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来说，五爷在人前一直都是笑面虎的角色。大多和他打过交道的人都对他只有一个评价——典型的笑里藏刀。脸上明明挂着和你异姓兄弟似的亲近笑容，但下一秒若是妨碍到了他的事情，直接送你去万劫不复的深渊地狱，眼皮都不会撩一下。他喜怒很少现于脸上，总是温吞吞的，仿佛不会有什么事让他生气或者惊讶。
当然，除去唐九城之外。他这个宝贝弟弟总能在恰当的时候做些不恰当的事情，进而让五爷彻底炸庙。
鱼莹从没见过五爷的脸上会出现这样复杂又奇怪的表情，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情一般，微微张着的嘴唇还轻轻地抽了抽，反复地念叨着柳长生的名字。
鱼莹有些意外，脸色如常地回答道，“是，他是叫柳长生。”以五爷现在的这副样子，肯定是和柳长生打过交道的。可是……昨天柳长生明明亲口对她说，只和五爷见过两面而已。鱼莹微微一怔，这才反应过来，柳长生骗了他。以五爷的神情，哪里是只和柳长生有过两面之缘那么简单？两人从前一定打过交道，甚至……有一个念头隐隐约约地浮上了鱼莹的心头，说不定五爷还曾经吃过柳长生的亏，所以只是听到他的名字，也让五爷闻之色变。
只不过……柳长生为什么要骗她呢？是他与五爷之间的纠葛太深，牵扯生死，不想让她搅和进来徒增麻烦，还是认定了她是五爷的人，所以信不过，不肯实言相告呢？
鱼莹的心下有些慌神。
这是她没有想到的，自然也没提前想好应对之策，眼见着五爷的眼神一点点沉了下去，她的脑海里翻江倒海的想着主意。
接下来五爷会问什么？
她又要怎么回答？
就在她走神的这时间里，五爷缓了缓，大概是意识到自己在鱼莹的面前有些失态，轻轻吐了个口气，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和平日里一样，低声问道，“你说他是你老乡？你来在水一方之前就认识他吗？”
鱼莹还没有想好怎么回答，但第一反应却是最好不要在这个时候欺骗五爷，她想了想，点头答道，“是。”
五爷皱了皱眉，又问，“你和他是什么关系？他是什么时候回的上海滩？如今在哪里落脚？昨晚上的事情除了他之外，还有别人在场吗？”
接连的几问，口气越来越紧迫，看鱼莹的眼神也变得充满了警惕。
鱼莹倒抽了一口冷气。这可真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柳长生当她是五爷的人，小心防备；五爷这面又当她是柳长生的人，暗生警觉。看五爷的眼神，甚至把她来在水一方都当成了早有预谋的事情，再这么下去，只怕她之前做的所有努力都要付诸东流。
这么一想，鱼莹顿时反应过来，一脸平静地笑着说道，“也没什么特别的关系，当初从老家在上海的时候，在车站碰上了他。当时我有些身不由己，他也刚刚从县里的大牢里逃出来，就这么赶巧遇上了，两个人说了几句话，就算熟悉了起来……”一字一句，把认识柳长生的经过细细说了出来。
她如今在五爷手底下做事，能不能成为名震上海滩，眼下还要指着五爷的栽培。这个时候，无论如何她是不能得罪五爷的。鱼莹做事素来不喜欢拖泥带水，一想到这里，立刻就决定舍弃柳长生，无论如何都要获取五爷的信任才行。
五爷其实对鱼莹的出身是不怎么关心的，当初她来在水一方上班，经的是阿曼的介绍。阿曼是这里的老人了，几乎是五爷看着长起来的，对她自然放心，早就看成了自己人。既然是阿曼介绍来的，他也就没怎么当回事，当时还为了卖阿曼一个好，特意叮嘱了马经理一番，让他看在阿曼的面子上，安排一份轻快的活给她的朋友。
这个朋友，就是鱼莹。最初阿曼带她来见自己的时候，手头上刚好有要紧的事情处理，他也没怎么特别留心，只觉得这姑娘眼睛漆黑明亮，是个狡黠聪慧的。至于后来唐九城如何钟情于她，种种小事，就是他始料不及的了。
五爷在上海滩混迹多年，对身边的人最是小心提放，不是极其放心的人，是绝不会留在身边的。这一次若非有阿曼夹在中间，鱼莹这样背景不单纯的人，他是绝不会留的。即便是这样，竟然还扯出了柳长生来。一个穷乡僻壤来的乡下姑娘，居然认得当年令整个上海滩风声鹤唳的活阎王，这简直……简直令人跌掉了眼镜。说出去，只怕都当时个笑话，谁会信呢？
