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添添倒在酒店的大床上,仰头盯着暗红色天花板垂下的灯光。眼角酸痛的液体潺潺而下,她伸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脸,不禁诧异地自语:“哭什么?!”。翻身把脑袋埋进洁白的被单,嗅着淡淡的花香,金添添突然泛起浓浓的睡意,她闭上眼睛,很快进入了梦乡。
这场关于原谅与被原谅的旅行,刚开始就这般累人。金添添一向讨厌麻烦,不喜欢把痛苦藏在心里,她可以恨一个人很长时间也可以念一个人很长时间。可是,不管是仇恨还是挂念都足以耗费她的心力,时间一长自然会感觉疲惫。就像此时此刻,身在陌生的国度,想念白柯灵的心情还没来得及滋生,就已经筋疲力尽地昏睡过去。
被电话铃声吵醒的时候,金添添并没有做梦,她睡得很沉,以至于客厅的电话足足响了八次。大梦初醒的人慵懒地挪过去,捞起听筒,费解地吱唔着:“谁?”
对方标准的公关英语流利地排列,不温不火地闯进她的耳朵:“白太太,接待室有您的客人,还望您前往探视。”
金添添答应道,歪头盯着墙角的时钟。现在正是早上六点,心想,白家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守时,甚至连探亲都是争分夺秒。
转过辉煌的会客厅,金添添被温和的接待员引进一间偏房,推门的一刹那,她的脸顿时苍老下去。
对面长椅上闭目养神的人,居然是白家的当家老大,白柯灵的爷爷白一泽。听到门外响动,睿智的老人微微张开眼睛,研判的眼神马上笼罩了金添添茫然的表情。
“爷爷!”她轻声呼唤了一句,便再无下文。既然知道白一泽的脾气,那么解释往往等于狡辩。
对面的老人轻轻直起身,眼神飘上身边空着的沙发。
金添添麻利地走过去,端正地坐好,胆战心惊地低下头。
“听说你来了,怎么没到家里住?”
空气被充满磁性的声音搅碎,凌乱了人心。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恭敬地垂着眼睑:“对不起,今天马上搬回去。”
“你知道就好!”老人犀利的眼神稍微缓解,脸上却依旧没有笑容。他沉默了几秒,交叠的双手在胸前揉捏,读不懂的眼神却一直没有离开金添添的脸。“既然嫁到白家,就不是外人。出门在外,注意安全。”
金添添顺从地点头,小声道歉:“对不起,是我欠缺考虑。”
老人撑起双臂,站起来。金添添赶忙扶住他,搀住他的手臂。
“去收拾东西吧,车在外面,和我一起回家。”
金添添为难地侧头,眼睛里不太情愿的目光被白一泽捕捉到,他轻轻叹气,惋惜:“白家,对于你们来说依旧是没有温暖的地方啊!”
听到白一泽的感慨,金添添顿时慌了神。急忙摇头,小声道:“不是,爷爷,我这次来是有事情要办,大约今天就能够处理好,所以……”
“让下人去办就好。”白一泽盯紧她的眼睛,一度严肃的表情更加沉重。
金添添无言以对,只能委屈地低头。白一泽肯定知道她到美国来的原因,也知道她见过嫣嫣,像这样隆重的亲自出马,表面上看是爱护孙媳妇,实际上是在变着法地警告她不要参与白家和韩家的恩怨。一旦被接回本家,她的美国之行就等于结束了。
接待室里沉重的空气慢慢沉淀,金添添和白一泽就这样互相看着彼此,张弛紧张的气氛。
最终,金添添失败了。她懊恼地垂下头,道歉:“对不起,我知道了,马上回去收拾行李。”
“玛丽在门外等着,让她帮你。”白一泽躲开金添添的手,以胜利者的姿态推开大门。
屋内溃散的阳光,也像回应他的强势一样,开始躲躲闪闪。金添添僵硬地扶着沙发,仰头盯着墙上的花纹,脑袋里盘旋各种摆脱困境的方法。终于,像下定决心一样,张开明媚的笑容,拨通了一个看似无意义的电话。
收拾行李的时候,金添添故意拖得很慢,她一边收拾衣物,一边和玛丽聊天,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话。一来二去,两个人的关系倒也热络起来。
眼看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她开始着急。一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花瓶,淋湿了自己的衣服。换衣服的时候,金添添一直嚷嚷着有股奇怪的味道,软磨硬泡地要求冲一个温水澡。玛丽只好给白一泽打了一个拖延时间的电话,并且帮她放好热水。
金添添前脚走进浴室,后脚门外就想起了铃声。她拉开浴室的门,冲玛丽喊:“我刚才叫了客房服务,应该是送早餐的。”
房门打开的瞬间,韩言硕飞速敲上玛丽的脖颈,在她倒地的前一秒,眼神定格在金添添奸计得逞的脸上。
“给我准备的衣服呢?”金添添冲过去,捞起桌上的证件包,扯着韩言硕的衣袖逃出房间。
“从后门走,我都安排好了。”韩言硕配合金添添加快了的步伐,反手握住她的手,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
走廊的尽头,一扇小门透出微光。
“上车。”他帮她拉开车门,发动了车子。
成功脱逃后,金添添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吐气,口中意犹未尽的咋呼:“这算不算大逃亡?要是被小白知道了肯定少不了一顿争吵。”
韩言硕轻轻歪头,瞅着阳光里闪烁的眉眼,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金添添注意到身边沉默的气氛,反而吃惊地嚷起来:“你吓傻了?”
