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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开辟鸿蒙·谁为情种(2)

那个时候,就算她偶尔趁着一家人在难得的其乐融融之时走出家门,再返回来之际,只要看见大门外站着三个以上的邻居,心头的小鹿就立时撞到了嗓子眼。便会撒腿没命地往回跑,看看家里是否又发生了什么战端。自己没结婚之前,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爸妈之间发生不愉快,为什么从来都不能心平气和地就事论事。不管谁对谁错,总是各执一词,让人难以判断。甚至,还总是乐此不疲、不厌其烦地将上一次或者上N次的战因搜罗、积淀下来,作为下一次讨伐对方的有力武器。每当战况爆发,绝无一人肯首先主动退让,永远都是无止休地扯起碟子拽出碗,按下葫芦又浮起瓢。简直就是一团盘根错节、任谁都无法为之厘清顺开的乱麻团!尤其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每当那个时候,父亲便一扫往日在外人眼中的儒雅礼让形象,与母亲相互揭疮剜疤,锱铢必较起来。而一向都有些粗枝大叶,又很是善忘的母亲,那个时候亦一反常态,变得如同精密仪器的数据库一般,每每都能在最为关键和致命的时刻,疏而不漏而又毫厘不爽地列举出父亲的每一个哪怕是发生在无量劫以前的,令其耿耿于怀的过失,给予沉痛有力的打击。

从小到大,穆丹和两个弟妹的最大愿望就是快快长大,早日离开这个草木皆兵的家。十五岁的时候,她和弟妹们终于如愿以偿,被母亲带到了天津外婆的家中。然而,当一切的新鲜喜悦和虚与委蛇过后,自小便心事很重,善于察言观色的她,又不免要为平衡家人与两对舅舅舅妈之间的关系而时时小心,终日竭虑。平心而论,大舅和大舅妈倒还属于那种心地宽厚之人,只是由于外婆长期以来在对待两个儿子的态度上的千差万别,和不善于调节,致使大舅夫妇满肚子的牢骚怨言,有时,索性就远远地躲着,根本不愿意上门。而小舅舅则是典型的花花公子,仗着自己有一副好皮囊,终日调花戏柳,得陇望蜀,并且花钱如流水。婚后依旧恶习成灾的他,有时被老婆抓住把柄,高兴时就哄骗一阵过关,不高兴时,能一脚将娇小的老婆从楼上踢到楼下,以致呼号震耳,哀痛惨人。而其妻则是个尤其不能和任何同性之人相处的人,不管任何女性,只要与其几日交往下来,任凭对方是何等的玉洁冰清、三贞九烈之人,都能被其说得声名狼藉、秽如粪土。为此,她的婆婆死活看不上她,背后每每以“狐狸精”冠之。如果不是老太太过于心疼小儿子,那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接受于她的。熟悉她的人,除了她的丈夫偶尔在忿忿之时对之怒骂一两句:“人家现在的人都他妈的在装傻,惟独你这个二百五的现世宝玩意反而处处装精充巧!我靠!”其他的人都以“天生一副狐狸相,九曲回肠在险中”而概之。穆丹姐弟自到姥姥家之后,没少吃过她的哑巴亏。

一次,她在下中班的时候,从一家大饭店里带回来两盒油焖大虾。因为想着自己家离单位太远,恐怕时间来不及,只好将其暂存于婆婆的厨房中。又生怕被穆丹姐弟发现后坐享现成,因而在厨房里好一通倾箩倒箧的遮藏。最后,竟只差没有剖腹藏珠了。临走之际,还放心不下,再三再四地对着客厅里的婆婆叮嘱:“妈,您可千万别让孩子们乱动啊,不是我舍不得这点东西,您也知道的,绍介(穆丹的小舅舅)就爱吃这一口。”

一句话惹恼了对其积怨已深的穆蘖罗,这小丫头可不比她的姐姐,人小气性大,是个天生的利嘴子。劈头就是一句:“就请放你的一万个心吧,没人会碰你那破玩意,当我们没吃过东西呀!你们平时害了馋痨一样,缠着我妈妈下饭店疯吃海塞的时候,我见也不是就专好这一口!”