在上海滩提起柳长生的名字，几个不知，几个不晓？当年上海滩最流行的一句话，那就是‘阎王要你三更死，没人留你到五更，柳长生要你三更死，一更时只怕就自己害怕自裁了’。那样一个冷血的怪物，又怎么会对鱼莹出手相助？
再想到唐九城对她几近痴迷的程度，五爷就觉得眼前的姑娘越发的不简单了。
难道他真是老了，已经没有了看人的眼光了？
有眼不识金镶玉，难道说的就是他吗？
这样一个了不起的人物，他竟然只让她接起了电话，究竟是他大材小用，还是鱼莹刻意的隐藏了？
鱼莹讲述完之后，只见五爷眼神的怀疑不但一点没少，反而多了起来。
……
这是怎么一回事？
五爷还是不信她吗？
五爷听她说完，缓缓点了点头，“依照你的意思，当初你和柳长生不过是一面之缘罢了，昨晚上再见到，算起来也才第二面而已？”
“是。”鱼莹心跳加快，强自镇定地点了点头。
五爷想了想，又问，“那柳长生和留下了联系方式给你？”
鱼莹摇了摇头，分外认真地说道，“那倒没有，我跟他说要去在水一方的后院了，他只提醒我说后院女人多，麻烦事儿也多，要我自己多留个心眼，尽量少掺和那些没用的争斗中去，做好本分的事儿也就成了。他还说自己刚回上海滩，要处理的事情着实不着，眼下也没个稳定的地方落脚，等他确定留下了，再托人来告诉我，其他的就没说了。”
五爷见她一脸确定，不像撒谎，这才点了点头，“这样……那你和他还说了别的嘛？”
言下之意是既然谈起要去后院，可说了更多的理由或是内情。鱼莹笑道，“五爷说得哪里话，我才和他见过两面，交情也不深，在水一方内里的事情我自己知道的都不多，哪能和他提起来呢。”看来五爷还是不相信她，唯恐她说漏了什么。
五爷冷冷一笑，死死盯着她问，“你既和他交情不深，他又为什么会冒险救你呢？”
原来是问这个。
这个鱼莹是早早就想好了说辞的，她整理了下思绪，清脆地说道，“哪冒什么险了？那几个火龙帮的小喽啰不过是绣花的枕头罢了，我和阿曼都不觉得害怕，更何况柳长生还是个大男人。我就见他忽然掏出枪，砰砰砰几枪，那几个人就都倒在地上了。前后不过眨眼的功夫，后来问起来，他自己还说就是个举手之劳，不成想还救了位老朋友。”鱼莹不想五爷再就着这个问题多问，故意转了个话题说，“五爷，柳长生说他是刚办完事路过那家火龙帮开的洋行，因为要买烟叶子才进了门。我只是好奇，那地方离永月巷不远，却不是九爷的地盘，那是什么地方？火龙帮怎么会把洋行开到那里去？柳长生又去见了谁？这附近有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吗？”
她这么一问，五爷才猛然反应过来。刚才整副心思都放在了柳长生身上，却把这茬给忘记了。没错，那条街应该是铁沟帮的地盘，他们是什么时候和火龙帮勾搭在一起的？火龙帮这么紧锣密鼓的和其他帮派走关系，这对自己可是个极大的威胁啊……
柳长生，又是去见谁呢？
事分轻重缓急，五爷拿得起放得下，既有了别的关注点，自然不会再将注意力都放到鱼莹的身上，他冲鱼莹一挥手，“行了，你且先出去吧，这事儿暂时别对外说，回头我若有什么想不通的，再来问你。”
鱼莹嗯了一声，转身出了门。
五爷急忙抓起电话，直接拨了唐公馆的电话。接电话的是老付，一听他的声音，急忙问了声好，“五爷，您这个时间打电话来，是有事情要吩咐吗？”
老付是家里的老人了，五爷也不和他啰嗦，直截了当地问道，“老九呢？要他来接电话。”
老付为难地说道，“九爷一大早就出门了，这会儿不在家。”
五爷的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啪地扣上了电话，站起身推开了门，走廊里空荡荡的不见人影。他正要下楼，恰好小东子拿着东西走了上来，一见到他，立刻笑着迎了上来，“五爷，您是有吩咐吗？”
五爷见是个脸熟的，就叫住他说道，“你去楼下把那个叫雪荷的叫上来，我有事和她说。”
小东子点了点头，脚步匆匆的下楼找人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