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洛彬闻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色变得十分难看，“确定没听错吗？”
未央着急地摇了摇头，“这种事情，奴婢要是没听准，哪敢随便说？”
白洛彬知道她的脾性，点了点头，头疼地叹了口气，转头说道，“蓉萱和月漪留在园子里吧，这也不是什么好事儿，人去多了，反而容易乱。洛康，你跟我去瞧瞧。”
白洛康答应了，“是，我也是这么想的。”两个人立刻就走，脚步飞快，未央撑着伞跟上了。
琉青看了看他们的背影，缓缓贴了过来，“姑娘，你喝了姜汤，赶紧上床躺会儿吧，别站在这里吹冷风。”我摇摇头，“哪还有心思睡觉？就在这儿等等看，一会儿若是洛康回来了，也好问明白经过。”
白月漪一脸事不关己地吃起了花生，“问明白了又能怎样？别说咱们出不上力，就算真能出上，也要看想不想出，愿不愿意出。你别庸人自扰，咱们就是来做客的，住几天就走，别绕进这边儿的闲事里去。”
“话是这么说，但还是担心，若是白家的长孙这么给人抓走了，传出去多不好看？以后商场上做事，必定也给人议论呢。”我有些担忧地蹙了蹙眉，“何况警察局登门抓人，竟是一点不顾念白家的身份地位，大哥惹得事情到底有多严重？”
琉青看了看门外的雨色，“姑娘别担心，好歹是白家的嫡孙，又是自小在身边看着长起来的，感情也不一样，想什么办法老太爷也会保住的。”
白月漪嘻嘻一笑，捏着两颗花生吃了起来。
我低头叹了口气，没有接话。心里却忍不住想，外公老了，此次再见他，只觉得远不如从前那般硬朗，说话做事，也都带着一股很自然的衰败之气。人的衰老是一件无可奈何的事情，很多事也变得有心无力。
就怕外公想保白耀祖，却已远没有那个能力。
白月漪忽然眨了眨眼，轻声问我，“蓉萱姐，别说这种让人烦恼的事情，你还没说是怎么见到管先生的呢？刚才说是一言难尽，现在有得是时间，你赶紧和我说说。”又指着放在一旁的衣服道，“琉青，一会儿替你家姑娘把衣服妥善收起来，明天洗干净了放好，回头你家姑娘还能用到呢！”
我瞪着她，“你小小年纪，懂得还真不少，什么都知道呢！”
白月漪得意地说道，“我老实告诉你，李笑芬借了我好几本国外的爱情小说，写的细腻婉转，很是感人呢。何况我也不小了，过完年就十五了，已经是个大人了。”
“难怪整日就听你说什么李笑芬这般好那般好的，原来为得是这个？等回了老家，我非要和四舅说明白，让你以后再看这些东西，也不许再和李笑芬一起玩儿。”我笑看着她。白月漪果然急了，“什么呀，人家当你是知心人，什么都和你说，你还想要出卖我？看我饶不饶你！”说着就扑了过来呵我的痒。我急忙闪开，笑着道，“一路上总说什么找婆家，难不成是你急了？景画，给你家小姐记着，回头到了老家就跟四舅母说，让她赶紧给月漪安排，别误了九小姐的青春！”
白月漪羞得脸色通红，“我还没说你，你倒先消遣起我来了？我又没在这样秋雨绵绵的日子和人出去吃饭，也没人把衣服借给我披，我着什么急了？等回了家，你看我怎么和姑姑说吧，保准让姑姑满意。”
我急忙求饶，“小姑奶奶，是我有眼不识泰山，真是得罪了，您大人有大量，别和我一般见识，我是真错了。”
白月漪这才得意地看着我笑起来，“那你还不从实招来？”
我拉着她坐下，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白月漪听完，有些诧异地皱了皱眉，“你是说咱们江城的市长就是管公子的哥哥？”
我嗯了一声，轻轻点了点头。
