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风情奇趣录之三
虽近立冬，但西双版纳的橄榄坝依然有浓郁的春色。淡蓝的澜沧江悄然流过村寨，像一条胶卷，录下了槟榔、椰林、香蕉、柚子和风尾竹墨绿的倩影。阳光显出淡黄、淡绿、淡青的色彩，似乎很稚嫩，永不会成熟似的。这时已是下午两点，我们像走进翠绿色的王国，感到异常神奇。傣家世世代代在这里居住。
就在这种色彩鲜艳、气氛幽雅宁静的“仙境”里，我们偶然遇上了曼厅寨傣家别具一格的婚礼。这家竹楼的园子里像赶集似的。穿着碧绿、米黄、紫红、淡红色尼龙统裙和白、红、青色短衫的傣族姑娘、少妇们在一起谈笑、打闹，像会笑会舞的彩云。我们好奇地走进园子。美丽的姑娘们很恭敬地让出一条路，会讲普通话的小姑娘说：“请上竹楼吧，善良的客人。”
这时竹楼梯口走下一位壮年男子。他彬彬有礼，笑着说：“哟，是哪里的贵客？请上竹楼吧！”
“我们是作家代表团，看新娘来了。”我笑着说。“好，好，欢迎！你们是吉祥的红云……我们傣家最喜欢诚实的人。上楼喝酒去。”那男子汉像见到老朋友，又拉又推，把我们几个人全请上竹楼。
竹楼的客厅里坐满了人，三五个一组，围在矮矮的饭桌旁。大家坐着，口中念念有词。念的唱的全是祝福的言辞、庆贺的歌谣：“孔雀就要飞进竹楼了，愿你家的幸福像贝叶一样长绿；勤劳的蜜蜂要飞上竹楼了，愿你家的生活像蜜糖一样甜。”主人见我们站着，连忙让坐，敬酒。满杯芬芳的糯米酒送到我们的嘴边。我们都咕咕地一饮而尽。因为我们早就知道不饮尽傣家的敬酒就不受欢迎，所以我和老作家吴之、朱苇虽然不会饮酒，也拉长脖子吞下这杯令人心醉的友情酒。饭桌上的菜没有我们这儿的“大鱼大肉”，多是些酸菜、豆腐、淡水鱼片之类。大家饮得津津有昧，祝福的言语相当甜美。
喝了一杯之后，我们感到很热，走到竹楼的小阳台去。原来这儿别有天地。傣家有两个“米涛”（傣语，即大娘）在竹梯口旁代收人们进来的礼物。送礼的多提着白色布袋。老米涛神态从容，小心地打开白布袋，轻轻地取出礼物：有尼龙统裙、短衫、手织红纹被单、草绿色帽子和凉鞋等。老米涛凭记忆一件一件地数着，再递给另一位米涛。这位米涛就把礼品分门别类叠放在竹筐里。竹筐旁摆着甘蔗和香蕉。
当穿青绿色统裙和粉红色短衫的新娘被傣家羹丽的姑娘簇拥来的时候，院子里就格外欢腾起来。伴娘大大方方地迎上前去，轻声对新娘说了句什么，就带她入了院子。这时一位挑竹箩的少妇飘然而入，眼尖的孩子像蜜蜂一样追过来，把箩里的东西一抢而空。他们边抢边笑，边笑边吃，唧唧有声。挑箩的少妇也高兴地哈哈大笑，像完成了一项光荣的任务。一位姑娘给我们递来一些食品，看来是油炸米饼，一咬脆花花、甜滋滋的，十分可口。
结婚仪式开始了，代表新郎父亲的老人把这一对新夫妇叫到跟前，让他们各跪一方，都伸出一边手，轻抚香蕉和甘蔗，老人唱起祝福歌谣：“愿你们像香蕉那样亲密，生活像甘蔗那样甜。”这时，客人轮流把彩线拴在新郎和新娘的手上，衷心祝贺。白发老人边拴边唱：“槟榔果颗颗相连，你俩呀心贴着心。”另一姑娘边拴线边唱道：“澜沧江水再清，也没有你俩的爱情纯净。”最后是一位神采飞扬的老米涛来拴线，她笑着说；“我来迟了，好话被人说去了，香花被人采去了，从天上的彩云到地上的清溪都被人讲尽了，我怎样祝福昵？”她指着竹楼旁那高高的开满黄花的合欢树说：“年轻人啊，愿你们像高高的合欢树，生活像金子一样……”老人的文采逗得大伙都笑起来。新娘和新郎也忍不住抿着嘴笑了。
直到下午四点多，祝福才完。主人请年老的客人把儿子和媳妇进到女方家去。男的在女的家里，待妻子有了孩子才回父母家来。
人们陆续离开院子。这时有位少妇对我们说：“这姑娘才十八岁，不是偷来的，也不是抢来的。”这话讲得离奇，使我们吃惊了。姑娘也能抢来偷来么？她格格地笑着，给我们讲了“纳哨娘”的趣事。
“纳哨娘”是傣家语，即偷姑娘。傣家的小伙子成年后，在各种聚会上寻找自己满意的姑娘。当两人情投意合了，就相约时间，在商定的地点见面。趁夜幕降临时，姑娘悄悄地跟小伙子跑到婆家去。看来多是半偷半给的。
姑娘突然夜里失踪，做父母的一点也不焦急恐慌，心里倒是甜滋滋的。他们感到不枉为人父母，女儿有人看中了，这是很体面的——很快就有喜酒喝啦！果然，过两天，有人手拎香蕉、甘蕉和红糖上竹楼来，客客气气地说：“我的亲家啊，你养了个金风凰，飞啊飞啊，飞到我的低矮竹楼来了。请择个好日子给他们拴线吧，让他们双双飞向蓝天……”
客人边说边老老实实地坐着听回话，那神态显得十分恭敬。主人摇摇头谦逊地说：“我这小竹楼，哪能养凤凰呢？养的是小槟榔青（小鸟名），竟有福气落到你的金银楼……”在求婚者面前，主人总是不肯夸自己的女儿。
“她一到我的竹楼就带来吉祥，你看看——”客人拿出姑娘托他带来的青色梳子和一条花手帕，还有一束塑料花，证实自己的确到了男家。
姑娘的父母见到女儿那熟悉的东西，不能再佯装下去，沉默着，沉默着……
灵敏的客人立即在主人面前竖起一根甘蔗，蔗头朝下。主人犹豫一会儿，伸出右手，捏住蔗头，客人立即用右手捏住上方一截，主人再腾出右手，捏住客人手上方一截。如此反复数次，直捏到甘蔗末梢。捏一截算一天，如果共捏八截，那么第八天就是姑娘和小伙子完婚的吉日良辰了。
这位少妇讲得那样诚实，那样娓娓动听，红扑扑的脸显得有点羞怯了。
“请问，你是不是被偷来的呢？”我笑着问道。旁边的姑娘轻轻地敲她的肩膀：“坦白吧！”
她低下头，脸像一朵红云，吃吃地笑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