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石安在吉田蒲和来到王庄的第二天就得到了消息,这位万里迢迢来到中国寻妻的不速之客的到来,使他立刻意识到形式的严峻和事态的严重,他感到他必须在他们离开王庄之前有所举动。他觉得无论如何,他都必须事先对他们夫妇做一个礼节性的登门拜访,这在各方面来说都是必要的。于是他就在下班以后,径直驱车来到那片绿树掩映之下的老宅。
雨过天晴不久的屋子里虽然不免潮湿,但却看上去非常的整洁。没有看到吉田蒲和,李石安在他们的卧室里找到了正在整理衣柜的米泽,她刚刚从伯父家里赴宴归来,而博学健谈的蒲和尚且留在那里与热情好客的亲友们愉快地谈天。
“噢,他还是老样子吧?”石安淡淡地心不在焉地问道。
“是的,他没什么变化。”王米泽冷淡地回答,没有抬起眼睛来望着他。
“你一定要跟随他回到日本去吗?”
“你有什么权利这样问我呢?”米泽微微地冷笑道,“这纯粹是我个人的事情。在去与留的问题上,我完全是个自由人,我不会让任何人抱有任何的幻想。”
“噢,你到底要干什么?”李石安几乎被激怒起来,他有力的双手一下子抓住她纤弱的肩膀,几乎要将她从地上拎起来。“你明知道我将你看得比我自己的生命还重要,却还要这样千方百计地折磨我!难道我为你受的苦还不够多吗?你非要看到我发疯才高兴吗?”
王米泽抬起头来正要说话,却听到有人大步流星地从外面走进来的脚步声,两个在热恋之中纠缠着的男女迅速地分开来,但是那股强烈的痛苦的柔情却还逗留在他们的脸上。吉田蒲和含着明朗的微笑走进屋里来,虽然没有听到他们的谈话,但是他们异样的脸色却使他的心情立刻变得沉郁起来。
“大哥,请坐吧!”蒲和勉强地微笑着招呼说,紧紧地握住安子的大手掌。于是两个称兄道弟的男人在富有弹性的布艺沙发里面对面地坐下来,不自然地微笑着,开始互相询问起对方的工作和生活的境况来。米泽在梳妆镜前理了理头发,就走出去给他们沏茶。
“噢,如果您今天不来,我们明天一定会去府上看望您,至少我是这样决定的。”吉田蒲和微笑着说,语气里却含着明显的恶意。
李石安真心实意地客气道:“实在不敢当,理应是我来拜访您才对。”
“泽子回乡这么久以来,承蒙您的照顾,一定给您添了不少的麻烦,实在是抱歉和感激得很!”吉田蒲和微微颔首着说,敏锐犀利的目光却尽在大胆而贪婪地审视着石安那善于变换的神色。
“这是说哪里的话!”李石安有些不安地涨红脸道,“我们原本是一家人嘛。”
“是啊!”吉田蒲和冷淡地说,忍不住在他的话语里添加了特别的含义,“但她现在毕竟是‘我’的妻子。”
冷冷地注视着得意而自信的吉田蒲和,李石安一时竟然不知怎样来回答他的话。虽然他竭力地想要装出一副高傲的若无其事的模样,但却忍不住更加羞愧地紫涨起面孔来。就在他窘迫难堪之际,米泽用托盘端着两杯茶走进来,不动声色地望着她丈夫的眼睛说:“我当然是你的妻子,谁也没有说不是。”
吉田蒲和的英俊而镇静的面孔涨红了。为了掩饰内心的不安,他端起手边的茶水来呷了一口,微笑着转换话题说:“我听说您工厂的规模愈发的扩大了,您可真是一位了不起的青年企业家啊!这一点真令我自愧莫如,我在这方面完全是外行。”
恢复常态的李石安轻松自如地笑道:“这是无法比较的,因为我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里的人。而多年来一心想着赚钱养家的我,早已对做学问这回事丧失了最原始的兴趣。”
“但奇怪的是有人却同时爱上了我们两个,”蒲和瞥了一眼坐在身旁翻阅杂志的王米泽,意味深长地微笑着说。“由此可见,我们的身上还是有着许多的共同之处,有些地方甚至惊人地相似,譬如……”
涨红脸的米泽愠怒地制止他说:“蒲和,如果你觉得喝了点酒不舒服,就躺到床上去歇息吧!何必在这里胡言乱语呢?!……”
“我没有喝醉,我现在清醒得很。”吉田蒲和轻轻地挥手说,又扭转头来向石安微笑着:“大哥,我们那位年轻的嫂子还好吧?我有多久没看到她了啊!”
“她——很好。”李石安沉吟着说。
“为什么不将她们娘俩一块带来呢?看着你们一家三口坐在一起,我的眼睛都舒服。”
“实在说,我正在逐步地丧失那种团圆美满的幸福生活呢!现在我感到天伦之乐的享受离我越来越遥远了。”
“怎么回事?”
李石安平静地注视着他关切的询问的眼睛说:“您大概还没有听到人们的传说吧?我现在正耐心地等待着我的妻子,在那份离婚协议书上签字呢!”望一望米泽那似乎无动于衷的埋头看书的身影,他抚摸着手边茶几上的摩托车的光滑的帽盔,一壁立起身来:“我得回家去了。无论如何,那也还是我的家啊!”
于是夫妇俩将他一直送到门口去,并且目送着他的摩托车渐渐地消失在林荫路的尽头。那天傍晚,米泽再没有多说一句话,她的态度始终是客气而又冷淡的。李石安就带着对她的那样特殊的印象,并且怀着伤心绝望的心情回到了镇上的那栋豪华舒适的新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