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手术中”三个字,一直看一直看,好像要把他们刻在心底。身边温柔的手揽过我的肩膀,我听到老妈亲切的话语:“回家休息一下吧……”
我摇头,继续将眼神凝固在那三个没有温度的字体上。
老妈大约知道我的心情,没有再劝我回家。她抱着我,温暖着已经麻木的心跳。
大约过了很久,我只知道,自己的腿已经发麻僵直。身后冰冷的墙壁越来越沉重,寒冷的温度爬上脑门,一阵痉挛。
老妈从座位上站起来,掏出一封没有封口的信,迟疑着递到我的眼前:“本来,小辰是让我在手术结束后给你的,但是……”
我颤抖着接过信封,盯着上面的兔子图案。记忆深处依稀还有一些温热的画面。那个时候我们都还年少,我教江北辰画简笔画,那个兔子图案他竟然学了一个星期。现在想来,当时因为要鼓励自信不足的我,他故意把自己伪装得又笨又蠢,让我在嘲笑他的过程中找回自信。只可惜,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有人呵护的幸福,也不理解默默付出之后心底的凄楚。
掏出信纸,手开始颤抖,视线里的字体歪歪扭扭地蠕动着,像数万只蚂蚁直勾勾地爬进心底噬咬我的心脏。
“丫头,我觉得在你看见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作为最后的告白,还是希望某些时候你会记着我,这样,我会觉得自己曾经在这个世界上生活过。这种时候,是不是应该回忆一下童年,纪念一下我们曾经拥有的美好时间?我不知道你对以前的事情还记得多少,也不知道过去的五年对于你来说是一个怎样的概念,至少在我的生命里,那就是全部。给你写这封信的初衷是希望彻底清算一下我们之间的感情,顺便告诉你喜欢你的真相。但是写到这里我突然觉得没有必要告诉你了,因为你一直都知道,只是藏在心里而已。虽然你对我没有我对你那般的感情,但至少你还愿意相信我,并且真心的希望我可以幸福。这样想来,我还是很满足的。所以,这封信,我只是想对你说一句:谢谢!感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感谢你遇见我,感谢你给了我五年的幸福时光,感谢你在我最无助的时候选择保护我。这份感情,我会带到那个世界去,然后默默祝福……所以,也请你继续幸福下去……”
眼泪是什么时候掉下来的?我伸手捅破湿透的信纸,然后靠在墙上留着眼泪微笑。
其实,之前就偷听到护士们的谈话,得知了江北辰已经是做手术都无法医治的病情。
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这个人奇迹一般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让我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被保护的人。所以,我不想离开他。
老妈看着我的身体沿着墙壁滑落在地面上,她微微闭上眼睛,靠在老爸的肩上,隐隐哭泣。
我把头埋在膝盖里,忍受来自四面八方的寒气。
大约又是过了很久,手术室的门开了。我看见视线里的光芒,以及医生摇头叹气职业性地惋惜,还有老爸老妈相拥的背影。身边的声音渐渐隐去,我站起身,双手支撑在墙壁上,缓缓挪动。
手术室外面的空气像湿透了一样,既沉重又缺乏动力。我无法接收新鲜的氧气,呈现出缺氧的状态。所以,张大嘴的我只能哆嗦着冲出医院,跑到街上勉强呼吸一些活动的人气。
路过人来人往的大街,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心底的伤痛无限扩大,我听见自己的心在抱怨。就这样摇摇晃晃地倒在秘密花园的杂草上,闭上了眼睛。
我以为世界就是这样变幻莫测,无法预料。所以才学着坚强,学着冷酷。只可惜,我总是高估了自己。
风扫过,扎在草丛里的脑袋被风卷住,草尖划过脸颊,轻微的痛感缓慢传来。我偏过头,保持伏地的姿势。
视线掠过草尖,停留在白色的球鞋上。
球鞋靠过来,我被熟悉的气息包裹进怀里,那股温暖,让眼泪决堤。
“想哭就哭吧,不要憋着。”
我伏上小白的肩头,终于迎风嚎哭。
傍晚的风格外凄楚,打在身上只有疼痛。因为有小白的陪伴我才可能放纵自己的无情和冷酷,同样因为有小白陪伴我才知道自己是一个多么可悲的人。
时间流逝到月亮攀上树梢,我听到小白的声音缓缓飘来,定格在麻木的心底。
“回家吧,会感冒的。”
整个人从零思绪中回过神,眼前放大的人脸多少有些许真实感。
我伸手揽住小白的脑袋,用额头抵住他的下巴上,想让温暖可以停顿。
“人死不能复生,除了节哀就只能好好的活着。”
“你什么都知道对不对?”