此言一出,噎得小舅妈声颤气咽,无言以对。最后,恨恨地咕哝了句“没教养的乡下野丫头!”,愤然而去。当天下午,穆丹拿出自己的积蓄,找到了因赌气而唆使弟弟也随之一起躲在小花园里的石凳上不肯回家的穆蘖罗,带着他们到附近的一家饭店去吃这道菜,就是在那个时候,竟意外地与萨向东相识了。

也许真是应了那句“千里姻缘一线牵”的宿论,说也奇怪,穆丹十五岁的时候,第一次到天津的那天,正好是萨向东的第一次结婚日。这就成为他二人日后向众人证明“缘分”的有力之凭。借用萨向东的一句话:“这不是缘分是什么?千里迢迢的,赶都要赶来阻止,就是没找着完了!”

而说起她和萨向东之间的这段恋情,那可真是曲折百变、险象环生而又荡气回肠的。

当时尚在读高中的只有十七岁的穆丹,与二十四岁的社会青年萨向东的一见钟情,乃至后来的日渐交从过甚,引起来自穆丹家里乃至学校的双重不满和强烈反对;其次,萨向东是有家室之人,其妻黄芪知冷知热,嘴甜心蜜,虽然不是百里挑一的漂亮人儿,却也属于难得的好女人;更有健康可爱的小儿子萨迦,令其爱不释手。虽然,他在初见到穆丹之时,确实被她的丽质清纯深深吸引打动,因而不免生出些与众不同的情怀来。然而,他天生就是个与穆丹的小舅舅一样的,招蜂惹蝶、处处留情的多情种,加之又有“家庭”的枷锁桎梏着,所以,这份在少女心中涟漪激荡的邂逅与交往之中,便不免掺杂着粗俗的挑逗和戏谑的成分。而为了确保与萨向东的来往,素来娇柔温顺的女孩,几乎在不知不觉中得罪了身边所有的亲人好友,变得再不肯曲意俯就任何与自己不同的意见了:见多识广、终日为几个“小鸟儿”四处奔波的母亲,在第一眼见到萨向东之时,就一言断定,其绝非善辈,并且一定早已不是少男之身!因而一脸肃然地警告女儿,最好离这样的人远些,这么小的年纪应该以学业为主才是正经;而与之最要好的女同学秦艽,亦在私下里几次有意无意地说起,她那“白马王子”年纪过大。并数度以自己那位年长三岁的男友例证,伸出三根葱管般的手指晃动着说,我那位才比我大这么些,我都嫌老嫌冤呢,可你倒好,一下子给自己找了个叔叔回来,也真够能委屈自己的!再说了,你的那位可真有些贫嘴,和谁都爱逗,看人的眼神也总是怪怪的!

穆丹听了,居然胆大包天地对母亲说出:“您不是十七岁就认识了我爸吗?”气得一向视其如珍宝的母亲几乎第一次动手打她;而她在对待好友之时,就更是显现了史无前例的过火。先是不以为然地在心里咕哝着:“你老人家都这么大了,还娇滴滴地挂在自己老爸的脖子上撒娇呢,你当然不懂得自小缺少父爱之人的感受和期待了!”,少时,竟转沉默为不屑,甚至是尖酸地说,“那是人家天性开朗,这也算错啊?真是好笑!我倒是想要劝你,不要总是那么敏感而又太过自我感觉良好行不行?什么眼神怪不怪的,人家就算再怎么怪,也绝不会看上你这么个又懒又胖,又自以为是的刁钻丫头的。”

更为具有戏剧性的是,萨向东当时的妻子黄芪也是天津人。其娘家正好就住在穆丹小舅妈的大姐家的楼上。而萨向东那个时候之所以时常往来于京津两地,完全是拜其当时的老丈人的鼎力相助,在其本职工作之外,又设身处地为其在本单位谋到了一个收入颇丰的“第二职业”。也许真的是“冤家路窄”罢,仅仅半个月之后,穆丹的小舅便被其大姨子指着萨向东飘然而去的背影追问:“咦,你和他认识?”

笑:“当然,我未来的外甥女婿,怎么能不认识?”

对方立即颤悚悚地睁圆了眼睛道:“啊?不是吧?你那外甥女才多大一点儿呀?再说了,那主儿可是个有老婆的人了,他老丈人家就住我们家楼上呢!”

