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飞机,匆忙地接机人群里有种似曾相识的温暖气息。我环顾这一张张明媚的脸,心情也随着阳光揉碎在冬日的懒洋洋里。
时隔一年半,人依旧,心无爱。
走出机场,谈妥一个看上去忠厚老实的司机带我回家。路过学校的时候,看见人头攒动,我问司机这是什么情况。
司机伯伯微笑的眼睛眯在一起,很慈祥的感觉,他偏头望了一眼窗外,有意无意地说:
“很久没有回来了吧,这学校最近一年可出了不少有才华的学生,现在口碑好的很啊。”
我也扭头盯着窗外,默默地点头。
“听说有个很有名的导演,还有几个很漂亮的演员。”
听到这些熟悉亲切的词汇,心底的青涩冲动也愈演愈烈。急忙冲司机伯伯喊:“请您停车,我要去那个学校。”
司机被我的突然袭击搞晕了,踩刹车的时候动静很大。我在座位上弹了个来回,脑袋有点眩晕。
“这个地方不让停车,你快点下。”
他为难地张望,催促着我赶快走人。
我拿过仅有的行李,踏上曾经厌烦的道路。
路过校门时,正好看见了人群中高高在上的巨型海报,韩言恭的大脸随风摇摆,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
我抿嘴笑笑,算是对他的祝福。在心底却希望他可以对嫣嫣一如既往。至少,我没有认同的爱情,在他们的世界里可以开花结果走向圆满。
经过教学楼的时候,终于看见了一个熟人。韩言硕鼻子上架一副眼镜,曾经的学生装已经变得更加成熟,简单的身体曲线在冬天这种季节里都不曾显得臃肿。他手拿一本书,胡乱地翻着,从我面前走过时都没有发现我的注视。目送他背影的离去,我竟然没有勇气唤出他的名字。
看着已经走远的人,只能轻轻地叹气。
所谓时间,大概就只是这种伤痛吧。我有什么理由还敢出现在他的世界里呢。今非昔比,虽然只有短短的一年半,但是这个久违的国度已经把我遗忘了吧。小白一定会在我假装失忆的途中彻底斩断我与他们的联系,或者,我在他们的世界里已经死掉了。
哀怨地转身,拐进楼边的小路。光秃秃的树梢在寒风下发抖,几片孤零零的叶子凄惨地趴在地上,没有生机。我踏过它们的尸体,像踩在自己的回忆上一般心痛。
这条路快要走完的时候,冰冷的液体已经在眼角凝结。为了不让自己这么脆弱,只好扬起头,希望眼泪能够逆流。
安静的风送来细碎的脚步声,同样是和我一样踩着落叶的声音,我没有回头,只是想象着来人会和我有交集的瞬间。
“金添添,是你吧!”
在自己的名字被唤出得那一刻,眼泪还是顺流而下。我转身望上去,看见站在面前的韩言硕。
他似乎长了些个子,仰头看他的时候脖子有些酸痛。
曾经俊俏的五官,现在依旧春光无限,稚气已经散去,多了稳重和干练。时间果然是良药,伤口愈合后才能开始成长。
我张开嘴,调整脸上的表情,尽量看起来不会那样凄惨,微笑却有点勉强。
“真的是你?我还以为认错了呢!”
韩言硕却格外自然,笑容干净。
“嗯,是本尊。你没有认错。”
苍白的言语并没有实际感情,面对面的时候,不是沟通却像是应付。
“你不是在日本结婚定居了吗?这是回来探亲?”
因为听不出韩言硕是在讽刺还是嘲笑,只好故作镇定地陪着他胡说:
“离了!”
“哦,”韩言硕点头,随即露出果然不出所料的笑容,“比想象中还快嘛!”
