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罕书记指着敲门而入的陶再生说：“今天你又有什么坏主意？”陶再生回答说：“依我之见，以您目前的力量是斗不过湛分局长的。要想控制局面，必须巧借老干东风。强压过去，分局长就是有三头六臂，也难顶住老干们的压力……”）
罕大勍宣布休会，拂袖而去。多少次他在被动的时刻，甩出这一招屡奏奇效，由被动变主动，这叫以攻为守。拖而不办，议而不决，这招是官场持反对意见的贯用手法，并非罕大勃独创。罕大勍气愤的是在他仕途中遇到如此强劲的对手，实属少见。尽管他在调中南分局前就曾做过一些调查研究，心中有些思想准备，但还是为不能迅速控制局面而大动肝火。罕大勍正在怒火中寻思对策的时候，陶再生又敲开了罕大勍的家门。罕大勍一见是陶再生，更是怒从胆边生，指着陶再生的鼻子就骂开了：“你小子还有脸来见我，在背后给我出了一大堆好主意，可到了会上你却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湛分局长提议举手表决，你比谁的手都举得快举得高，你小子左右逢源，两面光亮，是个人物啊。”
“别别别，书记大人，您这不是掮我的耳掴子吗。来者都是客，哪有掮打客人脸面的道理，你总得先让我坐下吧。”陶再生自我解嘲地说。
“屁股长在你身上，满屋都是凳子，难道还要坐在我头上不成？”罕大勍一边自我解嘲地说，一边又暗示着自我取胜的信心，相信别人不会骑在他的头上。
陶再生搬了条小凳子坐到罕大勃的身边，轻声地说：“书记大人，我出的主意可不是坏主意呀。至于我举手赞成湛分局长的意见，您老可就要理解我的苦衷了。您想想看，行政干部都举了手，我又是分局长的助理，我不举手无论从哪方面讲，都是说不过去的。官场上的最起码规矩我都不懂，今后还敢在官场上混么？您老是官场老将了，连这点小事都不肯原谅我，还有我们这些官场小字辈的活路么？”陶再生巧妙的反将一军，轻松地跳出了被指责训诉的尴尬境地，使罕大勍不原谅的原谅了他，不理解的理解了他。尽管罕大勍脸上仍然乌云密布，余怒未消，但毕竟把那种火药气氛缓解下来了。
罕大劾望了望陶再生，直截了当地问：“说，今天又有什么坏主意？”罕大勍问完这句话，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陶再生。嘴上虽然说了句“坏主意”的话，脸上的笑容却告诉陶再生没有坏意，这也是官场上大官对小官常用的一句信任和爱护的双关反语。虽言坏，却毫无坏意，言在此却意在彼。虽言坏，却比好字之好意更深刻。有人称之为官场文化的特种语言也许有一定道理。
陶再生见书记脸露笑容，说话也无顾忌了。把小凳子往书记身边移动一步，贴近罕大勍身边说：“我说了您老可别生气。依我之见，以您目前的力量是斗不过湛分局长的。你要知道这里是中南铁路分局，不是中东铁路分局。您要想控制中南铁路分局局面，必须巧借东风，借老干分处的力量。用老干部的威望强压过去，分局长就是有三头六臂，也难顶住老干们的压力。您跟他们说，湛分局做了一个清理干部队伍的计划，被清理的对象就是他们的儿孙之辈。这样一来，老干们就不会等闲视之。俗话说老将出马，一个顶俩。到时候既扩大了您的力量，稳住了你初来乍到的阵脚，也保住了我那帮弟兄。怎么样，这主意不坏吧。”
