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四日风平浪静,白羽怜对慕容娇也极尽温和,几乎将慕容娇当成姊妹一般,慕容娇即使想要整日整日在屋内作画也无法,不是被白羽怜拉去赏景,便是被拉去与冼家主母冷脸对冷脸,要不就是与冼家的一些小姐们谈诗论画。
慕容娇暗自好笑,这冼家是骝城本土大家,女子多英气,是北方寒风劣气养出的凛凛女儿家,不若白羽怜,生得娇娇嫩嫩,仿佛风吹了便会倒了般。
虽说冼家是骝城势力最大的家族,冼家当家主母,冼家大房夫人的娘家也丝毫不逊色。冼家主母的娘家是通州函城大族,是官宦世家,兵乱正值冼家潦倒之时,曾大力相助冼家。通州又比益州富庶,富了自然更讲究体面与风雅,冼家主母带给冼家的,不仅仅是钱财,更是品味的取向,本是粗凛豪迈的冼家,也渐渐附庸风雅起来。
瞧这亭台楼阁,这雕栏画柱,这假山水榭,无不仿江南婉约小调,冼家堡内又辇道四通,石墙巍峨,南北建筑风格杂糅,不见融合,而冼家女子,也渐渐生疏骑术武事,这骝城又无相匹配的风雅之气,生生弄得个不伦不类。
这倒和慕容府相反,慕容修祖上居沁水以南,是纯正江南人,后入朝为官,举家迁往西京,慕容修本也是儒官,人又长得玉面俊朗,只因财力不足,才养不起风雅。在这骝城,慕容修又是牧监,就算他想抵制,也难免要刻上大乾北疆痕迹。就说慕容府邸,初时建宅时,并未规划出草场,后来扩建时,才增了进去,挖凿的人工湖,本欲建成水榭,只苦于无实力,草草扔进几颗莲子了事,命名为莲池聊以慰藉。
白羽怜的才华,比慕容娇强上数倍不止。慕容娇自觉唯一可以出手的画,在看了白羽怜在众冼家小姐们的崇拜注视下绘出的一手后,也不禁自惭形秽。她雕素坯雕得多了,愈加不注重写意,而重于工笔,这也是她一直苦恼之处,只她要为生计忙活,确实也没有时间琢磨。
白羽怜倒是喜欢显摆!慕容娇在她的客居之处,拿起笔画了起来。大乾历来名家书画多重写意,细微之处,无中生有,有化为无,多为渲染,她如今倒是愈加喜欢琢磨细节了。
像,像那个马仆,他,他身上的线条有力、优美,干净,质感粗野、强悍、滑健……停停停,慕容娇脸儿发热,想,想那个改死的马仆作什么。
慕容娇看了眼正打算走出去的碧水,咬着唇,鼻子又开始酸了,他,他再好看,也不是她的,就算她想画,哼,她也不会随便画男子,她想画,自然,自然只会画她的夫君。
这冼家待客之道,算是上乘了,虽然她仍时不时受这冼家丫鬟的轻慢,不过,能够让她作画,她就很满意啦!
春嬷嬷,大抵又是去打通关系了,想是母亲给了好些银钱吧!母亲虽对父亲不冷不热,倒也从不会反对父亲,毕竟父亲尊重母亲,也尽了作为丈夫的责任。她给冼子晖做妾,是父亲的意思,母亲自然会考虑打点好。
接下来几日,若无意外,怕是父亲一回府,冼家就去提亲了。白羽怜这两日待她极温和,在她显摆时也未贬低她,反而是一些冼家小姐们想要看她出丑,她承认自己粗鄙,白羽怜只是讶异,众冼家小姐们倒是有些嗤笑她。
她说不上为什么,总觉得白羽怜就算是温和的表情,也让她觉得她的轻视和盛气凌人,这种感觉甚至比见程绮罗更甚,不过,她也看到,白羽怜一举手一投足尽是婉约优雅,想来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慕容小姐,我家小姐有请。”
是白羽怜贴身丫鬟之一,慕容娇早已不奇怪,“稍后片刻。”
这冼家还真是大,就光光花园,她已经逛了好几个。穿过月亮门,慕容娇双眸瞬间放彩,不远处简直就是一个花海,谁说姹紫嫣红只有春天才有,那些个矮丛低树、花繁叶茂入及没膝,又有蝶舞蜂飞,蝉声鸣鸣,好个闹夏!
