大门外走去,他那急促的脚步声很快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