听到这种带有侮辱性质的言语,我的忍耐和好脾气都已经彻底崩塌。面前的人居然还顶着“你就是活该”的表情刺激我的神经。在他面前,我就是咎由自取自取灭亡,他是旁观者,可以冷眼看待任何一种伤痛。
无法替自己辩解,也没办法反驳他。此刻,当我们用从前的恩怨接受现实的告重逢时,人心却已经再难捉摸。
望着眼前无所畏惧的眼睛,我只能放弃言语,转身离开。
韩言硕还在恨我,只是我暂时忘记了而已。
所以,他没有追来,也没有抓住我。可能,决绝的背影在他的眼睛里并不算凄凉,反而像是自我惩罚。
走出校门,看着车水马龙的繁华,一直压抑的情绪瞬间决堤,我蹲在路边,哭出了声音。
一直以来的坚强,就像是一张薄薄的纸,一旦被捅破就再也无法保全。奔涌而来的委屈渐渐将理智淹没,我越哭越起劲,直到有好心的人实在看不下去将纸巾拿到我面前。
看着陌生人的援助之手,心里多少平复了很多。我站起来,抹开脸上的泪水,转头冲他微笑。隔着人群,竟然看见了旁观的韩言硕。虽然不奢望他会走过来安慰我,但是作为冷眼的旁观者真的很残忍。为了自己的尊严,我扒开人群站在他面前破口大骂:
“你少在我面前装成熟,如果不是我,你哪敢这样大胆的谈恋爱。如果不是我,你凭什么觉得自己变坚强了。如果不是我,你又怎么可以有这么多时间完成属于自己的学业。我给你的是足够的自由,你不仅不知道感恩,居然还嘲笑我。算我瞎了眼,竟然还把你当人看!”
讲完这些话,眼泪已经彻底断流。在怒目圆瞪之下,那些被小白磨平的士气渐渐苏醒。曾经为了报复而荡然无存的蛮不讲理也已经找到了依托。
我扑过去,拉住韩言硕的衣领,扯着嗓子喊:“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他没有还手,也没有还口。只是静静地看着我,听之任之。在我的气势渐渐冷却后,才挣开我地钳制。整理被扯乱的衣服,眼睛里没有丝毫的斗志,这种满不在乎的态度在我看来却是对自己最大的凌辱。
“看来我是对牛弹琴了,你滚回你的世界高尚去吧……”
吐出最后一句,我转身,已经身心俱疲。
环顾四周,围观的人群已经相当壮观,大家有的观看有的指指点点。他们的眼神里有太多主观色彩,看得我心烦意乱。
“看什么看,没见过骂人啊……”
我吼了一嗓子,扒开人群准备闪人。
身边一个年轻的胖子和同伴嘀咕:“看见了不,这才叫泼妇……”
我狠狠地踹了他一脚,骂过去:“你懂个屁!”
对面的人被怔住,裹着厚重的肥肉后退了半步。
离开吵闹的人群,我拦下一辆出租。
司机大叔刚开口问到哪儿,身边就挤进一个人。我侧头瞪着韩言硕,嘲笑道:
“这是要去报仇?”
他竟然没有理我,自顾自的对司机说:“北三园!”
我仔细思考这个熟悉的地名,然后恍然大悟。他是要把我带回家凌辱,想象他那张卑鄙无耻的帅脸,心情就莫名其妙的上火。
我伸出手拍上他的脑门,嚷道:
“我凭什么要跟你回家!司机师傅,到……”
一年前,老爸把房子卖掉到国外去了,那栋充满回忆的房子已经不再是我的家。现在看来,自己竟然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外地人。
心里凉飕飕的,脸色也开始难看。
司机师傅没眼色地追问:“你们到底是去哪儿?”
