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空看看变了身的小馗,再低头看自己,似乎在后悔自己不够美男子。他低头走近钟馗,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块膏药,往钟馗额头上就是一贴,立马把这新出炉的美男子造型打了个七五折。钟馗急了,想把膏药撕了,却怎么也撕不下来,偏偏这时那两个女人已从墙那边转了过来,一老一少,衣着素朴,老妇人头上插了一小朵野花,紫色的,扮俏之心不死,手里挽着个竹篮,里面装着新采的蘑菇,黑不溜秋,其貌不扬,据说颜色鲜艳的蘑菇多是有毒。少的那位面容姣好,不施粉黛,但嘴角那边总带有一丝神秘莫测的笑靥,似笑非笑,虽然不至于损了她的美貌,但也让人不禁好奇她哭的样子,会不会比笑时更动人?!
老妇人头一眼看到的是钟馗变化成的贴膏药英俊后生,可能是因为许久未见生人,不免紧张,老妇人急忙把发中的那朵紫野花摘了下来,捏在手里,想来是不想让人把自己当成是老花痴。而那年轻的女子眼尖,也没杂念,立马看到了平躺在地上的老头。
女子悲愤之情立马挂到脸上,扑向老头,老妇人这时也觉察到了,两人在尸体旁哀嚎着,却不出声响,这让悟空和钟馗不由怀疑两人是哑巴,因为即使两位神人不了解民情,不太接地气,但也应该知道,一般妇人遇到此等情境,必定是哭叫不停,什么怨家啊,你怎么这么狠心啊?!抛下我们母女俩,你脚一蹬倒省事,让我们母女俩以后的日子怎么办?!
但这一对女人,只是哀嚎和静默,却没有怨言。一时间二人二神一尸,颇有一种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古怪超脱感。因为有传染的可能,悟空本想立马把两个女人从尸体旁拉开,但转头看了看钟馗,又感觉神仙般的理智,在这样的世俗社会里,是吃不开的,还是别贸然出手,留点余地。
两女人的哭嚎告一段落后,才想起身边有两个陌生人,陌生男人。老妇人把身上的白围裙摘了下来,覆在老头的脸上,然后她站起来,眼已经哭肿了,眼袋很大,她先看钟馗,再看悟空,然后又仔细端详了一遍,就是不开口。悟空和钟馗这时候已经能断定她是哑巴了,于是开始摆弄着哑语手势,钟馗做得不对,悟空还来纠正,搞得不亦哀乎。这时那年轻的女子站了出来:你们只要慢点说,我能读唇语,能听懂!
钟馗:原来你……
“会说话”三个字,他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年轻女子:我能说,但听不到,我娘能听,但说不了。
老年妇人这时看了下女儿,眼神的意思大概是指她说得太多了。
悟空把手里的竹杖换了下手,“悬壶济世”的布幡晃了下,差点掉下来。
年轻女子没理会她妈的警告,接着问道:看两位的打扮是大夫吧……你们……见到我爹的最后一面?
悟空:我跟小馗是游医,四处游历寻访疑难杂症,本想到你们家讨碗水喝,却看到你爹倒在地上,呼吸急促……
钟馗这时上来插嘴道:我还想给你爹口对……输真气,但已经来不及了!
哑巴的老娘听到这番话,又泛起一阵心酸,年轻女子忙问道:我爹到底是什么病死的?
钟馗下意识的摸了摸额头,触碰到了额头的膏药,再想撕,还是撕不下来。
悟空说:据我的诊断,你爹是死于一种奇怪的疫症!
聋女惊诧又茫然,而哑妈也停止了哭嚎。
聋女:我爹死前有没有留下什么遗言?
钟馗摇头,悟空也一样,不过马上就问道:你们一早出门前,有发现你爹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聋女顿了顿说:没什么特别的,他眼睛看不见,除了做一些简单的家务,也不会到处走动。
钟馗:那你们早上吃什么了?
聋女:就吃了点烤红薯……三个人都吃了。
钟馗又一次摸了摸额头,还有那块撕不掉的膏药:原来是这样啊。
聋女伴着哑母盲父,平日里应该很少说这么多的话,更不会像刚才这般哭嚎,嗓子变得很沙哑:本来就只有跟爹娘相依为命,如今爹这么意外走了,以后真不知该怎么办!
悟空把手里的竹杖转了半圈,插进了泥地里,神情也随着这一插,变得极为凝重。
悟空:接下来最紧要的,就是要把令尊的遗体火化,这样才可以防止疫情蔓延!
聋女似乎没听明白,双眼迷离的看着悟空,这女子的眼神固然算不上明媚,可一旦覆盖上一层纤薄的泪水后,就显得别样的深邃和惑人。
哑妈这时变得很激动,双手不断的舞动,似乎是当地的一种方言手语,悟空和钟馗应该也懂手语,但哑妈这一套宛如擒拿术的手语,就如口音太重的方言一般,让人一头雾水。
悟空问聋女:你娘在说什么?
