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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糖莲藕(2)

阿强挺直了腰,头也微微昂起,就像他找上门揿电铃时,对门房的那种神态:“喂!老东西,通报老爷知道,省城恩宁桥少爷过来了。”现在阿强简直要把梁家老头看成是门房了。他牌睨着梁家老头的窘态,心中很痛快。

香港的确繁华,灯红酒绿,纸醉金迷,霓虹灯五光十色,缤纷闪烁。高楼大厦,匝山而高,高架路桥立体交叉,纵横穿插。阿强跻身此间,很有点沾沾自喜。他手臂甩着,走得昂首阔步,因为成功者走起路来大多是这个样子。但一阵香气飘过,一阵轻笑,几个珠光宝气的淑女用揶揄的眼光瞟一眼,轻轻地嬉笑一声:“土牛!”这使他自惭形秽,头也蔫塌下来,那双臂甩不起来了。他头一次感到无地自容……

阿强在厂里当下手,比一般工人还不如。他们可以随便使唤他,“喂,契仔,给我拿把‘士巴拿’来!”阿强不知道什么是“士巴拿”,这名字古怪,像外国人的名字。少不了又受责骂:“笨得像猪猡,那东西有时还会呜呜叫,你……哼!”

堂堂七尺男子,怎么吞得下这口气。“契仔”即干儿子。干儿子也倒罢了,只是人们纷传他是野仔硬认老爹。这不但驾他,连他妈也骂在内。况且还把他比作猪猡。阿强真是硬掐着脖子,这才没把火冒出来。一个月试工,他是好不容易熬出头。

现在阿强弄到了一个绿印身份证,暂可在香港栖身,不用老躲在用波纹锌铁皮搭的工棚里了。他踌躇满志,想在香港扎下根。梁家老头能发财,他为什么发不了财!现在积攒些钱,凭他的力气和头脑,要自己开一爿厂,甚至要把梁家的厂也吞并了,才消去当“契仔”之恨。所以他走出工棚时是那么雄赳赳,活像一个决胜千里的将军运筹在帷幄,帷幄大概也是这个样子罢了。可一走到这车水马龙的大街上,和香港人的气质一比,他觉得矮了半截。简直近乎傻呼呼,连那些女孩子也笑他是“土牛”。

金器铺真是富丽堂皇,阿强从未见过这么多金器,金光灿灿的眩眼,金链、金表、金戒指……阿强眼花缭乱,心花怒放。他甚至想到他是要开金店的,要做大生意,要比梁家老头子钱多。甜滋滋地想得流了涎水。他的脚不想动了,对着大玻璃橱发愣。玻璃橱映出他的影子,橱里的金器全在影子上,他的影子珠光宝气。阿强一下子恍惚富贵起来,那穿金戴银的不是影子,而真是自己……

“哐!”大幅玻璃猛的被砸碎了。里面冲出一伙蒙面人。这才把阿强吓醒了。一个家伙往他手里不知塞了一样什么东西,“大佬,多谢关照!”阿强奠名其妙地接了过来,正想看看清楚是什么东西,几个警察已经冲到面前。

“咔嚓!”冰凉锃亮的手铐把他的双手铐紧了。他本能地挣扎,可越挣铐得越紧,手腕被勒得断了似的痛。

“别乱动!”一个警察暗中给了他一家伙,他只觉得浑身发软,糊里糊涂地被塞进闪着红转灯“呜呜”怪叫的警车。

香港人把警察局叫差馆,把警察叫差佬。不过当着面是恭恭敬敬叫“阿sir”。阿强心里一着急,却叫了一声“同志!”

“同志?”警察知道他是大陆来的,要看他的身份证。

“别……别弄错,我是打工仔呀!”

“打工仔?拿支手枪干什么?”警察严厉地问。

“我……我……我都不知道……”他这才发觉那蒙面的家伙塞给他的确是一把手枪。

阿强被关押审讯了整整一年,直到证明他的确不是抢劫集团的成员后,才又被遣送回到广州。他垂头丧气地回到了恩宁桥。

恩宁桥全变了。小河被铺成一条街道,“叮呤叮呤”的单车穿穿进进。街两旁尽是小店,色彩缤纷的时装店,香喷喷的小食店……阿强真有点认不出了。

他住的那间屋子临街的墙被打掉了,装修成了铺面。檐间是一块烫金铝合金招牌匾:“梁记美食中心”。他一看心里窝火:“他妈的,这痨病鬼太可恶了,竟把我的屋也霸占了开店。”

“姓梁的,出来!”他叉着腰大声喝道。

“阿强!是你?”出来的却是又惊又喜的阿福。

“阿福,你……你……你怎么帮起那个痨病鬼来。”阿强指着阿福责问。

“你,你不是去捞了世界吗?”