我无话可说,只好沉默。身边的人倒是足够冷静,他接过话,将目的地锁定在他家的势力范围内。
我将头转向窗外,借着反光的车窗看见了自己花掉的眼妆。
“王八蛋,把我美好的形象全给毁了。”
我嘀咕,掏出镜子准备补妆。
身边的人立马不识时务地开口:
“你哪有什么美好形象,从前和现在一样,就是妆出来的。”
“扯!我以前也是一只娇艳的百合花来着。要不是遇人不淑,现在没准就是某个首富的老婆了。你竟然敢这么说我。”
韩言硕冷笑:
“你放心吧,那些被你选为首富的人从来没有把你当做娇艳的白百合看待,充其量也就是一棵特立独行的狗尾巴草。”
“哟!一年没见,你的口语表达能力见长啊!”
我从画眼线的途中抽出时间,瞪了他一眼。
韩言硕的表情一如既往地冷静,丝毫看不出和我吵过一架。不过,刚才的吵架只是我一个人的发泄。他充其量只能算是被骂的活靶子。
可能,看我心气不顺,他才故意来气我的吧。喊出来,骂出来以后,我才能活过来。
这样一想,还真觉得眼前的人确实比我成熟。
妆补好后,目的地也顺利到达。
我们下车,眼前富丽堂皇的别墅威武地杵在那儿。几年前来的时候和现在的感觉一样,就是觉得要是嫁给这样的人家,后半辈子一定幸福美满。
韩言硕打开门,站在门外看我,眼神里写满了“请进”。
我摆出宁死不屈的英雄气概,撞开他的肩膀,当仁不让地冲进了屋里。
大约是感受到门外的动静,二楼传来脚步声和呼唤:
“小硕回来了吗?”
这个甜丝丝的声音像一道春风,瞬间吹绿了我那颗干涸的心。我瞪大眼睛,看着从二楼跑下来的嫣嫣。
四目相视,楚楚可怜。
她奔下楼,扎进我的怀里,又捶又打,还外加鬼哭狼嚎地喊叫:
“臭丫头,死丫头,结婚都不请我去参加,不是说好当彼此的伴娘的吗,你这个背信弃义的家伙,我最讨厌你了。”
眼前的抱怨来得太直接,我只能搂着嫣嫣那颤抖的身体无言以对,这种时候怎么能说一切都是谎言。
待嫣嫣平静下来,她拉着我转圈,然后嘲笑:
“这一年来没有好好的保养自己吧,老了不少,肚子的赘肉都出来了。”
我傻笑,不知道从何说起。
在我们的欢声笑语中楼上再次下来一个活人,韩言恭板着脸,对我的出现煞为不满。他先是看了一眼门边的韩言硕,随后又瞅一眼嫣嫣,最后才将全部的眼神投放在我的脸上,语气冰冷地说:
“你离婚了?”
这种沉重的话题实在很影响心情,看来,他韩言恭就是嫉妒我和嫣嫣的感情,每每出来说一些不中听的话。
在他地带动下,嫣嫣也跑来死缠烂打,非要我说一下一年的美好婚姻生活。
在她和韩言恭的新房里,我瞅着他们的结婚照发呆。真是郎才女貌,一对璧人,就连我这种铁石心肠的人都感叹了爱情的美好。
嫣嫣给我端来一杯冰水,善解人意地揽住我的肩膀:
“听说刚才和小硕吵架了!喝点冰水下下火。”
我拿起水,抿了一口。胃里一阵翻腾,可能是因为路上发生了太多的事情,缓解了我的注意力,等到事情告一段落,才意识到自己身体的变故。
嫣嫣把我领进卫生间,我趴在他家的高级马桶上狂吐。嫣嫣在一边心疼,时不时地问:“你不晕车啊,这是怎么了?”