慕容娇立时又手痒了,只手中无画具,心中遗憾了一会儿,便继续跟着白羽怜的丫鬟,行路时,花丛杂枝划剌她的裙摆,显然花树生得过茂了。
绕过假山,树藤花枝自成一片荫篷,荫篷遮掩大部分骄阳,遗漏点片碎金,赏心且悦目。篷下一石桌,两石椅,石桌上,小炭炉上紫砂壶蒸起些微茶汽,却是未见白羽怜。
“请慕容小姐小坐片刻,我家小姐不刻便来与慕容小姐花下品茗论画。”
虽然她不怎么喜欢白羽怜,不过白羽怜真真懂得享受生活!慕容娇扬唇,“本小姐耐性不多,别让本小姐多等!”
白羽怜的丫鬟恭敬道,“慕容小姐放心。”
慕容娇见丫鬟很快离开,也未作多想,入坐倒了杯茶,过了约莫半刻钟,慕容娇觉得怪异起来,那片花海,花开得热闹,却很是参差不齐,小径横出杂枝,仔细回想一下,适才她被乱花迷了眼,似乎,这花园中,生了好些杂草,还有那个水车,她只瞥了一眼,似乎不转了?这与她之前见的几个花园有些差异呀,看起来就像无人打理一般!
是了,无人打理,沿路她未见修剪花枝的仆人,这个园子虽不大,看起来很是精致,竟然无人打理!慕容娇蹙眉,若是无人打理,这石桌怎的这般洁净,慕容娇刚想用手摸石桌的反面,就听到她不应该听到的声音。
“大小姐。”嗓音低沉微喘。
怎么会是马五?慕容娇倏地起身,不刻便明白了,白羽怜,果然不是省油的灯,想必她的流言已经传到白羽怜的耳中了,这甚至可能是冼家主母的主意,有人生事,是好,这般,却是要彻底毁了她的清白了,在冼家堡与马仆偷情,慕容娇咬唇微微颤抖,竟是这般地恶毒!
慕容娇大步走近,低声道:“你快些离开!”只是已经有些泣音了。
马五一凛,与他同屋的白家车夫与白羽怜的贴身丫头交好,酒醉说漏了白羽怜表面与大小姐交好,实则趁机利用冼三公子对大小姐的色心,诬陷大小姐,他心忧未作多想,逼着那马仆问清白羽怜的歹计,如今急着赶来,大小姐看起来没有麻烦,是他给大小姐带来麻烦!
“大小姐别慌,小的就走!”他来时,是避着人的,那个白家车夫,马五黑眸聚拢狂暴,他有的是办法让他说不出话。
马五刚转脚,便听到略焦急的脚步声,脚步声越来越近,慕容娇赶紧抓着马五的衣袖,“有人来了!”
难道真是冼三公子?马五沉眸,那边就是两座假山之间的夹缝,他一个人躲进去,自然没问题。只是,那冼三,在外便对大小姐不敬,如今又有白羽怜相助,他怎会把大小姐单独留下?
他原打算提前提醒大小姐,只他要见大小姐,却层层受阻,到弄清冼家地形时,他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只比白羽怜算计的时间早了半个时辰,本以为半个时辰足够他提醒大小姐,未想大小姐早已前来,他刚刚才赶到,估计只提前二刻钟。若被看见他和大小姐一起,于大小姐名声有损,他本想说完便俏然离开,未料到的是,冼三竟是提早到了?
这园子很精致,不大,只有一个门。马五思虑一瞬,也不顾慕容娇反应,一把揽过慕容娇,闪身躲进夹缝中。
假山内的缝窄而不深,窄缝口有垂落的藤枝稀稀疏疏地遮盖,勉强算隐蔽,里面容下马五和慕容娇已经是极限,马五整个身体将慕容娇圈困着,弓着身,下颚轻抵着慕容娇的发顶,不会让慕容娇察觉重量,是极其保护的姿势。
马五低声解释,“大小姐,白小姐引来冼三公子,您躲着更好。”
这马仆,抱着她躲起来作什么?白羽怜知道她在这,只要他这马仆不在这,她有什么好躲的?慕容娇刚想低骂,听到马五的解释,将将咽下骂声,身子还有些颤抖,真是白羽怜,还引来冼三公子!只这该死的马仆又是如何得知的?
“你怎么知道的,还现在赶来?”慕容娇只觉处于水生火热之中,忽冷忽热的。白羽怜的恶毒,令她心下冒寒气,这马仆,这马仆,又让她的脸颊蒸腾着热气,这里很窄,她是勉强可以转身,只转身便是面对这马仆了,就更,更难受了!
两人靠得近,慕容娇刚想挪远些,马五微哑道,“大小姐,请您忍一刻。”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是朝这里来的,若是再挪远些,虽然有藤枝掩着,她穿的是红裳,也容易,被,被发现,慕容娇低低的“嗯”了声。
只是,除了脚步声,男子喘息声,还有女子,仿佛,仿佛就在跟前!
慕容娇木愣愣瞪大眼,死死地捂着嘴,就,就在她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