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画船分开水面,荡开层层水波。
江面之上烟波浩渺,淡雾缭绕笼罩,恍然如梦境。宽阔的江面近处望上去湛蓝透明,向远处望去颜色由浅转深,更远处薄雾遮掩,看不分明。
这艘小船并非画舫,也不是渔船,看上去不大不小,但装饰的颇为正式华美,古朴典雅,像是接客之用。
船首立着一少年,那少年看上去颇为年轻,大概十五六岁,丰神俊朗,样子清秀,一双明目顾盼神飞,深邃沉淀,像是在诉说这世间的沧桑。此刻站在船首,看着远方,江风吹拂,白衣猎猎,黑发飘散,出尘之感更增几分。
此时只听他口中低低吟道:“远钟催客行,漫路待客还。水覆绿萝花覆草,无事东风吹香散;路人一何幸,相逢在此间。瘦马蓑笠招酒旗,惊宵乡梦又几年。”
这时船舱之内却传来一位老者的声音:“云儿,外面江风大,快快进来吧。”
那少年听了,远远笑着应了声好,便朝舱内走去。舱内摆设简洁,只有两个座椅,一张茶几,但材质却是上乘,制作也相当精良。茶几之上燃着檀香,缭绕船舱之内,令人心旷神怡。
一名老者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闭目养神。但见那老者身着微微泛黄的粗布白色麻衣,鹤发童颜,面色红润,颔下墨髯垂至胸间,更增仙风道骨。
被唤作云儿的少年在另一边坐下,从骨瓷茶具里倒了两杯茶,绵密的蒸汽飘荡开来,少年递与老者一杯,自己拿了一杯轻啜了几口。片刻后抬头问道:“爷爷,我们到了么?”
那老者缓缓睁开眼,“唔,算着时间,估计是差不多了。”老者起身:“江南苏家家大业大,富甲一方,家族产业更是遍布整个辛朝,地位是极高的,待会你见了,可莫要乱了规矩。”
少年调皮笑道:“我自是没问题,就是不知道爷爷会不会出叉子,您这风水之术实在不敢恭维。”说罢拿起茶具轻啜一口,偷笑起来。
那老者面色纠结,笑骂道:“没大没小。爷爷我这风水之术天下无双,自然是出不了什么差错的。倒是你这倒霉孩子,处处给我惹麻烦。这次最好给我清净点。”边说边向舱外走去:“差点误了时辰,我想苏家人此刻已经准备好迎接咱们了。”
听到此话,少年也起身追出,嬉笑道:“这江南苏家既然如此厉害,为何要请爷爷您这个半吊子风水师出山?怕是这次苏家要倒大霉咯!”
老者面皮一僵,讪笑道:“臭小子,敢拿你爷爷出息了!”他自然知道自己这所谓“天下第一风水师”只不过自封的罢了,闲时拿来自我安慰一下,也不枉,自己浸淫风水之术多年。这几年来一老一少流浪人间,只是做些断风水,选墓地之类的营生养家糊口而已,此番突然接到苏家邀请,说有要事相商,少年自然觉得不可思议。
“这次苏家邀请,你可知原因么?”老者悠然问道。少年脱口笑道:“那还用想,我估摸着,定是爷爷当年曾忽悠过这苏家,现下人家看清您的面目,来找你算账了。”说罢吃吃笑了起来,倒是一点也不留面子。
老者嘿嘿笑道:“只说对了一半。当年我还年轻的时候,曾遇到一人,他本是江南商贾,做了几桩买卖全都是亏了血本,但那人时运不坏,碰到了我这个老神仙。
