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还是没说话，顾颜看看大家，说，其实我和老大回来的路上已经把整件事情都想了一遍，唉，小钟说得对，这次真的遇上专业人员了。人家千里设局，请君入瓮，我们就乖乖入局，束手就擒。咱们先从打来电话说起。老康——当然我也不知道他真名叫什么——这老家伙在打电话之前是做了功课的，钟伟之前还问过我，咱们所成立时间不长，还是无名之辈，老康怎么能一下子就找到咱们？我当时心里还沾沾自喜，觉得是咱们的市场做得好。其实老康是看准了，咱们这样的所是最需要业务的，为了拿业务，什么都可以商量。佛经上说得好啊，无欲则刚。咱们需要业务，第一步就开始被动，处处存了得失心，诱饵垂下来，迫不及待地去积极配合，哪里还有不上当的。
小汪忽然插嘴道，我还记得这个老康当时问咱们在合肥有没有做过什么项目。现在想起来，原来是在试探一下咱们那里是不是有熟人。
老大苦笑说，对啊，之前我还在自作聪明，觉得自己了解国企，现在想起来，觉得自己真可笑。
小汪笑笑，急忙说，老大我没有批评你的意思，其实咱们被骗，早在接完电话，决定去做的时候就已经定下来了。
顾颜说，之后我们坐飞机到合肥，那个王主任打车去接我们，我当时心里是有点怀疑的，觉得这个国企穷得不成个体统。但是他也解释了，车子撞坏了。我觉得也合理，也就接受了这样的解释。到了后面吃饭的时候，其实这件事情我都已经忘记了。没想到，老康还特地安排了那个所谓的江总打来电话，又把这件事情圆了一下——你说，人家这心思多绵密啊，一点点的漏洞都不留下。
小王点菜的时候我又怀疑了一下，觉得他们抠抠索索的不太像是国企。后来老康又找机会圆了一下，说明他们是集体企业，而且效益也不好。这么一解释，既让我们挑不出饭菜的不好，还解释了为什么台湾人可以买国有企业，尤其是电力行业的资产。不过，他们有一件事情当时肯定没想到。
顾颜挑挑眉毛，自我解嘲地说，他们没想到的是，这顿饭最后是我抢着把账给结了，还把发票送给了王主任做人情。
大家都哈哈一笑，气氛稍微轻松了一点。钟伟说，所以咱们还得感念康总没有赶尽杀绝——万一他们心一横，鱼翅鲍鱼点一桌子——我看你怎么办？
顾颜说那不可能，他们出来行骗也是有预算的，真去个贵的地方，他们领导有可能不批准。再说了，他们真点这些菜，我还真不敢去买这个单。此外，他和那个江总打的那个电话，故意把台商贬得一文不值，同时很自然地就反衬了自己的豪气干云。——你不是怀疑我吗？我甘愿得罪买家，也要和你签这个合同，你还怎么好意思怀疑我。还有一点，我事后想起来特别佩服，就是在席间，老康可不止接了林总一个电话，他至少接了三四个吧，老大？
老大点点头，至少，中间你出去了两趟，他还接了一个。
顾颜赞叹道，你瞧人家这细节处理得，那些电话，我们作为旁观者听，有的是为别人走后门的，有的是请他赴宴的，有的是家里的。这老家伙，说实话我被他骗得心服口服，这老哥是英语不行啊，可能奥斯卡够呛，但是金鸡百花什么的一点问题都没有啊。草莽之间，藏龙卧虎啊。
钟伟给大家发了一圈烟，问顾颜：“你们吃了3个小时的饭，他就一点破绽都没露出来？
顾颜点燃了香烟，深深吸了一口，仰头吐了一口烟，想想说，还真没有，尤其是老大和那个小王去取钱的时候，我和老头聊得老和谐了，说家里，说朋友，说人生，我当时还想，没想到做项目还能遇到一位倾盖如故的忘年交。
老大这时候也插话说，说起取钱来，我到了银行门口，那个小王很客气地说，楚总我在门口擦擦鞋，顺便等您。我当时还想，这小子，还真有眼色，知道什么时候进什么时候退。现在想起来，操，根本就是怕被摄像头录下来。
大家听了又嘻嘻地笑，纷纷说老大善解人意，总是把人往好的地方想。
顾颜继续说，等饭也吃完了，酒也喝完了，该我们退场了，人家还留个扣，说晚上继续约我们吃饭。这个扣留下来，我们就算再怀疑，也得给人家留出几个小时跑路啊。我还有一点特别佩服老头，就是这个活干得有始有终，有头有尾。我记得我们俩睡醒之后还给老头打了个电话，人家不躲着，人家还接，继续让你给人家时间跑路。等你回过味来，人家早就转战下一个战场了。真是高人啊。
钟伟笑笑说，咱们说着说着怎么成了这两个骗子的表彰大会了？公安局怎么说啊？
老大看看顾颜，说，本来我是让小顾先回来的。我当时是憋了一口气，窝囊啊。我就想，就算他人海茫茫，雪泥鸿爪，我也得试一试。结果没想到小顾根本就没走，一直拖着箱子跟在我后面呢。
4.交学费