陶再生说得很得意，但罕大勍并不满意，在心里骂道：“你小子黄口未掉，也想称智多星，就这主意早就是我玩剩下的，还用得着你班门弄斧么？”其实罕大勍早想到了这一点，也是他贯用的手法，一日他在权力争斗中失利，他就会请出老干来。老干们离退下来本来就无所顾忌，再加上有些怨气，对现行的一些做法又看不顺眼。特别是触及到他们子孙后代的利益时，往往摆老资格出面据理力争。罕大勍正是利用了这一力量，才使他在权力争斗上历来得势。想到这儿，罕大勍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说：“就这主意，不怎么样”。
“我还有好……”陶再生好字没说完，罕大勍就压住陶再生的嘴巴，表示不愿意再听下去了，意思是听听我的招你再说不迟。陶再生也明白了，只好扫兴地说：“那我就先告辞了。”
陶再生走后，罕大勍就拨通了老干分处分处长章钢城的电话。
“喂，章钢城吗？我是罕大勃。”
“是罕书记呀，这么晚了，您还在百忙中，真是日理万机呀。”
“你先不要高兴说好听的，我在百忙中，你也不能闲着。你抓紧通知老干们，明天我要召开老干大会。”
第二天，中南分局老干活动中心会议室里，热闹非凡。平日里，这里就是一个议论朝政的“乡校”，常有老者在这里慷慨激昂地讲述着他们辉煌的历史故事，怒发冲冠地发泄着心中的不平。别看中南分局这土地庙小，可云集着许多大和尚。来这里活动的有红星闪闪的老红军，也有抗日风火台的老八路；有挺进中原南下的解放军好汉，也有雄纠纠气昂昂跨过鸭绿江的志愿军英雄；有开国时的老土改，也有建国时的开路先锋。他们中虽有少数的知识分子，但大多是大字不识几个的土八路。别看他们现在有老顽童之气，平民百姓之节，可他们当年上台为官，可也是堂堂正正，风光一时的啊。听说新来的书记要召集他们开会，个个情绪激昂，就是当年升官，也未必有今天这样的开心情窦。因为失落后的忧愤比得意时的激昂更有激发力，更具感染力。
会议一开始，老干分处长章钢城就介绍说：“各位老领导，今天开个短会。主要是新到任的罕书记想来看看大家，下面就请罕书记作指示讲话。”
罕大勍并不急于开口讲话，先是向各位老领导彬彬有礼地深深鞠了一躬，然后慢条斯理地说：“各位老领导，老前辈好。罕某不才，初来乍到，还请多多关照。今天谈不上开会，主要是来看看老领导们，也是向老领导们学习请教来了，请老领导发挥余热，爱护晚辈，赐以传帮带。今天，我有一事，向老领导们请示讨教，恳切希望得到谆谆教导。明天分局党委召开扩大会议，讨论湛分局长提出的清理分局干部队伍的方案，要撤掉一批有问题的干部，同时又要提拔一批新干部。党委是管干部的，我是党委书记，所以先向老领导们讨教讨教，以免到时候错走了弯路。”
老干们一听说要撤换提拔干部，一种官场职业敏感立刻涌上心头，虽然没有人立即接话茬发表高见，却都在交头接耳，比比划划。因为罕大勍说得不具体，一时没有人能直接提出问题。
“妈那个巴子，说话像挤牙膏似的，挤一半留一半，说得不明不白，叫人怎么开口，说什么？”突然有个声音这么高嚷着，众人寻声望去，原来是“吴大炮”。
吴大炮一生有着传奇式的色彩，小时候给地主放过牛，当过长工，因反抗地主的压迫，常与地主发生矛盾。但他和地主的大少爷郭大伟却从小搭得火热，因为他们是同龄人。郭大伟只把他当同龄人看待，从来不把他当奴隶对待。正因为如此，吴大炮很讲义气。地主老爷叫他去干什么，他不一定听，常由着自己的性子跟地主老爷对抗。可地主少爷郭大伟叫他干什么，从不说二话，就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后来郭大伟考大学离开家乡黔城，大学还没有毕业，地主老爷就要给少爷郭大伟拜堂成亲。郭大伟放假回到黔城，老爷强行要他娶媳妇。但郭大伟毕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接受了新思想，坚决反对老爷强压给他的包办婚姻。