“其时正值人间势力相互征伐之期,于是我便指引他出资劳军,谁知战乱之中,他竟因缘际会,得以掌管先帝粮草辎重,为先帝征战天下立下汗马功劳,终于成此大业,被先皇封赏于原籍江南,史载“奉财怀邑”,接着我就理所当然的帮他断龙脉定乾坤,在这东南阳州的八百里上庭湖上建了这江南苏家,苏家本就家大业大,加上皇室关系,便成了当今定远四大家之一。这层姻缘于是便结下了。”
少年之前定然未曾知道还有这层关系,听后笑道:“原来爷爷还有如此辉煌经历。”言毕却是轻笑一声,颇为调侃。
老者哼哼的瞪他一眼,也不辩解,抬头看看天色近暮,对那撑船之人说道:“船家,麻烦你快点儿。”船家应了声,挥舞船桨,加速前进。
过不多时,陡然间江水开阔,视野也跟着开阔起来,想必是拐进了一个湖泊,之间烟波浩渺,云雾蒸腾,水流也渐渐缓了,怕就是那八百里上庭湖了。
果不其然,又行了片刻,便见那湖面之上出现了一座不小的湖心岛屿,其上虎踞了一座座庭院,但见琉璃满壁,勾心斗角,华丽无方,进进出出,层峦叠翠,不知究竟几多方圆,翠色葱葱,虹桥木栈,若隐若现,整个切合着山势水势,看上去很是圆融,正中一个高塔阁楼耸立,利剑一般直插云天,极为显眼,白玉雕成的几十层高的台阶从苏家大门一直绵延到水面,周围是木制平台码头,红漆漆就,铁索纵横,船只遍布,旗幡招展,由此看来这山庄进出都是靠这船只了。
看到这里,那少年心里暗道:“好一个阳州苏家。”少年抬眼望去,远处白玉阶梯之上已然站了几人,正在垂首静立恭候,心里倒是对爷爷那吹牛之话倒是信了几分。
二人下了船,脚刚踏上码头,便听一声洪亮之音传来:“哈哈哈公羊兄,许多年没见,可还好么!”但见那人年岁六十左右,儒士打扮,举止洒脱,一袭青袍无风自鼓,虽然年迈但精神矍铄。
老者也是笑道:“苏贯兄近来可好?”径直走了过去,两人相互端详片刻,双掌互击,哈哈大笑起来。
这公羊老者随后环视一周,见一人穿着华服锦袍,面色红润,薄唇凤目,举止潇洒,垂首站在身后。“这位是?”老者不由问道。那人连忙上前一步答道:“晚生苏暮阁,见过前辈。”公羊老者微笑着点点头。
扭头眼带笑意,斜瞟了几眼那少年,缓步向大门走去。少年瘪了瘪嘴,笑着跟了上去,心中却是有些惊诧。
大门左右,各立着两尊石兽,似狼似虎,额上长红角,看上去王霸之气尽显,英勇不凡;大门上方金光牌匾之上大书“江南苏家”四个大字,笔走龙蛇,直欲破匾而出,右下角加盖一枚印章,上书“武辛朝崇光帝二年”。
二人随着众人走入大门,只觉游廊抄手左曲右折,假山流水环绕游走,往往走至尽头复又出现新路,宛若迷宫。一路走走停停,终于到了苏家正殿。
大殿之内正对大门处,金色琉璃制作而成的台面上放着一物,宛如瓦片,高尺余,阔三尺许,上书“武辛朝崇光帝两年敕封镇国公,邑地阳州,卿恕九死,子孙三死,或犯常刑,有司不得加责。”几个大字,黄金镶嵌而成,熠熠生辉,正是丹书铁券。
三支清香插在香炉中,想必是为了纪念先帝。屋内飘荡着淡淡清香味儿,令人精神为之一振。众人坐定,仆人鱼贯而入奉上茶水。
大殿案台下方是两张檀木椅子,苏贯与公羊一左一右坐下,那白衣少年便立在爷爷身后;苏暮阁坐在下首位置。苏贯正欲说话,回头见到那少年立在那里,奇道:“公羊兄,这位公子是?”
