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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逝去的人

似乎是老天爷故意怜悯金添添悲凉的母性,预产期如约而至的时候,她竟然晕乎乎地倒在厕所的地板上,干脆在昏迷不醒中剖腹产下一个白胖的儿子。等她恢复意识懂得喊疼,视线里却是白茫茫的阳光以及北川暮一干人等温暖的笑脸。

看到她的眼睛珠子在转,赵奇松开攥紧的手,凑过来:“老师,身体还好吗?”

金添添下意识地摸摸自己平坦的小肚,茫然地问:“宝宝呢?”

还是观月一有眼色,他扒开人群,将抱在怀里的婴儿递到金添添面前,话语还有一丝羡慕:“人家准妈妈都快把准爸爸的手臂咬断了,你倒好直接睡了一觉宝宝就出生了!”

金添添的眼神定格在面前的孩子身上,慈爱的光芒被浸湿。她伸出手,抚上孩子的脸蛋,笑容也近乎膨胀,“是男孩?”

“刚出生就有八斤啊!没准以后是个超人!”北川暮也凑过来,掐了掐孩子的小手。

金添添打开他的手,转头抱怨:“不要虐待我的宝宝。”

众人哗然,北川暮委屈地瞪着眼睛,泪汪汪地瞅着她憔悴的脸,小声嘀咕:“这个不是虐待……是爱抚……”

听到完全没有底气的辩解,金添添突然笑了起来。他拉住北川暮的胳膊,轻轻扬起眉毛:“谢啦,大家!”

“对了,小弟弟叫什么名字啊?”赵奇挤在人群里,稚嫩的小脸还挂着意犹未尽的喜悦。

听到关键性的言论,观月一收起笑容,真挚地盯住金添添的脸,俯身贴到她的耳边,小声问:“这个宝宝……爸爸是谁?”

金添添怔了一下,喜悦还僵在脸上。她抽回停在孩子身上的手,微微扬起脸,嘲笑般自语:“白柯灵吧!如果那些避孕药是维生素的话……”

“什么意思?”北川暮不解地看过去,一副死缠烂打的摸样。

身边的观月一实在忍无可忍,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这才乖乖地闭紧嘴,默默低头,不再言语。

赵奇捕捉到周围急剧变冷的空气,自知打开了被忌讳的话题。他缩在观月一和北川暮中间,不知所措地盯着睡梦中的婴儿。

这个宝宝真好,可以不用顾忌大人们需要面对的真相。

“帮我做个检查吧,DNA……”金添添虽然觉得这种话难以启齿,但是她还是看着观月一的眼睛,故作淡定地说了出来。

周围的眼睛瞬间石化,除了观月一点了一下头算是答应,其他两个人已经完全进入静止的状态。他们不知道,她此时此刻的心情又会有怎样歇斯底里的波澜。能够说出这种话,又要承受多少不安和痛苦。

金添添感觉到大家的担心,随后绽开一抹温和的笑容,调侃道:“不要这种表情啦,这都是我自找的,谁让我魅力无边呢……”

观月一首先从忧虑中回过神,他拉住北川暮,像女神大人一样高傲地发号施令:“添添交给你了,不要有事没事烦她。我需要去见白柯灵,你们等着我的消息。”

北川暮撒娇般靠过去,小声嘟囔:“我也要去!带上我!”

“你太笨了,不善于面对这种谎言的世界。”观月一出言制止,北川暮卑微地撅起嘴,不再说话。

赵奇虽然知道大人的世界很复杂,但是他还是善良的打圆场,拉着北川暮的胳膊解释:“叔叔这种单纯的性格很好啊!”

听到肯定自己的话,北川暮瞬间回归精神饱满的状态。他抢过观月一怀里的婴儿,送给他一个艳丽的飞吻,“来吧,干爹陪你玩儿!”

金添添笑着,假装不满地看着他们:“谁说你是干爹啊,不要擅自更改我家孩子的族谱!”