阿强怔住了。他不敢告诉阿福他被差佬抓过。“我是回来看看老友的。”

“那你一定发了大财啰!”阿福欣羡地说。

“那有什么,想发财罢了。”阿强很轻松,更叫阿福听了羡慕不已。

“回来做大生意?”

“嗯……”阿强答得模棱两可。“阿福,你真不够朋友,明知这屋是我的。你竟……”

“强哥,正因为我同你老友,你都去了香港发财,怎会计较这湿湿碎的破屋。”

“你把痨病鬼叫来。”

“你是叫梁经理?”

“梁经理,见鬼!他阿爸在香港也不过是经理。我和他阿爸同捞同煲。你把他叫来,太岂有此理!”

老太婆和痨病鬼听说阿强是从香港回来,且是老头子的贴身马仔,于是刮目相看,两个人都和气极了。老太婆不再叫他“冤鬼”,而是叫“强仔”,亲切极了。阿强心中暗自得意。

“阿爸要我回省城扩大生意。”阿强大言不惭地说,脸不红,心不跳。“我的屋子仍然归还我。”

“这……”痨病鬼面有难色。

“没得商量!”阿强口气很硬。“另外,我阿妈生前应得的那一份如数算给我。”

“什么?你有无搞错呀!”痨病鬼一听要他把钱拿出来,马上急得跳起来叫。

“反正你阿爸说了,这次生意的本钱先由你垫着。”阿强自撞没撞中,便马上转风使舵说。

“你骗我!”

“你拿不拿出来!”阿强恶狠狠地盯着他。痨病鬼不寒而栗,只得嗫嚅着说:“不过,你一定得还,一定得还!”

月夜,白兰花又开了,比往年更多更香。又是断断续续的蟋蟀声。

阿强惶惶不安地在屋里踱来踱去,这阵阵蟋蟀声更觉烦躁。他瞪了一眼蜷缩在沙发的一角的阿福,颓然坐倒在沙发上,捶了捶脑门,喟然长叹:“丢那妈,出师未捷……工商局也真够狠!”

阿强做的是服装生意,那些衣服时髦极了,他是孤注一掷,要赚它一万二万的。岂料工商局说那些衣服是走私的旧货,要全部销毁。这无疑是一记当头闷棍。

阿福有点惭愧,可不是?这批货色是他牵来的,只想狠捞一把,就没想到工商局的规定。“这……这……鬼知道的呀!”他也不知该如何开脱自己。

老太婆陪着痨病鬼气急败坏地进来,冲着阿强便喊苦:“唉呀!这怎么好呀!怎么好呀!阿强,这钱,我可是指望养老的呀!阴功啰——”

“别嚷嚷——”阿强喝道:“别担心,我阿强做人有头有尾,不会赖了你的。没钱还,就顶了屋。这下该放心了吧!”

“阿强,我阿爸来信了。你是打劫金铺的哇——”痨病鬼威胁说道。

“丢那妈!你那老头子乱讲,他要敢回来,我就敢叉着他,要他赔偿名誉。我阿强穷是穷,还不至于要去偷去抢!”阿强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把痨病鬼吓了一跳,马上噤若寒蝉。

‘那……那……那你还我钱,我…我不放心!”痨病鬼怯怯地说。

“告诉你了,钱,我决不会赖你,我一定还。算八厘利息怎么样?要还不出,我顶了屋,卖身为奴,好了吧!我现在心烦,别在这里吵!快走!快走!”