穆丹的小舅闻言,大吃一惊,有心不信,怎奈对方说得有板有眼:“他叫萨向东,是感光胶片厂的业务经理不是?你知道那位当今房地产业鼎鼎有名的女老板萨红杏和他是什么关系吗?那是他的亲妹妹呢!”

穆丹的小舅顿时喜忧参半、感慨万千地道:“萨红杏,我可太知道了,那可是个厉害女人!外面的人都管她叫‘红颜杀手’,也有叫她‘问肯动倒’的。不过,像她那样的人物,怎么会有这么一个不抬色的哥哥呢?”

“一娘生九种,这个你都没听说过呀?唉,你刚才说的那个什么‘问肯动倒’的,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呵呵,就是男人一问就肯,一动就倒呗!”

……而当穆丹的小舅再次见到外甥女之时,居然只是轻描淡写地问了句:“你了解小萨吗?到他们家去过吗?”

结果,立即得到了斩钉截铁的回答:“了解。去过。他的妈妈对我很好。”

小舅听罢,暗自点了点头,便再无别话。

如此,萨向东和穆丹得以顺利地顶风作案,如火如荼地偷偷交往约三月之余。起初还抱着些戏逗心态的有妇之夫,在不知不觉中被纯情可爱的姑娘深深打动,竟也一头陷入情网不能自拔。渐渐开始对那些个先前分别于各处结交下的“地下情人”,也纷纷索然无趣了。然而每当夜深人静,猛然思之严酷的现实,又不免四顾踌躇、百端交集,对于那个冰清玉洁、一往情深的少女真是歉疚满怀,纳舍难取。

一日,于外地出差回来的母亲忽然发现穆丹变得日渐精神恍惚起来,查看其成绩单,发现已是一落千丈。百般盘问,毫无收获。气怒之下,跑到学校进行调查。几经周折,总算于其好友秦艽的口中隐约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尤其当听说对方好像已然是有家室之际,饱尝婚姻苦楚的中年妇女,几乎没气背过气去。回到家,将女儿一通厉色责骂,及至后来,竟以咆哮之音喝令,从此必须彻底与那“混帐男人”断绝往来!已然心乱如麻的穆丹真是吓得发呆,颤抖着两汪凄然热泪,许久无言。就在那万分紧要的关头,一向对外人百般挑剔苛刻的外婆,居然开口说出一句耸人听闻之言来:“我昨晚上做梦,梦见你爸爸了。他亲口对我说,向东就是他转来的。所以,我看你也就不要太为难他们两个了。说实话,我看向东那孩子很是不错,我这一辈子见过多少人,论相貌,论行事,也没有一个能赶得上他的!我还别不告诉你,我还就是认定他了呢!”

穆丹的妈妈不觉被气得满眼生泪:“这都哪跟哪啊!都是您给纵的!这才来了几天呀,就彻底变了个人!丁点儿大的孩子别的窍不开,找起对象来倒溜溜转!您不跟着批评教育,还一个劲儿在那里怂恿,将来万一出了什么岔子,我怎么跟人家老穆家交代?”

“得了!你结婚的时候不也完全是自作主张的吗?当初,你有没有和我这个当妈的打过招呼?后来不也是直接领着孩子就回来看我了吗,谁又说过你什么了!至于什么老穆家还是老穆的,你最好少在我面前提起,省得我听得牙疼,这世界上是个男人就比你那老穆强百倍!”

“我那个时候是特殊情况,我下乡到那么遥远闭塞的地方,当时的交通和邮政都那么不便利,在那样的环境里,我就快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了,我怎么跟您打招呼?而说到老穆,他到底怎么样,我心里最清楚不过,不然我也不会带着孩子们全部奔您这里来的!可是不管怎么样,我们当初毕竟也是少年夫妻!可现在,这个死丫头她居然……”母亲强咽着眼中的泪水,话题一转,重又对着穆丹厉言道,“丹丹你听好了,我不是就你一个孩子,还有你弟弟妹妹们呢!你是家里的老大,现在妈妈正处于最艰难的过渡时期,纵使你不能替我分担,但无论如何,也总该做个榜样出来给弟妹们看看吧?”