白月漪恍然大悟，“总算把事情的脉络捋顺了，原来是因为管公子的弟弟闹出了事，他意见和家里不合，因此离家出走去了乡下当老师，后来也不知家里用了什么办法，请他回来的时候，又正巧和咱们坐得是同一辆车？你们今儿就是去看望了出事的那家人？回来的路上还吃了饭，他又贴心的把你送回了家？”
我连忙点头，“咱们九小姐真是厉害，我只说了一遍，你就都明白了。”
琉青听完，在一旁说道，“管先生在火车上是见过的，又把姑娘从黑了心的人贩子手里抢了回来，我们对他都十分感激。不过看样子，咱们五小姐和他的关系也不简单，今儿因为这事，五小姐不也一顿好吵吗？她怨气没出，回头肯定是要找麻烦的，咱们最近也多留个心眼，别给她找了借口拾掇一顿。”
白月漪哼了一声，“她有什么了不起？有本事尽管明刀明枪的过过招，要是使那些背后阴人下绊子的损招，即便赢了，我也瞧不起她。”
听她这么说，我忽然想到白洛云阴鸷的表情和冰冷的声音，白月珊或许没那么大的本事，但白洛云，确实不能不防的。
我看了琉青和景画两眼，“这两日你们两个就安心留在园子里，外人过来叫，就借口病了走不了路，让他们直接来找我和月漪就是了，凡事有我和月漪顶在前面。好歹月漪也是这家的九小姐，大家心里虽然看不过去，明面上碍于外公还是要和和气气的。我就怕五姐在我们这出不了气，回头找你们的麻烦。”
白月珊一拍桌子，“没错，咱们又不是没吃过这样的亏，上次不也是给她使了个调虎离山，把我们俩支了出去，回来的时候你们俩挨了多少欺负？景画的小脸都被打肿了。”
景画心有余悸地点了点头，“姑娘和小姐放心，我们一定哪儿也不去了。”
琉青笑道，“要是为姑娘和小姐挨了打，那也没什么了不起，不过就是几个巴掌罢了。五小姐再厉害的手腕，终究也不敢闹出人命来。”
她一提到人命，我和白月漪对视了一眼，“不知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六哥和洛康怎么还不回来？”
白月漪嘟着嘴小声道，“早知道这样，不如刚才跟着去了，好歹能看看热闹。”
◇◆◇
白洛彬和白洛康快步赶到霖园的时候，里面已经乱成了一团，园子外面围了一群下人，伸长了脖子往里面看。白洛彬一皱眉，对着身后的未央吩咐道，“叫这些人赶紧散了！是什么好事吗？还堵在这里看热闹，都赶紧撵回自己的园子做事去，再在这里不走的，明儿都赶出白府，一个不留。”
他话音刚落，下人们已经三三两两头也不回的走了。未央叹了口气，“六爷别恼，这群下人也真是太没规矩，回头我跟单总管说一声，自有制他们的办法。”
白洛彬点了点头，快步进了园子。会客厅里此刻灯火通明，等白洛彬和白洛康踏进去的时候，屋子里已经站满了人，外围站站了一圈穿着警察制服扛着枪的人，一个个没精打采懒洋洋的。
外公坐在正首的位置上，一旁站着个穿着警服的男人，又瘦又高，歪着着警帽，塌陷的右脸上还长了一块极大的黑痣，他笑嘻嘻地说道，“白老爷，这么晚了还上门打扰，真是唐突，也是周某的罪过。不过……”他故意顿了顿，继续说，“周某也是给人手底下做事的，上头下了命令，我有几个胆子也不敢不服从，还请白老爷海涵，不要跟小人一般见识。我心里那是对您极为敬仰尊重的。”
外公冲他一笑，“哪里的话，周副局长一心为民，保得是我们江城百姓的平安，我平日佩服得紧，苦于没有见面的机会。难得周副局长今儿有时间，正好见见，咱们老哥俩也结交一番。”
“不敢当！”周二水连忙挥了挥手，“白老爷您可是商界的泰山北斗了，我不过是个在您手底下讨生活的人，哪有那个福气，敢和您论交情，您这么说，那可真是折煞小人，要我的命了。”