北川暮并不理会抗议,抱着婴儿打了一个转,结果因为晃动太大把孩子的美梦吵醒。小宝宝睁开迷蒙的眼睛,瞅着眼前陌生的大脸,瞬间哇哇大哭。

赵奇不禁偷笑,看着北川暮慌了手脚。他走过去,接过宝宝,轻轻摇了摇。大约亲切感可以感染人,本来还哭喊的孩子马上转换了表情,伸出小手试图抓赵奇的脸。

金添添看着再次陷入低谷的北川暮,也忍不住爆笑起来。因为久违的笑声,病房里的空气也变得甜蜜温馨了不少。

有朋友陪伴,人生也可以不再孤单。金添添觉得自己应该满足,所以也不会掩饰欢乐的心情。虽然这个孩子没有爸爸,但是却有很多像爸爸一般疼爱他的人们。幸福也有很多种,只要不再执念,伸手就可以触及。

可能因为宝宝出生时没有痛苦,金添添的身体恢复很快,短短几个星期就可以活蹦乱跳了。本来做月子是要投奔娘家的,但是,金添添现在的身份有些尴尬,幸好北川暮不惜花大价钱请了很多经验丰富的照顾孕妇的人。本来是孕妇的敏感期,却因为大家的无微不至变得和乐融融。

虽然子骞还不喜欢这个新出生的孩子,一直不太高兴地逗弄他,但是时间一长,又觉得这个宝宝很好玩,一时摆脱了心结完全把他当成了自己的玩伴,几乎每天都缠着他。看到这种场面,金添添也觉得欣慰。

“这些是我和叔叔想出来的名字,老师要参考一下吗?”赵奇挥动手里的纸,走过来挡住金添添正在欣赏天伦之乐的视线。

看着一板一眼的表情,金添添轻轻接过纸,瞅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不禁瞪大眼睛问:“这么多?”

赵奇伸过手,指着第一页解释:“这些是翻阅古语词典想出来的,后面那些是根据现在的流行词汇改编的,最后一页是命理专家的建议。”

听到这里,金添添反而觉得麻烦,她挠着脑门,不禁愁起来。

“我只想到要和子骞的名字配合就好,反正都是一家人。”

赵奇翻过第一页纸,指着第二行的名字:“我猜老师一定会这样想,所以想了这些……”

金添添突然被感动,伸出手臂,圈住了赵奇的身体,还在他的脸上胡乱蹭:“小奇,你太……好了!要不你也改个名字吧,这样才像一家人。嗯,叫子奇吧!”

“你不要心血来潮瞎胡闹,人家小奇的名字是自己亲生父母起的,不要篡改人家的回忆。”北川暮打断他们的对话,翘起二郎腿靠着沙发,看着他们。

金添添仔细咀嚼他的话,也发现有些许道理,于是非常震惊地转头,夸奖道:“哇,你终于说出了一句有意义的话。”

听到表扬,北川暮的表情瞬间得寸进尺,他咧开嘴笑得花枝乱颤。

赵奇无奈地晃头,完全无法理解他得意的原因。

金添添歪头冲对面的人眨眼睛,小声道:“他就是这样容易满足,虽然我的话更加有深意。”

“我明白。”赵奇点头,将视线再次聚集到金添添手中那张已经皱掉的纸上。

“就叫子希吧,简单实用。”金添添瞅着其中的一个不起眼的名字,眼底流过关于希望的美好构想,这个孩子就是她的希望。

得到肯定,赵奇不好意思地红了脸。他没有说话,只是垂着头,小心地盯着地面。

金添添觉得奇怪,诧异地问:“你怎么了?”

北川暮听到他们的对话,不屑地看过来,“那个名字是小奇起得,他大概觉得自己抢了孩子爸爸的功劳。”

虽然是调侃的语气,听来却有点忧伤。他还是没办法面对自己那份艰难的感情。

一时不知道如何鼓励还在害羞的人,金添添只好沉默着瞅着北川暮。被求助的眼神刺激,他站起来,刚要发表无意义的演讲,身后就传来了观月一的声音:“添添,虽然你不想知道,但是还是看一看这张报纸为妙。”

因为观月一的声音过分拘谨,本来混乱的气氛一下子冷却下来。

金添添不解地走过去,拿过他手里的报纸。

醒目的头版写着这样一句话:“大亨猝死,疑似妻子谋害。实业家白柯灵于近日猝死家中,律师宣布遗嘱时竟声称将全部财产转到前妻金添添名下,现妻田蜜因不满遗嘱提出诉讼……”

“是假的吧……白柯灵想骗我回去!”金添添还没有看完,已经把报纸轻放到桌子上,嘴角没有变化的弧度多少有点格格不入。

北川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看着面前两个表情错乱的人。

赵奇先他一步,走过去拿起报纸仔细分析,脸上的表情也很复杂。

屋内再次沉默,只有子骞和子希的玩闹声时隐时现。

“今天早上收到讣告,我就去调查了一下。”观月一不放心地走过去,拉起金添添颤抖的双手,轻轻抱住无力的身体。

身后的北川暮虽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已经读懂大家不安的表情。他挪过去,抢过赵奇手里的报纸。