我从马桶上爬起来,吞吐漱口水的过程中吱唔着回答:
“肚子里……有个……孩子……”
嫣嫣没有听明白一样,一边耐心地拍我的后背,一边回味我的话。当她终于明白我的意思后,惊讶地摆正我的脑袋,瞪着铜铃大的眼睛语无伦次地说:“孩子……孩子是什么意思……你……怀孕了……谁的……那个人……知道吗……你到底是……”
我打断她的话,指着桌子上的冰水说:
“你还是给我换一杯热的吧,然后我再慢慢告诉你。”
嫣嫣端着水杯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房间。
我陷在沙发里,希望能够平复一下肚子里的动静。
结果一抬头,看见的是嫣嫣和身后的两个人。他们三个表情区别很大,嫣嫣是纯粹的担心,韩言硕是想生气又憋着,至于韩言恭完全是意料之中的无表情。他们一起走进屋,排排站在我的对面。
我望向嫣嫣,询问:
“我只是需要喝杯水?为啥多出来两个人?你不是邀请他们来听故事的吧?”
嫣嫣摇头,表情无辜。
“我只是去厨房的时候问刘姨有宝宝的时候喝什么比较好……然后被他们俩听到了,所以就……”
“你们是来嘲笑我的?”
我将眼神转向韩言恭,他的脸上是一种悲悯的无奈。
见我看着他,只好开口解释:
“因为你的突然离开,嫣嫣没少难过,对于她的这份用心我只是想来看看值不值得。”
“什么叫值不值得?”
韩言恭沉默,转而看向嫣嫣。
“你是觉得我这种朋友会带坏嫣嫣吧!我不就喝过你一杯苦瓜汁吗?有必要念念不忘这么多年。”
嫣嫣连忙跑来打圆场,顺便把我揽进怀里,替我辩解:
“你们都出去,添添不是你们想象的那种人,你们都误会她了。”
我叹气,从嫣嫣的怀里爬出来,做出一个请坐的手势。
“既然你们不同程度的好奇我这一年里的生活,那么我就讲讲吧。大家是朋友嘛,没必要藏着掖着。而且,我没做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
嫣嫣担心地看过来,不安地问:
“这是你的私事,他们……”
我拉住她的手,轻轻揉捏,“你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无所谓啦!”
见面前的三人已经换上了放心的表情,我开始了演讲:
“一年前,不对,准确的说是一年半以前。我和白柯灵分手后他一直在背后调查我,顺便侵吞我家的产业。说到我家的产业,这个地方我需要补充交代一下。其实在十几年以前,我爸在日本出差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受重伤的老头,后来我爸就非常仗义地救了他。后来才知道这个老头是巨有钱的熊本企业的创始人,这个老头也非常知恩图报地立了一个遗嘱,非要死后把家产给我老爸。但是我老爸不同意,后来老头就骗我,让我继承了这笔遗产。那个时候我还小,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老爸不放心,就接手了企业里的工作。这里的重点就是,我其实是个有钱人。”
讲到这里,我环顾眼前,发现大家的脸色都是清一色的惊异。
“作为有钱人呢有很多责任,你们应该明白。熊本企业既然在我的人头上,我就应该负责到底。白柯灵正是掌握了我的这个弱点,他通过欺骗我老爸骗取了我家很多股份和股权,然后跑来要挟我。这种时候,我当然要以家族利益为主了,所以当即就范。在我们的感情日趋升温的时候,我要求回中国见一见亲爱的朋友,但是被他拒绝了,很生气的我生了一场病。在生病的途中,意识到一个严肃的问题。只要不夺回家产,便不能逃开白柯灵的纠缠。所以,我趁生病的时候装失忆,顺便忘掉了身边的所有人。这样假惺惺地生活了一年,每天都在计划如何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后来,在日本好朋友的帮助下完成了这一壮举,顺利报仇夺回家产。然后我就回来啦。现在,你们面前的人,就是干过辉煌事业的大人物金添添,所以,我容许你们尊敬我!”
讲完故事,嫣嫣第一个泪流满面。她一边抹泪,一边说:
“没想到……你这一年过的……这么……辛苦……我还怨你……不来参加我的婚礼……”
我抱住她,深深地歉疚,关于她结婚的事情,不仅她生气,自己也很生气。白柯灵那个家伙居然没有告诉我,虽然报仇成功,但是注定失去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