外公悠悠一笑，拿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周副局长来时，可用过饭了？若是没用，不如就在舍下随便吃点，我也好陪着喝几杯水酒。”
周二水眼珠一转，连连摇头，“用过了，多谢白老爷惦记。夜色已深，我们也不敢耽误您的休息，就请大公子出来吧？白老爷放心，我们不过是例行公事，请大公子回去，也绝不敢亏待了，肯定是要特殊照顾的。”一边说，一边拍着胸脯保证。
外公笑意更深，“我们这些平民百姓，是绝不敢和公家对着干的。周副局长今儿带着公务过来，我原是不该说话的。但是……”他缓缓站起身，“最近天气不好，耀祖生了病，如今还倒在床上起不来，实在是没办法过去。不如这样，等他病好了一些，我亲自把人送到警察局去？”
周二水一脸为难地摸了摸下巴，“这个……”
外公转头叫了声老单，“你去账房吩咐一声，提一千块钱给周副局长，他带着弟兄过来，总要一起吃顿饭，这钱就当是我给周老弟初次见面的请客钱。”
周二水连忙摆手，“这可使不得，我是政府工作人员，怎么能拿这个钱呢？回头给人知道，我是不好做的呀。”
外公亲热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周老弟，你不说我不说，别人怎么会知道？你若是不要，就是不给我面子，或是嫌少？”
周二水这才笑了起来，“这么晚了打扰了白老爷的休息已经是我们的死罪，如今还拿这笔钱……不过，既然是白老爷打赏的，要是这么推手拒绝，好像是我们兄弟不知道规矩，不给白老爷脸面似的。既如此，我们就却之不恭受之有愧，先收下了。不过等贵府大公子的病好了，我们少不得还要过来走一趟。”
“这个是自然。”外公点了点头。
周二水这才一脸高兴地领着人跟着单总管走了。
白洛彬看着他的背影走远了，这才快步走到外公的身前，“老爷子，您没事吧？”
外公坐回到椅子上，疲惫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过来了？”
“我听说大哥出了事，就赶紧过来看看。”白洛彬看了看外公的脸色，“我瞧您好像是累极了，我扶着您去休息吧？今晚上我和洛康都不走，就在园子里陪您。”
外公满意地点了点头，“你们两个有心了，未央啊！”忽然叫未央到身前，小声吩咐道，“你一会儿安排两个手脚利落心思敏捷的下人，跟着这些警局的人，看看他们是去了哪儿，要是回了警察局那便罢了，若是没回，去了哪儿，什么时候进的门，什么时候出的门，都记清楚了，回来报给我。”
未央答应了，“是，奴婢这就吩咐去。”转身走了。
外公拉着白洛彬和白洛康的手，头疼地叹了口气，“你们大哥这个不成气的，真是让人操心，若不是顾念着老大死得早，我真是不想管他了。”
不一会儿单总管过来回复，“钱已经付了，周副局长领着人走了。”
外公点了点头，“我原本还想把这事压一压，刚才见园子外面围了一群人，知道是藏不住的。不过……你一会儿回去交代一下下人，这事自己人知道也就算了，谁要是敢把家门里的事传到外面去，我定不会轻饶。”
“是。”单总管答应了。
周二水领着一群兄弟耀武扬威地出了白府的大门，走出几步，回头往地上啜了一口，“呸，还说什么白家是咱们江城的首富，那又怎么样？在老子面前，还不得乖乖说好话送上钱才好使？老子管你什么白家黑家的，没有钱，说什么都是废话，草你娘的。”
旁边几个警察围了上来，少不得又是吹捧起来，“还是咱们副局长有本事，白家那老儿见了面就先软了脚，屁都不敢大声放一个。”