于是他就跟吴大炮商量，两人结伴离家出走，投奔革命。吴大炮二话没说，就跟着郭大伟逃出了家乡黔城，投奔到贺龙领导的红军部队。由于吴大炮长得牛高马大，豹头环眼，一脸的大胡子，天生的一副凶煞恶像，有一身的蛮劲。虽未练过武功，可就凭他的那股蛮劲，三两个人却奈何他不得。别看他大字不识几个，可他知道扛枪打仗，打得几个人过就能领兵当官，称得草头王。郭大伟带着他去投奔红军时，正赶上部队在边城招兵，围着很多人，他不问青红皂白上前扒开人群叫道：“哪位是当官的？”
招兵首长张小飞一看这小子的架式，像个当兵的材料，就冲他答道：“本人就是当官的，你是不是想到部下当兵？”
“妈那个巴子，你也太小看人了，老子像个当兵的吗？老子是来当官的。”
“呀嗬！赖蛤蟆打喷嚏，口气不小啊，还没有进部队就想当官？告诉你，老子从黄埔军校出来先后在国共两党部队干了十年，还是个营副。要想当官，先过本官这关，来，跟本官玩两招，若能打过本官，本官给你个排长当当。若打不过本官，给本官提鞋也不要你，来，上来跟本官过招。”
副营长张小飞论身材，却也不比他吴大炮块头小。刚参军时在国民革命军中当侦察兵，还曾在黄埔军校集训学习一年。不论是从智勇上，还是从武功方面，都是训练有素的勇士，多次在战场上杀敌立功，是有名的小老虎，就是有点军阀作风。面对一个口出狂言的村野之夫，当然不把吴大炮放在眼里。
吴大炮也不说话，抡起铁锤般的拳头胡乱猛扑过去。张小飞凭着他训练有素的招数，左顾右突，上三招用了又使下三招，打得吴大炮眼花缭乱，晕头转向，好在他一身横肉经得打。尽管他打得被动难以支撑，但毕竟没有败倒在地。吴大炮想，咱也不知道他什么招数不招数，就凭咱年轻勇猛劲。俗话说有打怕乱打，一顿乱扑过去再说。今天不扑倒那鸟官，别说当官，就是当兵他也不会要咱这粗野村夫了。吴大炮想到这儿，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顿乱拳猛扑过去，张小飞毕竟大了十几岁年纪，稍不留神一招没有接住，被扑了个四肢朝天。别说是在场的官兵和人群没有看清是什么招把张小飞打倒的，就是张小飞也未搞清楚是什么招数将他扑倒在地的。但是张小飞凭他训练有素的感觉，知道自己是败在俗话说的有打怕乱打的份上。可打斗场上讲的是胜负输赢，而不讲用的是什么招。既然过招前夸下海口，要给吴大炮一个排长当当，就不能失言，共产党的部队可是说话算数的。张小飞从地上爬起来，向吴大炮打了个拱手道：“好小子，有种。本官给你个排长当，你满意了吧。”
“多谢长官。不过，我还有一个兄弟。”
“怎么，他也想把本官打倒，也要个排长当当？”
“是，不不不，他可没有我这身蛮劲，他不是当兵的料，可他是真正当官的主儿。人家有学问，满腹经纶，将来可是当大官的角色，要得么？”
“呵，还是个当大官的，把他叫上来给本官瞧瞧。”
吴大炮钻进人群，拉起郭大伟就往前挤。张副营长在郭大伟身边转了一圈，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然后在郭大伟胸口上轻轻地锤了一拳，满意地说：“嗯，是块好钢，像个有学问的人，咱们队伍上就缺有学问的。好吧，本官就收下你们兄弟俩了。”
“长官，我当排长，你给咱兄弟封个什么官？他可是有学问的人呐。”
“有学问也得先当兵，后当官，今天就先当兵吧。”
“不，长官，要不将我这个排长给咱兄弟当，我替他当兵怎么样？”
“你这人怎么这么罗唆，你以为当官是那么容易当的吗？今天叫你小子白捡个便宜，以后有你小子好受的时候。”