韩言硕摇头,表情慢慢黑下去。
金添添更加不解地追问:“这么快就后悔了?真是胆小鬼啊。”
虽然不是嘲笑,但是她的语气很是轻蔑。
她白了韩言硕一眼,转身打开车窗,仰脸向外,感受扑面而来的风,享受自由的空气。
经过似乎过分漫长的路途,金添添从睡梦中被唤醒。韩言硕的脸在夜色中呼扇。
“到了。”
“哦!”金添添拉开罩在身上的大衣,眨巴惺忪的睡眼环顾陌生的黑暗,“这是哪儿?”。刚要推车门,却发现门被反锁。她诧异地偏头,盯着黑暗中摇摇欲坠的脸。
“我也是没有办法,所以……不要怨我。”韩言硕探身过来,用绳子捆住金添添的身体。因为事发突然,她竟然忘了挣扎。
金添添瞪着眼睛,目睹自己被绑成粽子。口中还在难以置信地念叨:“这是……绑架?”她压根不知道眼前的人究竟在上演哪一出戏剧。更加觉得可笑,本来惊愕的表情也开始淡化成戏谑。
“赎金定多少?虽然我觉得自己是无价的。”
听到金添添不屑的话语,韩言硕停下捆绑的动作,近距离瞅着她的脸。车内微弱的星光罩上洁白的面容,几年不见却依旧美轮美奂。
“你哥知道你在干什么吗?还是说,大家在耍我?”金添添扯开嘴角,打破如月光般静谧的气氛。她仰起脸,对上韩言硕如水般清澈的瞳孔。
“对不起,我……”他从金添添身边退开,陷进车座的阴影里。
“小硕,这样做,你会受伤的。我们还可以想办法……”
“来不及了……”
月光彻底凉了下去,韩言硕的脸也跟着凉了下去。他的视线扫过车外浓重的黑暗,不再清晰。
金添添凑过去,想要伸手抚摸他的脸,却发现自己被绑成粽子,行动不便,只好将脑袋蹭上他的肩膀,“我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白家不会掏钱赎我的。”
“放心,白柯灵一定会。”韩言硕躲开金添添的头,别扭地靠在玻璃窗上,只有后脑勺投下一片残酷的阴影。
金添添感觉又生气又难过,一口气提了上来,想要破口大骂,于是嚷起来:“不要给我用这种语气说话,要不是熟人,我早就要骂你了。只有笨蛋才会想出这种鬼办法,你们要是需要钱,我帮你们……”
韩言硕的脸突然抵在金添添的鼻尖,瞳孔中渐渐燃烧的愤怒似乎会灼伤她的皮肤。金添添下意识地想要往后缩,气势汹涌的言语也变得无足轻重。
韩言硕却没有就此罢休,他抱住金添添的身体,滚烫的呼吸毫不留情地喷在她的眼睑上,痒痒的触感让人一阵心虚。因为行动不便,她根本没有办法反抗,只能瞪着眼睛,小声嘟囔:“我可以……帮你们的……”
“怎么帮?你的钱也是白家的,索性接受白家人的施舍还不如直接去抢……如果能够让他们痛苦,那就再好不过了……”韩言硕的笑容突然变得邪恶,阴冷的气体仿佛已经从他的身体里弥漫出来。
“你这么做,痛苦的只是白柯灵而已,白家人不会因为我有一丝一毫的罪恶感。”
“白柯灵也是白家人,所以,无所谓……”韩言硕松开金添添,推开车门,拎起她的粽子身体。
“小硕,你冷静点,现在不是闹着玩的时候……”
“闹着玩?这个词只适合用在你身上,我从来都是认真的,即使现在,即使这种情况。”
听到决绝的话,金添添放弃了挣扎,僵直地看着韩言硕的下巴。她很清楚,眼前的人已经听不到自己的话了。时间和生活将他的信念摧毁,好端端的未来和理想都不复存在。人类一旦陷入怨恨很难自拔,这种感觉,她是明白的,所以,没办法生气。
韩言硕丝毫不理会怀里金添添的表情,他踹开木门,在黑暗中摸索。
