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缓缓走到城楼边缘,额间花钿艳丽的一如当年我嫁给苏珩时的模样。作为一个人质,我很有觉悟。
城下黑压压的一片,这里是雒阳城玄武门,此时天色还没有大亮,空中白雪落在人的脸上,瞬间便清醒了许多。
“苏珩!文昌夫人在此,若是不退兵,可就别怪老夫不怜香惜玉了!”秦宏冲着城下大声道,手中的寒剑泛着冰冷森然的光芒,刺进我的眼睛里,莫名的心凉。
“秦宏,以女子性命相胁,简直枉为男子。”苏珩的嗓音带着些微的沙哑,一如往昔那像细雪的温润。
我侧头看着城下的兵马,银甲散发着齐心合力的士气,整齐划一的队伍,是军纪严明的体现。
苏珩骑着白马,领头站在队伍的前面,英姿飒飒的模样,眉目间带着的神情是令我心动的情愫。
这样的队伍,本就是该所向披靡的,这样的人,本也就应是人中之龙。
“秦宏你这个混蛋!用女子来威胁人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下来,老子和你单挑!”
忽然响起的声音竟是这样的粗狂,耳听这声音是莫名的相熟,侧头看着城下的兵马,终于在前面看见了那个银甲的将士。
微胖的身形,黝黑的皮肤,浓黑的大眼睛,脸上永远是刚正不阿的憨厚样子。
眼前的形象和记忆中的故人合二为一,那个人竟是多年不曾再见的祭修。
犹记得并州的那次出逃,还是他故意给我们行了方便,给我们详细的地图,不然我们不可能那么顺利的逃出来,可以说,我们都欠了他一个人情。
老子,老子,祭修还和以前一样啊,莫名的真是怀念那时候的时光。
秦宏用剑比着我的脖颈,些微一用力,脖颈处便划出一道血口,温热的鲜血顺着脖子晕染上绯色的宫衣。
寒风拂过,风卷起我腰间的丝带,带着我对苏珩满满的思念。
“苏珩!退兵!不然文昌夫人便见不到明天的日出了!”
身侧的秦宏越来越疯狂,手中的长剑比比划划的,脖颈上的疼痛之感,使我的神智越加清晰。
今日我本就准备好了,一切都准备好了。
或许连我自己都没有注意到,我的笑意就那样柔和地漫上了眼角,直抵眸光深处。
“君王之爱,泽被苍生。”我笑着笑着,眼角的泪便顺着脸庞滑下,滴落在绯色的宫衣,渗入金线的刺绣间:“陛下!下令攻城罢!”
秦宏恼羞成怒,扬手便甩了我一个耳光,我反抗推搡间被裙裾带倒,借着惯性就地一滚,待我转身过来准备反击的时候,却不想竟是看到这样的一幕。
“主……子,快跑……”
滴答——滴答——
我惊恐地看着鲜血一滴一滴地落在城楼的灰色石砖地上,鲜红的颜色刺目的紧,脑海里翻滚着那场刺杀的情景。
这个总是一袭青衣的姑娘,带着如风一般安静笑意的她,竟然……
我再也顾不得什么危险不危险,将缓缓倒下的她抱在怀里,双手都在不由自主的颤抖着,心里面充斥的悲愤和悔恨已经将我吞没。
“泽兰!你为何这样……”眼中的泪汹涌而出,我抱紧了怀里越发冰冷的身子:“你不是都背叛我了么,为何还要为我挡下这一剑。”
泽兰只是瞪大了眼眸看着我,似乎是不相信般,可是口里的话却是半句也讲不出了。
“我以为你只是帮着秦梓对付我,却没想到你是帮着平南王来谋反,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该放任你的。”我叹息一声,看着阴沉沉的天际:“可是我欠你们佟佳氏的,如今就连报答的机会似乎都没有了。”
“平南王,现在你该收手了罢。”
苏堤的长剑悄无声息地放在了秦宏的脖颈处,唇边的笑意带着我从没见过的锋利。
“你背叛我!”秦宏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你竟然背叛你的父亲!”
苏堤手中使力,阴沉着脸色道:“我没有背叛我的父亲,因为你不是我的父亲。”
秦宏抽出长剑,一道血花喷出,在青白的天色下显得异常的刺目。
他竟是不顾脖颈上的利剑,回身便刺向苏堤,带着十成十的力道,脸上的表情是令人心悸的心狠神色。
苏堤的长剑仍旧是横在那里,手臂的力道都没变,我知道他刺不出那一剑。
鬼使神差的,我不顾自身的安危,向着平南王的手臂直直的撞过去,长剑划过我的手臂,飞下了城墙。
鲜红的血滴,滴滴落在砖地上,空气中的细雪飘落在血花上,融进绯红的血渍里。
平南王仰天长笑一声,带着悲凉与落寞。
穷途末路,大约就是这样的境地罢。
紧接着,一道藏紫的身影如一只孤雁般,从这几十丈高的城墙上一跃而下,不带一丝犹豫,衣袖翻飞间似还有解脱意味。
我心底紧缩一下,继而眼前一黑,竟是晕了过去,周身瞬间被淡淡茶香所包裹。
冬日的雪微微融化,滴滴答答地顺着屋檐开始落水,声音清脆悦耳,我就是在这样的氛围下幽幽转醒的。
当我再一次睁开双眼的时候,看见的场景是那样的安逸,窗外的阳光正好,冬日的暖阳晒化了屋顶的积雪,滴水的声音就像一曲乐谱的终章,带着胜利的喜悦和放松。
床榻边倚着的那个眉目安静的男子,是我的爱人。泛着暖意的阳光透过窗楞照在苏珩的素白衣衫上,他的脸颊被光晕所染,俊秀的模样一如当年,恍惚间倒以为这不过是一场梦一般。
当初对他的怨怒,如今经过时间的洗礼,早就烟消云散了。至少,他还在我身边,还安好的活着,仍旧可以运筹帷幄,仍旧可以抱着我入眠。
经过这一次的生死大劫,我想那份藏在心底的爱会将一切都包容,我希望能和他一辈子走在一起。
毕竟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不是说说就算的话。
“阿珩。”我开口轻声唤他。
他闻言转过身来,蹙眉看着我道:“阿凝,感觉如何,现在可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