聋女识别了悟空的唇语,再看了下哑妈重复的手语后说:我娘说,我爹一直怕火,因为他小时候碰到火灾,差点死了。
钟馗:活着怕,死了还……
就算钟馗再不计较人情世故,他也把后半句话咽回肚子里。
二男神二女人一男尸,又重现尴尬的安静。
这时老头尸体的方向,传来哔啪的声响,几个人一惊,第一反应是以为老头自燃了。幸好没有,那声响是由远及近传来的,有一个男子从天而降,不过他并非神仙,而是拉着根藤条荡过来的凡人,最多三十来岁的模样,浓眉大眼,标准国字脸,感觉很爱国的样子。
悟空眼神的锐利,主要表现在他能在高速画面中捕捉到静止,如果他懂画画,肯定是个速写的高手,上述描写是他在那男子荡过来的瞬间进程中得到的印象。待到那男子着地后,悟空再细看,又觉得他的脸没有那么国字,下巴其实挺鹅蛋的,只是因为留了一抹胡子,才显得有点方正。
聋女看到男子,好像找到了依靠,走上前去:屠大哥,我爹他……
聋女一时间手足无措,可能之前她也看过几出台上演的戏,在此种情境下,姑娘家会从腋窝处抽出一方手帕,掩住口鼻,作抽泣状,奈何她一个在山林中采蘑菇的女子,平时哪想到在腋窝下方塞上一方手帕,临时没有佛脚抱,一句“屠大哥”虽然惹人怜惜,但整套动作就因为缺了一方手帕,不免显得僵硬。
这位被聋女唤作屠大哥的男子,名鹊,跟扁鹊只差一个字,虽说扁鹊只是别人对他的尊称,本姓秦名缓字越人。屠鹊左肩上搭着个竹篓,里面塞了些外行看来像是杂草般的草药。他着地很平稳,没走几步就止了惯性,等聋女叫了屠大哥后,泣不成声时,他也打了声招呼,叫她霍姑娘。
而霍姑娘其实更希望他能叫自己颦儿,因为她叫霍去颦。
年轻女子虽跟悟空钟馗絮叨许久,可直到屠鹊出场,方才有机会介绍她的名讳,下面行文也就方便些。屠鹊在遇到颦儿时,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这一步旁人没注意,却是被悟空看在眼里。屠鹊向颦儿颌首,接着向霍母,还有悟空钟馗依次点头招呼,礼数周到的让人无话可说。接着他来到霍父的尸体那边,煞有介事的检查起来,还拿一小捆草药放在霍父的额头上,敢情是当试纸用。突然间屠鹊身子往后一缩,像是受到了惊吓,他看了眼悟空,稍费思量,然后对颦儿说:霍姑娘,你爹死于一种疫症,很罕见,我也只是在一本医书上看到很短的记载,也不能肯定!
屠鹊说时,看着悟空,悟空礼节性的回看他。屠大夫接下来字正腔圆,慢慢的对母女俩说:为了安全起见,应该马上把霍老爷子的尸体烧了,埋掉,不然传染开来,麻烦就大了!
颦儿:刚才这两位大夫也是这么说的,不过我爹生前最怕火了,我娘不想他……
屠鹊:不过我记得那医书上说,得这种疫症的人死时会感觉非常寒冷,可以说是被冷死的,你跟你娘是想眼看着他比死更冷吗?
颦儿转眼看她娘,哑妈一副不知怎么办的神情。
屠鹊必须得让母女俩下定决心,于是他问悟空和钟馗:两位大夫,应该也看过类似的记载吧?
悟空:当然当然,得了这种未知名的疫症,据说比掉到寒冰地狱里,还要冷上好几度。
钟馗:所以被火烤时,会跟泡温泉一样舒服。
钟馗说着,摆动双手,做出滑水游泳的姿势。
悟空赶忙把他伸出来的手挡回去,瞪了他一眼:温泉是泡的,用得着游这么夸张吗?
哑妈这时终于表态了,拿手语比划着,颦儿翻译:要是像游泳,那就算了,我老伴,就是我爹不识水性,要是跟泡温泉似的,那成,他曾跟我娘说过,年轻时曾在长白山泡过,但后来一直没机会再泡过。就这么着,让我爹的最后一程再火一把!
屠鹊松了口气,跟悟空对视一眼,也算是配合顺利。
火葬准备的一些粗活,交给钟馗来办。钟馗一开始不是很乐意,因为在下边,除了把罪大恶极的人下油锅炸之外,根本就不生火,所以小馗对火,并不比一般阳间男人了解得多多少,况且现如今,他变化得眉清目秀,更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翩翩佳公了,而不是干粗活的,心里有怨气,手里面的活儿就快不了。屠鹊上前来,二话没有,就帮着钟馗一起准备火葬,这跟悟空的盛气凌人的态度形成剧烈的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