话音未落,大门外接连传来了一阵响响停停的按摩托的喇叭声。穆丹立刻神色大变。这是萨向东来了,这是他们会面时的暗号。

母亲一见女儿这副神情,深知必有古怪。起身便噔噔噔循声而去。结果,刚走出院门,就被她一眼发现了正倚立在巷口处那辆进口赛车上扮酷的萨向东。可想而知,一腔切齿深恨正没处发泄的母亲,当是何等的反应了。其大怒若狂,怒骂一声,像是见着了叼走自己心肝宝贝的恶狼一般,向着目标呼啸而去。对方一见如此势头,当即吓得魄散魂离,连忙飞速发动脚下引擎,恨不能立时插上双翅。怎奈天不作美,几次发动均未成功,好容易偶然一脚发动成功了,感天谢地地调转车头没命地飞逃而去,不料,转眼就连人带车被狠狠地摔了个六脚朝天!

结果,在那方处于繁华地段的小白楼音乐厅的附近,很快便上演了一出“丈母娘打女婿”的好戏。随后赶过来的外婆和穆丹的出现,不啻烈火浇油,使得怒火中烧的母亲越发义愤填膺,打下去的拳头耳光愈加的又狠又重。热闹的场面吸引了无数前来围观的人群,当人们看清楚听明白事情的几分真相后,一个个全都掩着嘴巴哄笑起来:“哈哈,真是厉害呀,我这一辈子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厉害的丈母娘!”也有的嬉笑着起哄:“好好打!让王八蛋记忆深刻点儿,以后省得闺女受欺负!”

这件事情过去之后,毫无悔改之意的穆丹,被母亲趁着寒假遣送回老家闭门思过。

然而,隔天隔地却隔不断少女的一腔炽热真情。时隔不久,母亲在女儿的假意妥协与屈服之下,重又与之一起返回天津。却哪里料到,随后,竟就是一连串的动魄惊心和沸反盈天:

被一家著名艺校挑选上的穆丹,毅然要舍弃金光绚烂的前途,面临亲人的反目于不顾,誓与心上人生死一处。而当她后来得知对方已然是有家室之人的时候,早已经是病入膏肓,回头无望了。有妇之夫夹杂于情感的泥淖中,取舍两难,急痛交加。愤怒的母亲几经曲折,终于恶狠狠地找到对方的单位时,接待她的竟是早已看出些苗头的、谎称是“罪魁祸首的表姐”,以探听事情原委的元配夫人。事情一经败露,痴情的凄风惨月、血泪呜咽,多情的慌忙错乱、战战兢兢,憎恨的各逞心思、你死我活,同情的颠倒情怀、耳热眼跳……再经过无数次你来我往的强强较量,最后,直落得“破鼓万人捶”的萨向东,只好有家不能回,有班不能上,罪过一身担。

千衡万虑之后,他索性决定,将这段“难如火中栽莲,苦如徒步登天”的恋情进行到底了!因而,各种考验与磨难接踵而至:迫于各种情势,二人几次铤而走险,甚至流浪汉一样,双双露宿过街头。险些重新酿就一出《孔雀东南飞》的千古绝唱。接着是姑娘的小舅舅,因为一桩蓄谋已久的、想要借机攀结女强人萨红杏,并与其“强强联合”的重大生意的告吹,气恼之下,竟寻了个“有家室之人拐带少女”的罪过,凶眉恶眼地找上门来与“混帐流氓”大动干戈,在那千钧一发的关口,穆丹不顾一切地冲出来死命相抵,萨向东才总算是躲过劫难一场。曾经多次获得过全区“拳击冠军”的小舅舅,一见平日里娇如弱柳的外甥女,在忽然之间竟然变得力大无穷,竟令他也一时难于抵挡。恶怒之下,叱骂起来:“你这个不知死活、里外不分的臭丫头,你知不知道人家是有老婆的人?你还在这里疯子一样的护着他!今天,我非替你爸妈好好教训教训你这个不识好歹的东西!”就这样,娇弱如花的姑娘,自出娘胎第一回被人狠狠抽了几个震耳欲聋的大嘴巴子之后,娘舅方以一副正气浩然的法官形象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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