“白兄弟死了?”北川暮看完报纸,急急地扭头,喊了一声大家都知道的事实。

一旦被说出来,仿佛成了真相。金添添突然感觉胸口一阵闷热,她干咳了一声,眼泪被喷了出来。

“老师!”赵奇急忙凑过来,扶住她快要下坠的身体。

“我没事!只是有点……不甘心……”金添添直起身,推开观月一抱着自己的手臂,转身摆上不在乎的笑容,用开玩笑的语气说:“真的没事啦,反正我们离婚了,遗产也和我没关系。”

虽然听到这种豪言壮语,北川暮和观月一的脸色却还是很难看。他们知道这些年金添添经历了什么,他们也知道这些年这场漫长的爱情之所以纠结的原因。所以,即使她假装无所谓,伤心也在所难免。

“明天和我一起回国吧,去送他……”观月一的手停在金添添的肩膀上,温暖已经无法传递。

捕捉到耳边柔和的声音,金添添恍惚着抬起头,轻蔑地笑着:“我不要去,因为和我没有关系。”

“添添,你这样难为自己有什么意义。”北川暮终于忍无可忍地冲过来,抓住她的肩膀怒吼。

金添添无动于衷地沉默着,垂下的双臂已经冰冷。她轻轻闭起眼睛,对身边的声音置若罔闻,嘴唇干涩地张合中渐渐吐出几个没有温度的字词:“事到如今,我有什么资格去送他……”

“只是去看一眼,要什么资格不资格的!”北川暮更加不解地摇晃她的肩膀,仿佛应该失去理智的是自己。

身边的观月一实在看不下去了,只好拉住北川暮粗鲁的手臂,嚷道:“暮,你冷静点。”

北川暮停下动作,委屈地回头,瞅着身边的观月一,懊恼地松开金添添的肩膀,气呼呼地喊:“不管你了,反正人都死了,后悔也是你自己的。”

金添添茫然地站在原地,瞅着北川暮的背影。

“要去吗?”观月一担心地看着她,眼角的余光却逗留在摇篮里的孩子身上,“他到最后都不知道这个孩子是自己的……”

惋惜的声音渐渐化在婴儿的笑声里,金添添慢慢回头,瞅着摇篮的方向,嘴角残留的温度已经散尽。她走过去,抱起孩子,温柔地蹭上娇嫩的脸蛋,口中喃喃自语:“子希……”

目睹反常的金添添,本来不知道发生什么的子骞拉住她的衣角,仰起小脸问:“妈妈,你怎么了?”

金添添蹲下身,瞅着眼前清澈的眼睛,仿佛看到了缩小版的白柯灵,她突然没有忍住泪水,轻轻啜泣起来。子骞被吓了一跳,也跟着哭了。在他的带动下,怀里的孩子也不明所以地哭喊着。一时之间本来欢声笑语的房间被哭声填满,各种撕心裂肺的痛苦都满溢而出。

对面僵持的三个人影仿佛也被感染,全部低垂着头,安静地盯着地面。

面对生离死别,人类永远没有勇气。明知道哭泣不会换来死神的垂怜,却一如既往地坚持,好像哭过之后,一切就有了重生的意义。至少,逝去的人会因为泪水被铭记。

最终,金添添还是没有去送白柯灵最后一程。她抱着睡着的孩子,看着远方,想象记忆里每一张清晰的笑脸。

因为找不到失踪的金添添,白柯灵的全部家产被慈善机构接收。田蜜没有得到应有的财富,反而暴露了拜金的本质,被演艺圈披露,就此一蹶不振。

白柯灵的人生画上了不完整的句号,金添添的人生因为子希的存在仿佛刚刚开始。他们之间的交集转眼间只剩下回忆,谁都不曾想一个人可以靠回忆生活却依旧笑容满面。

子希三岁生日时,金添添同时收到赵奇考取日本最高学府的录取通知书和子骞的首个画展的邀请函。仿佛时间在他们身上留下了悬念,每个人的命运都会在不同角度逆转。

得到令人骄傲的回报,金添添顿感生之荣幸,她终于有理由回国独自面对支离破碎的回忆,接受迟来的告别。三年时间,她第一次有勇气踏上那片土地,完成刻骨铭心的纪念。

或许,那个沉睡的人正在等着她回来,说一句,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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