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维尔，奥维尔，你要去向何方。
黄沙漫天的地之角，碧波汹涌的天之穹，那是你要追寻的所在吗。
奥维尔，奥维尔，你何时归来。
若我呼唤你的名字，若我握住你的手，你可否为我停留……”
吟游诗人的歌声悠长又渺远，奥维尔，古精灵语里的漂泊之人。歌手们为它奏起五弦琴，红裙的姑娘踏起舞步，共醉这一曲绵长的忧伤。
“奥维尔？”男孩好奇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你是流浪者吗？我听叔父说你是从东边来的。”
“是的，殿下。”此时的奥维尔还是十四五岁的少年模样，他轻柔地微笑着，“我一直在东部的群山中游历。”
“精灵们住在那里吧。”男孩顿时兴奋起来，“你能给我讲讲精灵吗？我想去拜访他们，可是……”
说到这里，男孩有些失落地低下头。下个月他就要搬到神殿去住了，没办法再和朋友们朝夕相处，更罔论离开卡宴城，去往千里之外的精灵王国。
“那是个很美的地方，我还去过北边的雪山、南边的戈壁、西边的大海。”每当奥维尔提到一个地方，男孩的眼睛就会亮上一分，“如果您愿意的话，我可以把游历的故事都告诉您。”
“当然！”男孩难掩激动，他兴冲冲地拖来一把椅子，“来吧，你坐在我旁边，我要听你的故事。”
那是奥维尔和泰勒第一次见面的情形，那时的泰勒还不像之后那样别扭，虽然也会努力装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却还是经常流露出孩童的天真。
“泰勒，这是你的首席侍官，奥维尔·霍克。”鲁尼尔一世牵着侄子的小手。
“殿下。”奥维尔单膝跪地，“我将誓死效忠于您，您目光所及之处，即是我的剑出鞘之地。”
奥维尔像泰勒宣誓效忠，如同三百年前向玛格丽特宣誓效忠一样。那时候奥维尔还没有意识到，这两者是不一样的。至少对泰勒来说，自己绝不仅仅是对他效忠的臣属。
或许是太过孤单吧，偌大的神殿里，只有奥维尔才能给予泰勒一点微小的暖意。他看着男孩在寂静的深夜里默默哭泣，看着他失落地站在母亲曾经居住的石殿里，看着他努力想要在人前扮演一个完美无缺的圣女。
他日渐长大，昔日的天真一点点流逝。不论是得体的微笑，温柔的细语，只要奥维尔知道，那些不过是泰勒坚硬的外壳。
就连那些柔软的内里都快要消失了。泰勒去石殿的次数越来越少，那间空旷的屋子渐渐落满灰尘、野草蔓生。
一个优秀的圣女正慢慢诞生，这正是奥维尔所期望的。他本该高兴的不是吗？但不知道为什么，青年只觉得一阵疲惫。
马修和父亲闹翻之后，特意跑到神殿来邀请泰勒和他一起去流浪。年少气盛的灰发少年气势汹汹地痛骂自己的父亲，并情绪激烈地表示以后绝对不会回家。
“出了什么事？”
泰勒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事情告诉了奥维尔：“马修的母亲不是很早就去世了吗，他，他最近才知道，原来一直以来斯科特亲王都是骗他的。他的母亲不是因为难产去世的，而是……”泰勒有些难以启齿，“因为他的母亲身份卑贱，斯科特亲王不能承认她的存在，在马修一出生后就把孩子抱走了。然后，没过多久，马修的母亲就思虑过度去世了。”
“母亲的存在都被抹去了，而且还被迫和自己分离。马修这么伤心，也是难免。”泰勒担忧地看着好友。
“我要彻底离开那个老头子！”想到从未谋面的母亲，马修不由一阵心痛，“泰勒，和我一起离开吧。难道你要当一辈子的圣女吗？就这么男扮女装下去，连自己的身份都得不到承认！”
“我……”泰勒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和我一起去流浪吧，我们去精灵王国，去看山看水，我们还可以出海！”
奥维尔看到泰勒的眼睛亮起来了，有多久没看到泰勒露出那样向往的眼神了？他几乎以为泰勒就要答应了，被困在笼中的鸟，哪怕是折断双翅，也不会丧失飞翔的渴望。
“不了。”泰勒出言拒绝了。
“为什么？！”