空气中尘土的味道呛得金添添喘不上气,她难受地干咳了两声,眯起眼睛努力适应漆黑的环境。
韩言硕被脚下的东西绊到,整个人向前倾倒,金添添被扔在泛着阳光味道的床单上。似乎害怕她逃跑,他飞快地爬过来,压住她的身体。
“这么多年,你还是选择了白柯灵……”韩言硕带着嘲笑,呼吸啃上金添添的脖颈。
湿润的温度一寸寸侵蚀皮肤,金添添扬起脸,惋惜的泪水在不知不觉中泛滥。她瞪着眼睛,忽略身边一切动作。
“为什么不反抗?”似乎是接近了尾声,韩言硕从金添添的胸前抬起头,瞅着依旧沉默的脸。
寒冷的空气掠过她裸露在外的皮肤,因为动作幅度太大,隐隐作痛的身体已经痉挛,失去了知觉。
“我自作自受,就当是报应吧……”金添添想要翻身,挡住视线里狼狈的自己。韩言硕却生硬地摆正她的脸,命令道:“看着我!”
她痛苦地抬起眼,望进他的眼睛里,借着月光,似乎可以看见凄凉的自己。这样就好了吧,以后,就不会再有罪恶感,就不会因为年少无知惩罚自己。
这样想,心里反而舒服了很多,金添添停滞在月光下的脸,竟然绽开一朵轻松的微笑。她低低的声音伴着嘶哑的痛苦,慢慢碎在尘埃里:“对不起……我什么都做不到……”
韩言硕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语言开始苍白,他张开嘴想要说什么却无法启齿,只能呜咽地垂下头,痛哭失声。
金添添伸出手,轻轻圈住眼前脆弱的人影,却没办法给予他更多温暖。
“如果,这样……你会好受些,我……不会怨你。”
听到温暖的话,韩言硕感觉自己被救赎了一样,完全松懈地倒在金添添的怀里,沉湎下去。
阳光透进屋内时,金添添才开始了解周围的环境。这是一间木质结构的板房,屋内有一张桌子和一个椅子,剩下的空间则全部空无一物。她伸出手指,漏下夹杂着尘埃的阳光。借着扑面而来的温暖,慢慢侧过身,看向身边的睡脸。
韩言硕仍旧沉沉地睡着,因为阳光,他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姣好的面容卸去沉重的伪装变得安详淡然。金添添伸出手,轻轻捋顺他的头发,不禁喃喃自语:“要是一直这种表情多好……”
仿佛察觉到意识以外的温柔,韩言硕轻轻翻身,卷住金添添滞留在头发上的手,恍惚地睁开眼睛。
“放我回去吧,钱的问题,我会想办法……”
本来柔和的话语被韩言硕突然袭来的气息吞了下去,金添添瞪大眼睛,不知所措地推了他一把。
“你不要得寸进尺……我是白柯灵的老婆!”
听到她的抱怨,韩言硕并没有在意,只是不屑地笑着:“当年,如果没有他,没准你还会发现我的优点,或者你会选择我……”
“你清醒一下好不好?咱们不可能的,你不要把对白家的怨恨牵扯到我的身上,没有意义的……”
“怎么会没有意义?只有你能够让白柯灵挫败,而我是时候反击了,这一次,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韩言硕松开金添添,转身把她的身体卷进被子,再次捆成了粽子。
金添添茫然地瞅着对面没有人类情感的人,彻底呆若木鸡。她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宽容,一切都可以解决。
但是,她却忽略了男人的占有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