老者朝那少年招了下手:“这便是我那外孙,唤作韩云。澜儿,还不见过你苏爷爷。”
那被叫做韩云的少年动身来到二老跟前,垂首拱手道:“苏老安好。爷爷可是老念叨着您呢。”
苏贯听罢哈哈大笑道:“恭喜公羊兄,有如此好孙。”仔细端详了片刻便招待韩云坐在下首。
韩云刚落座,便看见苏暮阁背后站着一女子,约莫十五六岁年纪,一头青丝被丝绸轻束,一袭青衣水般流动,明眸皓齿,鼻似凝脂,肤色雪白,年纪不大身材已是凹凸有致,微风轻起,衣衫遮体更增曼妙身段。
韩云与她对视,那女孩儿调皮的吐了吐舌头,冲着他眨了几下眼睛。韩云虽然也是调皮性子,但仍然一阵脸红,赶紧回转脑袋,正襟危坐,眼神却是不是瞄上几眼。
女子正在偷笑,忽然听到爷爷喊她上前,便庄重面容,上前一步笑道:“公羊先生好。晚辈苏苏,见过前辈。”
苏贯伸手爱怜的摸了摸少女脑袋:“这便是我那孙女了,从小她爹爹暮楼便失踪了,但好在心性活泼,没误了什么。但她心里的苦,却是我能理解的。”公羊老者心说不易,一阵唏嘘。
两人寒暄片刻后,苏贯便交代仆人准备膳食客房,众人一并用饭去了。韩云起身的时候,扭头看到那青衣少女正看着自己,脸皮一热,赶紧低头快不走开。
暮色四合,夜风乍起,添了几分寒冷,此刻的江南苏家楼宇纵横间灯火通明,红黄交织,足见繁华。
饭后苏贯与爷爷进议事厅商议事情,韩云闲来无事,便在这庄里四处转转,也没找人引路,不曾想这江南苏家实在财力雄厚,在这湖心岛上建起一座迷宫也似的庄院,占地又广,建筑又多,韩云走着走着,一时间竟迷了路。
韩云生性虽说调皮,但也颇为腼腆,不好意思问人,只好凭着只觉一通乱走,最后竟是走到了一处高地,只见那阁楼高耸,且风格雄奇,想必就是今日在那湖上看到的高塔阁楼了,于是便走了上去,站在栏杆边上,想看看这上庭湖美景。
站至高处果然视野大开,抬头星斗满天,便觉得仿佛那些星星皆在咫尺之间,伸手或可摘下,却又沉醉于这俗世未见的佳期美景,不忍不舍。一轮圆月挂在天际,光辉洒满湖面,显得波光粼粼;远处尚有渔船透着幽幽光亮,暮色之下湖水显得黝黑,点缀点点星光,添了几分诡异。
“咦?”韩云惊叫了一声,原来他看到自己的左前方处山水之势有些怪异。
爷爷公羊敬乃是风水师,虽说风水之术未必是其吹嘘的天下第一,但终究有些经验,他自幼随着爷爷浪迹天涯,耳濡目染,也学了一些皮毛,知道这看风水主要是五大要素:捉穴,察砂,寻龙,觅水,定向,在于对气的趋避。
此时看见那远处山势纵横,山环水抱,正是龙头宝地,心里奇怪为何当初爷爷选址却选在这茫茫湖面上,共事又大,又不方便。极目远眺之下,但见右前方又是一处龙脉支脉,同样是风水宝地,心里更增疑虑。
于是再次扭转脑袋,环视一圈后,心中登时一跳:原来自己所站的阁楼正处在这几条龙脉正中,山环水绕,龙头攒拱,正是风水宝地,阳气旺盛;但那江水注入阳庭湖复又流出,形成两道大缺口,那两道大缺口却成了散阳之路。
心里直说这江南苏家建在此处,前期阳气坐大,可能封王拜侯,岁月迁移,终有一日阴盛阳衰,不知会有何灾祸,所谓祸福相依,便是了。于是叹了口气,心中直抱怨爷爷学艺不精,胡乱唬人,突然他又想到,自己只学到皮毛就看得出这其中奥秘,这么明显的漏洞爷爷怎会看不分明?莫非有何隐情?
正思虑间,突然,韩云听到阁楼中竟听到几声叹息,仔细辨识,竟好像来自于地下一般。“谁?”韩云毕竟年少,心下紧张,不由得问道。夜风呼啸而过,寒意渐浓。韩云静立片刻不见回答,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以为自己听错了,便不再在意。
议事厅内,灯火明灭,昏昏暗暗,照的二人脸上阴晴不定。
公羊敬见苏贯似乎面露愁容,于是疑惑道:“苏兄,此次唤我前来何事?”
苏贯沉声道:“据消息,今晚有人想要取‘那东西’了。”公羊敬惊道:“那为何不请其他各界高手相助?”
苏贯叹气道:“我接到消息不许声张,所以也不便多事,但念及事态严重,不得不需要老兄帮忙了。”
公羊惨惨的笑了笑道:“老弟你太抬举我了,我只是一个小小风水师,这种大事岂不要我老命么。”这个时候也不提自己天下第一风水师的称号了,心里也是直后悔,要是早知道是为这件事,自己是绝不会过来的。
正在此刻,忽然关着的门扉被一阵阴风刮开,燃烧着的蜡烛忽的一下灭掉。门外是浓黑诡异的夜,阵阵寒风吹至,原先只是些许微风,慢慢有变大之势,寒风入体,冻得直入骨髓,不似正常般的寒冷。
苏贯面色一寒,低声道:“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