不等马修追问明白，泰勒就匆匆离去了。马修最终还是一个人踏上了旅途，他走的那一天，奥维尔在石殿里找到了泰勒。
金发的少年坐在石殿外残破的墙垣上，其时夕阳正好。耀眼的辉光镀在他柔美的轮廓上，仿佛高天上的神明，圣洁又美丽。
“奥维尔。”泰勒朝奥维尔笑了笑，“我大概要一辈子都待在这里了。”
“不会的。”这是第一次，奥维尔给出了肯定的回答，“您不会一直都待在这里的。”
“是吗。”泰勒并不需要答案，这个话题很快就被略了过去。泰勒大概早就忘了吧，自己曾经这样答复过他。
当时的自己到底是为什么会这样回答呢？
身为神明的使者，泰勒未来的命运会被奥维尔牢牢握在掌中。他将一直扮演着圣女的角色，就算完成了使命，也要在这座神坛上站立下去。
或许，从那时候开始，自己就已经心软了吧。终究是对这个孩子投入了太多的感情啊，十几年的相伴，就连神使也无法让自己波澜不惊。
发现泰勒喜欢上蓝薇薇之后，奥维尔不得不承认自己大概是松了一口气的。终于有一个人可以来慰藉那个孩子了，以后的日子里，他大概就不再孤独了吧。
但是很快，他就惊觉了矛盾所在。注定要被牺牲的异界勇者蓝薇薇，若放任她和泰勒继续下去，最终受到伤害的，依然是泰勒。
已经许久没有回想起三百年前的事了，但奥维尔忍不住去想，玛格丽特和罗恩的悲剧，难道又要重演在泰勒和蓝薇薇身上吗？
“神女终将降临，它身负神的旨意。
密林洞开，深渊沸腾，过去即是未来，未来即是过去。
它至高无上，它超越一切，它从远方来，它消失在长夜里。”
石板上的神谕还历历在目，没有人知道最后一句里的那个“它”，指的既不是圣女也不是摩尔神，而是可以杀死黑暗之子的勇者。
过去即是未来，未来即是过去。这句昭示着火鸢之战会再次降临的预言，又何尝不是在嘲笑圣女和勇者重复的纠葛命运。
但是奥维尔无法阻止泰勒的感情持续升温，他看着泰勒越陷越深，却无法停下自己拨动命盘的手。
神使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真如神明所示，是指引凡界子民的提灯者吗？
头一次，奥维尔无力地苦笑。他连自己都无法掌控，又如何去控制其他人。
“我恨你。”和玛格丽特道别的时候，女人轻轻地对他耳语。
恨也罢，爱也罢，这些短暂的情感对我来说都是不重要的。那时的自己恐怕没有料到，有一天，他会如此害怕泰勒恨自己。
终究还是没有勇气去追问啊，他看着泰勒跳下祭坛，连阻拦的力量都没有。
“等到这次的事情结束了，我打算离开卡宴城。”奥维尔还记得泰勒说这句话时疲惫却放松的表情。这就是你的离开吗？不用一辈子待在神殿里，代价却是生命？
忽然，青年感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他悄悄留在泰勒身上的魔法印迹并没有发生变化。泰勒跳下了祭坛，自己却没有感觉到他的死亡。
巨大的喜悦和讶异袭来，奥维尔极力保持着平静，将蓝薇薇交个了文森特。他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但还需要得到证实。
结果证明奥维尔是对的，仔细地检查了祭坛的内壁，奥维尔百感交集。
“摩尔啊，感谢您的赐福。”他虔诚地跪在星空下，不是为了身为神使的自己而感激，而是为了身为奥维尔的自己而感激。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他带回了泰勒的死讯，从此以后，圣女泰勒便消失了。鸟儿离开了囚笼，终于可以自由地翱翔在高天里。
“你们……再也没见过奥维尔了吗？”泰勒艰涩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不必再见了，泰勒。
一身黑衣的青年远远地望着被鲜花点缀的美丽小屋，在他的视野中，那对幸福的男女正紧紧拥吻在一起。
要快乐啊，他在心里轻轻地说。
“奥维尔，奥维尔，你要去向何方。”
我要去向时光的尽头，去向最后沉眠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