我仰起头,虚弱地睁开眼睛,盯住小白。
或许他是在组织语言,或许他并不想解释,总之,我们之间陷入了沉默。
好像开始明白江北辰那天晚上对我说过的话,那些听起来像是挑拨离间的言语并不是没有意义。也可能,江北辰是在给我打预防针。
想到这里,心底的洞已经崩塌,冷风灌进胸膛割裂了我的皮肤。伴随尖刻的疼痛,我突然觉得自己什么都懂了。
“我很可笑对不对?总是耀武扬威自以为是,看着这样自大张狂的我,你不会觉得我很可怜吗?”
嘴角的笑容已经悄悄浮现,那抹违心的弧度牵扯出赤裸裸的嘲笑。
“我回家了,你也回去吧……”
我站起来,不想再为自己的伤口撒盐。疼痛已经渗进骨髓,变得刻骨铭心。
爬出草丛,小白没有跟来。身后安静的空气暂时冷却了思考,我像是要逃避一样什么都不去想。
回到家,看见老爸老妈担心的眼神,也明白了家庭的重要。仿佛只要瞬间,我已经开始沧桑,深知人生的仓皇。
老爸走过来,把我拉进他的怀里,低低地重复:
“小辰在那个世界也会安心的,毕竟你现在也找到了依靠。”
我在老爸的怀里点头,心底默念“依靠”这两个甜蜜的词汇。
“柯灵是个好孩子,年纪轻轻就已经有所作为,以后一定会……”
已经没有办法再听下去了,我推开老爸,靠在门上瞅着他错愕的表情。
“他们家到底在你的公司里投资了多少?现在是在用我的未来进行融资吗?那我的未来又值多少?”
“添添,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老妈冲过来抓住我的肩膀,像是希望我赶快清醒一样摇晃着。
我甩开她的手,冲到老爸面前,瞪着眼睛喊:
“你们谁都没有告诉我,你们已经认识了他。你们喜欢他,到底是因为他家有钱还是因为他是你们女儿喜欢的人?我一直觉得你们是我最应该相信的人,可是你们居然瞒着我和白柯灵接触,难道在你们眼里我就是一条准备随时上钩的大鱼吗?我凭什么按照你们给得鱼饵乖乖地上钩……”
我以为会有一个热切的耳光等着我,没想到,家里的沉默和宁静气氛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
面对女儿的撒泼,老爸老妈出奇地淡定。
我开始觉得,这一切的相识都是他们安排好的。当初逼我离开秦天尚,现在又安排小白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接着是江北辰的死,就像是无论我做多少努力结果都是固定的。小白会爱上我,江北辰会死,甚至是秦天尚的绝情,都是一个注定的事实,我只需要老老实实的接受就好。
现在的我就像是刀板上的比目鱼,除了翻眼珠什么都做不到。
想到这里,胸口的疼痛逐渐转化成怨恨。
夺门而出是最好的选择,所以我照做了。
在家门砸上的瞬间,我竟然有种一无所有的没落感。
蜷缩在公园的长凳上抬头看天,星星的亮度在霓虹灯地遮挡下微弱寂寥,像极了现在的我。或许没有了家庭的庇护金添添就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能了。
身体开始发抖,因为长时间暴露在寒冷的空气里,体内的温度已经耗尽,下一步一定是长达一个星期的重感冒,外加心灰意冷的绝望。
所以我拨通了那个电话,直到路灯下闪过一个修长的人影,我才假装安心地闭紧了眼睛。
冷一阵热一阵的睡醒后,我睁开眼睛,甩掉脑门上的湿毛巾,开始环顾。
卧室还是老样子,简单的黑白设计,床脚的书架上两排漫画书整整齐齐无人问津。室内的光线依旧昏暗,紧紧合上的白色窗帘透不进半点光亮。要不是看见巨型海报上面的时钟,真的不知道这里的昼夜有什么区别。
望着时针的走向,我掀开被子坐起来。身上的睡衣略微有点旧,却没想到会很合身,果然两年来身材一点都没有变化,我竟然调侃地想是应该值得庆幸还是觉得惋惜。
推开卧室门径自走进洗手间,轻车熟路地找到我的洗漱用具,以及那些成套的生活用品。
一边刷牙一边感慨,习惯真可怕。两年的时间人可以从温婉柔顺变得张牙舞爪,也可以从乖巧懂事变得任性妄为。但是习惯就只是习惯而已。
客厅里有拖鞋摩擦地面的声音,我咬着牙刷望过去,看见一双睡眼惺忪的脸。
秦天尚的头发凌乱地堆在头顶,略微发肿的眼睛一大一小,眼角的眼屎突兀地黏在偶像的脸上。
我突然发现自己从来都没有把秦天尚当做偶像过,太过熟悉地接触反而会没有了崇拜。
他揉着眼睛,晃晃脑袋,哑着嗓子问:
“你身体感觉怎么样,烧退了吗?”