吴大炮就这样当上了官。其实吴大炮是他的绰号，他真正的名字叫吴黔仁。只因他生性耿直，乃暴虎冯河之辈，一根肠子通屁股，绕不得半点弯，不论大事小事，张口就放炮，人称吴大炮。时间久了，他真正的名字却被人忘了，吴大炮却永远替代了他的大名。吴大炮也不在乎，反正没有人再叫他吴黔仁了，干脆改名吴大炮。吴大炮在20年的戎马生涯中屡建奇功，凭他勇猛善战，不怕死的性格，从排长一路顺风的爬到了师长的位置。不过上级领导也知人善用，给他配了个好搭当，就是他的好兄弟郭大伟。郭大伟一直在吴大炮的部队当政委，作战方案等大小事务，都是由郭大伟亲手制定和操办的，吴大炮只张口放炮发号施令。可是有一点比较麻烦，发号施令是君子动嘴不动手，经办事务可是动手不动嘴了，签字画押的事又不可能请人代替。于是吴大炮就想出一个办法，用毛笔在文件上和往来公务帐目上点一点就算签了字。经办人员只要见到毛笔点的点，就认准吴师长签了字。有个贪婪的副官，为了贪污军响钱财，也用毛笔点一点。点得司务长无米下锅了，就找吴师长提意见，说最近师长大人也点得太多了，部队喝稀饭都没钱买了，你还一个劲的点。吴大炮一听火冒三丈，拍着桌子大骂：“妈那个巴子，奶奶个熊，老子最近点得最少。”
司务长孟召凌也不服气，拿出一大堆单据给吴大炮看。吴大炮一看，更是暴跳如雷：“妈那个巴子，睁着眼睛说瞎话，这根本不是我吴大炮点的，我点的点中间有个小孔，这没有小孔的是谁点的？”
司务长孟召凌一看傻眼了，原来的单据上真的有个小孔，吴大炮惟恐孟召凌不信，又拿出点点的特制毛笔给他看。孟召凌接过吴大炮的特制毛笔一看，毛笔中间有根大头针。原来吴大炮在单据上点点的时候，用劲把毛笔向下压一下，既点上了点，又插了一个小孔，这才是他吴大炮点的签字点。
吴大炮追问孟召凌是谁点的，孟召凌这才告诉他，原来是副官澹德掇冒名点的。吴大炮为了惩治贪官，将副官澹德掇就地枪毙了。
吴大炮随解放大军南下解放中南城时，留在中南接管铁路工作。成立中南铁路分局时，上级考虑到吴大炮不识字，就安排他当了中南分局主管后勤的副分局长兼武装部长。而他的老搭当郭大伟却当上了铁路局局长。吴大炮当时嫌官小，还痛骂了郭大伟一顿。当然降级使用吴大炮不仅仅是考虑他不识字。还因为他有乱搞女人的恶习。给了他一个不是处分的处分，以示警告。但吴大炮骂归骂，兄弟战友情没有丢。郭大伟自从青年时就带着吴大炮投身革命，近30年没有回黔城，父亲在土改时被镇压了，只有一个70多岁的老母在家乡。史无前例的文革开始时，郭大伟的老母滕秀莲天天挨批斗，郭大伟忧心忡忡暗自流过泪，那个年代不敢回去认地主母亲。吴大炮得知后，拉着郭大伟回了黔城。他们刚进村口，就看见全村人在开批斗会，台上跪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胸前挂了一块大牌子，上面写着——地主婆滕秀莲，而且滕秀莲三个字还是倒着写的。如果牌子上没写滕秀莲三个字，郭大伟和吴大炮就是火眼金星也认不出30多年前的老母亲。吴大炮心急，不问三七二十一，冲上批斗台，甩掉批斗牌，准备伸手将老太太扶起时，几个民兵用三八大盖步枪顶住吴大炮的胸膛，民兵营长恶狠狠地说：“不许动，你是什么人？竟敢救护地主婆，你好大胆子，来人！将这个反革命分子捆起来……”
还未等民兵营长说完，吴大炮的手枪说时迟那时陕，迅雷不及掩耳地顶在了民兵营长的脑门上，大声命令：“说，叫兔崽子们把枪放下，不然老子一枪打死你。”
“都把枪放下，听这位爷的命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