“咱们副局长那是出了名的威风，别人还说这老儿是什么商界上了不起的人物呢，见了咱们副局长，那不也得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的？”
周二水得意洋洋地笑道，“走吧，收队。”
“是回局子里吗？”
“草你娘的，这么晚了回什么局里？搂着枪杆子睡吗？”周二水扬着手里的钞票，“人家刚给了咱们钱，咱们自然是要好好花的，先去胭脂巷乐呵乐呵！过两天再来！”
“哈哈哈！跟着副局长出来，就是长见识，又少不了好处！”
“都说副局长是最有本事的了……”
一行人高兴地扬长而去。
◇◆◇
又等了半晌，未央才匆匆赶了回来，“姑娘，小姐，六爷和八爷留在老太爷的园子里不回来了，让奴婢捎回话来，要你们不用担心，赶紧休息吧。”
我松了口气，“那边也没什么事了吧？大哥怎么样？”
未央笑着道，“这些警察局的人，是最会看脸色办事的了。老太爷赏了他们钱，他们就高高兴兴地走了，提也没提大少爷的事情。”
白月漪哼了一声，“这世道哪里都是一样的，有钱能使鬼推磨，想来他们这么晚闹上门，不过就为了那些钱罢了。”
未央一笑，“好在事情顺利解决，姑娘和小姐早点睡吧。”
“嗯。”
等未央告辞，琉青和景画伺候我和白月漪躺到床上，这才告退。四下安静极了，只有雨声不住拍打着屋瓦，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白月漪打了个哈欠，忽然翻身看着我，“对了，你猜我今天和哥哥去买药的时候，碰上谁了？”
我看着黑暗中她格外明亮的眼睛，“你在江城认识的人也不多，总不会遇见叶少爷了吧？”
白月漪脸一红，笑着点了点头，“可不就是他。他妹妹和洛康哥是同学呢，听哥哥的口气，好像对他格外尊重似的。”
“从前还觉得江城大得出奇，如今一看，也就如此，今儿一天，咱们就都遇见了故人。”我呼了口气，脑海中不自觉的就想到了那抹高瘦的背影，和他身上自然的清香。
江州渔火和油灯映照下他棱角更外分明的俊颜……
我心里默念着他的名字，慢慢合上了眼。
◇◆◇
郑春脚步飞快的跑向白洛云的房间，因为心急，也没仔细看路，鞋子给路面的积水很快溅湿了。
啪啪啪。
他拍了几下门，“二爷，你睡了吗？二爷！”口气似乎格外着急。
不一会儿白洛云过来开门，****着身子，只在腰间简单围了件衣服，脸色格外阴沉难看，似乎被打扰了好兴致一般，“大半夜的你鬼叫什么？找死吗？”
郑春吓了一跳，急忙答道，“刚得到消息，警察局刚才登门了，说是要带大少爷走，老爷子给了钱才把这事缓了下来。”
白洛云脸色一喜，“什么时候的事儿？人都走了吗？”
“是，都走了。”郑春低声道，“就刚才的事儿，小人原本也睡下了，硬是给吵醒了，问明白了事情就赶紧过来告诉二爷了。”
白洛云哼笑起来，“算你小子明白，你先回去吧，明儿少不了你的好处。”
郑春一脸笑意，“小人不是为的这个，既跟了二爷，自然要一心为二爷办事才行。”
白洛云笑看了他几眼，“不用在这儿表忠心，你做事如何，我心里有数，若非如此，何必留你这么长时间？”
“是。”郑春告了辞，转身走了。
白洛云合上门，一脸满意地重新坐回到床边，一个妖娆白皙的身子贴了过来，娇滴滴地叫了声二爷。
白洛云淡然地看了她两眼，“穿上你的衣服回房间吧。”
湘琴一怔，“二爷不是说今晚上要我留在这儿吗？”
白洛云脸色一凛，“怎么？你现在就不听我的话了？”
湘琴忙光着身子从床上爬了下来，把地上的衣服捡起来穿好，头也不回的出了白洛云的房门。
白洛云冷冷盯着她的背影，不屑地笑了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