阿强不由分说,把老太婆和痨病鬼推了出门。

“砰”一下,他把门关上了,靠在门板上喘了一口气。他想起睇相佬的话什么往南走……什么贵人……什么“阿爸”,反而平白无辜地蹲了一年的监狱,什么都没有,到头来,两手空空,反倒欠下一身债。他心里愤懑至极,冲着天花板大声喊道:“假的!天掉下来当被盖——”喊声很响,把阿福吓懵了……

白兰花幽香、幽香……白兰树真是玉树临风,袅袅娜娜,摇曳着一簇簇翡翠般的叶片,叶子底下藏着一朵一朵白玉雕般纤巧的白兰花。

阿强没有睡着,也睡不着。他走到白兰树下伫立。那一声声断续的蟋蟀声,赤膊的,不能斗,他厌恶这些声音,像痨病鬼在呻吟。“太没出息了——”他长长地叹口气,绕了一大圈,还是回到恩宁桥,他叹息……

“丢那妈,睇相佬,搵笨——”他深深感慨,急急地扯下一朵白兰花。白兰花洁白无暇,纤纤的花瓣欲开还闭。他觉得这很像阿妈的眼睛,在梦里似笑非笑,她曾告诉他,要好好照管这树白兰花……

他又想起梁家老头揶揄他说过家里埋有金子,怎么不找;

还有那些警察也曾取笑他想到香港掘金山,不如在家里挖地三尺……

阿强这时已经山穷水尽。他想这家里或许真有金子埋着,阿爸阿妈临死能不留下点什么……

于是他便绕着白兰树逡巡,低着头看着自己忧郁的影子。地上只有陶瓷的碎片,那陶瓷他知道是阿爸曾经腌糖莲藕的糖缸。或许这糖缸下面真还埋着金子,妈妈为什么要他照管好这株白兰树呢?

他一下亢奋起来,劲头十足,跃跃欲试,简直身不由己。他连忙找来一把抹灰浆的刮刀。他只知道那是父亲抹封糖缸泥用过的。不管三七二十一,蹲到树下就拼命地刨起来。只一会便堆起了一堆泥,于是坑越来越深……

终于碰着硬邦邦的东西,阿强的心格楞登地跳了一下,眼睛更亮了。凭着明亮的月光看得出那是个瓷罐子。那瓷面细滑竟映着月色的一点折光。阿强的心猛一下像火烘起来,那刮刀戳进泥里更有力了。

是一个完好的白瓷坛子。“真有金子!”阿强简直是毫无怀疑,他抬头瞧了一下四周。夜已深了。“痨病鬼”和婆娘早就睡了,灯也灭了。他赶紧捧起白瓷坛子,又警惕地看看四周,这才一下窜进屋里,后脚一踹便把门关上,这才感到松了一口气。

白瓷坛子放在桌上。他这时觉得分量不对,要是一坛金子肯定很沉的,怎么这么轻。他的心一下又像蹦了出来跌落地下似的。他慌忙地用刮刀撬开坛子的封口,也是用泥封的,里面还有一层油纸用蜡封了。

掏进去手用力很猛,但一下软了,扯出来竟是一个油纸包。肯定不是金子。阿强这时怅然若失。但好奇心驱使他要解开这个包。

油纸包了好几层,里面又是红布包。“难道是什么文物?”他甚至这么想过。

原来是一本用京文纸订成的簿。大概有十来页,用不很工整的小楷抄的。阿强认得这是母亲的笔迹。字写得很纤弱,但看得清清楚楚。簿面是一行中楷字‘邹记蜜饯制作要诀’。阿强随手翻了起来,其中糖莲藕制作的一章尤精,不由得轻轻地诵读起来,心一下却亮了。

他把这本簿揣在怀里,掀开门便朝恩宁桥上冲去,他要去找阿福。明天就向街道领导去申请一个专门腌制糖莲藕的“营业执照”。他相信自己不笨,一定会腌出“泮糖正宗邹记糖莲藕”来。爸爸也是这么发的财,他要发得更大。

刚上桥,隐隐听到潺潺声,月当头,是涨潮了,在桥下的暗渠——过去的小河。

“糟——门忘了锁。”阿强这才想起。他迟疑了一下,想回头去。

“算了,偷吧!有了这本秘诀,我们邹家的糖莲藕……呵呵,我可真要发财了。”他一高兴,干脆把刚往回挪的脚又向前跨,一撒开,便奔起来。

“睇相佬……这老东西,便宜他,也算他灵验了,我是要发财了。就给他一个红包利市利市……”阿强甜滋滋地想着,把所有的烦恼全抛于脑后,欠痨病鬼的钱也不担心了。他一边走,一边兴冲冲地踏着月色,清凉凉的一片,还有隐隐可觉的白兰花的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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