我取出牙刷,嘟囔道:
“差不……多了,就是……还有……点头疼。”
“那要吃什么粥吗?我让小山送来?”
“他看见我不会说你吗?”
我冲掉嘴上的泡沫,缕缕脑门前的刘海。
“没关系,他都知道了!”
“哦!”
我答应了半声,转身走出卫生间。
回头看见站在原地的秦天尚,于是补充道:
“皮蛋瘦肉粥。”
他点点头,转身拿起手机跑到洗手间合上了门。
我简单地望见客厅沙发上陷进去的小坑,有点惋惜地想,也该换一个新的了。曾经因为嫌弃床太硬一度睡在沙发上,那个位置已经被我蹂躏地不成样子。
回到卧室里重新躺回床上,本想拉开窗帘透透气,又想到可能会被偷拍。既然寄人篱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晒不到太阳也不会发霉,全当离家出走的人特有的精神状态了。
没过多久秦天尚的经纪人小山提着保温盒站在客厅冲我打招呼,我也象征性地冲他笑笑。
两年了,小山也是老样子,窝窝囊囊的。当初说出那番骂我的话到底需要多大勇气,直到现在我还是不得而知。
小山走后,我挪到厨房打开冰箱,然后绝望地瞅着比我的脸还干净的储藏箱唉声叹气。转头没好气地看着秦天尚抱怨:
“你家连个咸菜都没有?”
“我叫小山买来!”
“打住,我只是不想吃太甜。小山才刚走,又要麻烦人家,多不好。搞不好还以为我难伺候直接又要骂我了。”
我走回餐桌,打开饭盒开始吞咽。
秦天尚先是看着我吃,然后有点担心地绕着弯子问:
“昨天路过你家看见柯灵了,他去你家做什么?”
“提亲……”
我随便胡说。
秦天尚沉默了半秒,转而尴尬地笑了一下。
我抬头望过去,稍微有点歉意地解释:
“我在你这儿住几天,不许告诉小白,不许告诉任何人。”
秦天尚点头,然后低下头吃了一口,然后又抬头,指着自己的银耳莲子粥问:
“这个有营养,你也吃点!”
我随便从他的饭盒里舀了一勺粥,吞进肚里。
甜丝丝的味道让人恶心,我微微皱起眉头。
“你还是不太喜欢吃甜食!”
“你还不是继续爱吃甜食!”
“现在爱吃酸的了!比如说醋,最近总是吃醋呢!”
我没有理会他,全当他这些话只有表面单纯的意思。
“虽然我现在住在你这里,但是你不要有任何非分之想。我们已经不是那种关系,我有男朋友的。”
我吞下最后一口粥,合上饭盒,收拾好自己的碗筷。
秦天尚还坐在餐桌旁,没有吃饭也没有看我,只是低着头。
或许他是在消化我说过的话,总之,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就当是他默认了。
离家出走以后,我住进了前男友的家。所谓前男友也只不过的是一个过去式,既然是过去就反而可以轻松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