老大打了一会儿电话，站在人家的院子里发了一会儿呆，转过身向外走出来。顾颜连忙躲在一旁，眼看着楚民从自己身边走过去了。
楚民走了一会儿，走进了附近路边的一个工商银行分理处。顾颜想，看来这就是老大给那个老骗子取钱的地方。当时两个人都看到了工商银行的回单，但是那根本也没用——单子到处都有，刻章的同样到处都有。小王连面都没露，人家要的又是现金，老大这一趟恐怕要白跑。
果然，过了一会儿老大慢慢地走出来，看表情可能办得不怎么顺利——二级城市里招商银行的服务态度都令人遗憾，更不用说工商银行了。
楚民站在银行的门口，左看看右看看，又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电话。顾颜站在角落里静静地看着。可能是电话打得不顺利，也可能奔波了一早上倦了，楚民忽然在路边蹲了下来。由于早上出来得匆忙，他的头发还乱糟糟的。此时他双手抱头，又抓了几下，头发看上去就更乱，简直可以做雀巢的代言人。
从顾颜的角度看过去，楚民不再是自信沉稳、胸有成竹的合伙人，而是一个疲惫、彷徨、无助的毛头小子。顾颜忽然鼻子酸酸的，他急忙仰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此时天很高，蓝蓝的，没有什么风，有几朵淡淡的云彩无忧无虑地飘过，空气干净清新，还有浅浅的香气。顾颜快步走向楚民，在楚民的身边停住，也蹲了下来。
楚民听到了身边的响动，猛地转过头，看到是顾颜，一时间呆住了。顾颜笑笑，递过去一支烟，说，带纸了吗？楚民咧开嘴想笑笑，可是一瞬间委屈、悔恨、惭愧，还有些感激，这些感情交织在一起，他无以表达，竟然像个孩子一样地哭了。
顾颜重重搂搂楚民的肩膀，行啦，没事，钱财都是身外物，咱们再慢慢赚。好啦，别哭啦，你看你这么一条彪形大汉，哭起来也不美，一会城管来了，还得把你带走。
两人站在街头商量了一会儿，想不出什么更好办法，只好到附近派出所报案。
报案的过程简单多了，接待他们的是个50多岁的警察，看年纪应该和顾颜的父亲差不多，帽檐下的头发已经花白了。那一刻顾颜忽然有点想念自己的老爸。自己在外面打拼挣扎了这么多年，神经好像都已经锻炼得冷漠了，可是这一刻，他很真切地想念自己的父母。
老警察倒是很和气，知道他们远道而来专程被骗，表示了深深的同情。不过听完了案情，他的结论也很干脆：这个案子没头没尾，没凭没据，想破案就只能看运气；如果不出意外，他们已经可以自认倒霉了。警察叔叔说，这是一伙安庆的骗子，我们已经开始注意他们了。但是第一，他们是团伙犯罪，协同性很强，不好渗透；第二，这群骗子非常狡猾，据我们了解，他们一般都不会长时间地在同一个行业行骗，简单点说，这几个月，他们可能骗你们会计师事务所，下几个月，可能就去骗IT人士了。
顾颜恨得牙根疼：“狗贼还挺懂与时俱进，玩的都是技术密集型行业。”
老警察也被逗乐了：“没错，他们也知道哪有肥肉啊！所以啊，小伙子，我送给你们一句话吧，天上不会掉馅饼。这个事，说根到底，你们若是不贪心，他们也就无机可乘，我说的对吗？”
顾颜急忙说，金玉良言金玉良言，要不说我们还是年轻呢。社会这潭水太深了，我们这次也是受教良多，这一课上得值得。
警察叔叔笑眯眯地喝了一口水，咂吧咂吧嘴说，不过，你们这学费可真不便宜。
5.尾声
顾颜干咳了一声说，我来总结一下这次我和老大安徽之行的教训吧。祸是我们俩闯下的，要是公司决定我们需要负什么责任——当然，现在看也就是经济责任——我们俩愿意承担。
钟伟笑笑说，行啦，我们还是对你总结的经验教训更感兴趣。要说担责任，也是四个人的责任，对吧小汪？
小汪连忙说，对，对，我建议咱们就做个内部的会计调整，这笔钱，就直接进营业外支出吧。
顾颜心里暖暖的，他看了看大家，心里轻松下来，忽然觉得这也不算什么事情了。“这次需要吸取的教训有：第一，咱们目前是在发展期，但是也不能对项目过于饥渴，对项目的风险评估还是第一位的，要是客户信息不明朗，或者值得怀疑，宁可事后后悔，也不能见钱眼开。
“第二，今后咱们四个人决定了的事情，一定要按照四个人同意的方案和程序进行，事实也证明了，不按程序进行，很多突如其来的事件就不好应对。咱们以不变应万变，就不怕敌人的诡计多端。我总结出来的主要有这两点，你们看还有什么补充没有？”
钟伟说，嗯，还有一点可以加上，今后有钱也别办取现额太高的银行卡，老大要不是有工商银行的金卡，10万这么容易就能取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