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石安回到镇上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地黑暗下来了,白天热闹喧嚣的街道现在一下子变得宁静而宽阔起来。银行和邮电局早早地关起门来歇业,霓虹灯闪烁的电影院门前却正是欢声笑语的时刻,那些喜欢夜生活的青年男女们正聚集在一起讨论着即将开幕的影片。鳞次栉比的商铺里陆续地燃起了明亮的灯光,那些个体服装店里的衣服照例是五颜六色而排放整齐的,镇上的唯一一家音像专卖店里,立在门口的两墩音箱正把萨克斯演奏的世界名曲《回家》的优美旋律传送到长街的尽头……
石安跨着摩托车,心情复杂地倾听着萨克斯的吹奏,在商场旁边的医院门前缓缓地停下来。门廊里亮着一盏路灯,借着它那雪亮的光芒的照射,他一直走到设有药房和挂号处的大厅里来。走廊里静悄悄地没有一个人,注射室里戴着船形白帽的年轻护士正在和一个刚刚走来上班的值班医生低声地谈论着什么。李石安面容焦虑地走过去,向他们打听有关米泽受伤的消息。
住院部一楼的病房里滞留着不多的病人,其中有好几个在父母的监护下安静地打着吊针的儿童。一个穿着白大褂的清洁工人正在用潮湿的拖把来回地擦着看上去十分干净的地面,李石安绕过她去,看到了坐在走廊里的长椅上万分苦恼而又沮丧地吸着香烟的吉田蒲和。
虽然径直地向他走过去的时候,石安一再地提醒自己要控制住激动的情绪,但是当他内心翻腾地挺立在蒲和面前的时候,依然听到自己用一种近乎怨恨的语气说道:“她在哪里?”
吉田蒲和抬起头来望着他,惊异得几乎愤怒起来。就在他欲言又止的时候,李石安却拎着摩托车的头盔走进了旁边的病房里去。
这间可以容纳三个病号的房间里却只躺着米泽一个人,她那蓄着浓密的男式短发的头颅上缠绕着雪白的厚厚的纱布,纱布下面的伤口似乎还在渗透着鲜血,而她那紫色的有着美丽花边的衣襟显然已经被鲜血污染了。她双目紧闭地一动也不动地躺在病床上,一位眉眼细巧秀发长长的护士正熟练地为她调整着输液管里的滴流。李石安微微地俯下身去,轻轻地拭去残留在她那苍白的脸庞上的一丝血渍,冷不防身后的吉田蒲和对他抗议地说道:
“请你不要碰她!”
李石安转过身来瞪视着他,有那么几秒种,他甚至想要举起拳头来向这张英俊而冷酷的日本人的脸庞狠狠地打去。但他终于克制住自己,只是冷冷地问道:“告诉我,你对她做了什么?她怎么会弄成这样?”
“你还要问我?”吉田蒲和看上去比他还要愤怒,“还是问你自己吧!你都对她做了些什么?”
镇定的脸上红晕微透,李石安迷惑不解地望着他,半响说不出一句话来。
正在这时,被他们的争吵惊醒过来的米泽吃力地用一只手捉住紧靠着她的石安,恳求地凝望着丈夫那神情激动的面孔,喘息着声音微弱地哀哀说道:“饶恕他吧!蒲和,我求你饶恕他!”
李石安忽然明白过来,悲恸地大声说道:“我知道你对我心怀嫉恨,那就直截了当地来找我算账好了!何必要这么残忍地对付她这样一个柔弱的女人?吉田蒲和,真亏你还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你说什么?”不由自主地攥起拳头来的吉田蒲和正要和他理论一番,戴着深度的近视眼镜,表情严厉的主治医师走进病房来,高声宣布住院部严禁吵闹,问清楚谁是病人的丈夫以后,就将蒲和单独地请到他的办公室里,告诉他必须将他的妻子及时地转院到城里去医治。
“鉴于她头上的伤口很严重,病人本身的体质就极差,而且她身怀有孕……所以将她转院是完全有必要的。”主治医师耐心地向他解释着说。
吉田蒲和当下就决定发电报回东京大学去,向他那纪律严明的校长告假延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