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屋在剧烈地燃烧着,青石砖铺成的院子里却是清凉无比,傍晚的阳光已经失去了温度,洒落在院子中央那两个灰头土脸的女子身上。
施惠如的脸沾了几抹灰黑色的烟尘,没有受伤,身上的衣裳被烧得七零八落,也没有明显的外伤,可是她的嘴角却在不停地流着血,刚才那道门梁,正砸在了她的后背上,显然让她受了极重的内伤。
玉玲珑紧紧抱着施惠如的头,声音少有的带着几分颤抖:“惠如,惠如!你醒醒!”
许久,施惠如才艰难地睁开眼睛,散乱的瞳孔凝聚了半天,才看清楚玉玲珑的脸。
“你……你没事吧?”
见她睁开眼睛第一句话就是问自己的安危,玉玲珑的喉咙带了几分哽咽:“我没事。你觉得怎么样?”
施惠如微微动了动身子,秀美的脸上却瞬间痛得扭曲起来:“痛……好痛……”
她每说一句话,就有一股鲜血涌出来,洒落在她的衣襟上。
看着她痛得几乎无法呼吸的样子,玉玲珑紧紧地抿住了嘴唇。
惠如曾经是多么娇气的女子,即使是被绣针不小心刺到了手指,也要抱怨好几天,可是现在,她却为了救她,受了这么重的伤……
玉玲珑小心地将施惠如背到自己背上,轻声说道:“别怕,我带你回家。”
尽量稳住步伐,玉玲珑出了大门,扫了一眼外面那横尸在地的马车,便头也不回地向夕阳的方向走去。
杨云筝果然是个心思细腻的女子,做就做绝,连外面的马车和车夫也不放过。
夕阳渐渐沉落到天边,冰凉的夜色,水一般温柔地覆上了玉玲珑的身影。
小巧的头垂在玉玲珑的鬓边,施惠如似乎连一丝力气也没有了,她的声音响在玉玲珑耳畔,细若游丝。
“玲珑……我能再叫你一声玲珑吗……其实,我好怀念以前的日子……”
玉玲珑死命地咬住嘴唇,忍住内心的痛楚,沉声说道:“嗯,你别说话,省省力气。”
施惠如艰难地扯扯嘴角,想要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却转瞬被身体里的痛楚扯得抽搐起来,她轻声说道:“玲珑,你听我说,若是我死了,你……你不要怪他……”
听到施惠如的话,玉玲珑的声音中不禁带了几分怒气:“你现在还要护着他!”
听到玉玲珑愤怒的语气,施惠如大急,顿时剧烈地咳嗽了几声,玉玲珑只觉得肩膀一热,一股湿漉漉的液体顺着她的肩膀流了下来。她知道,那是施惠如吐出来的血。
强行按捺住内心的愤慨,玉玲珑沉声说道:“好,我答应你便是。”
身后那个僵硬的身体这才放松了下来,施惠如伏在她的肩上,无力的声音带着几分黯哑:“玲珑,我对他的心意,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你知道吗,我真的很喜欢他……我曾经想,如果能让我做他的妻子,哪怕只有一天,我就算付出生命也心甘情愿……可是现在,我要死了,却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玉玲珑忍住喉间的哽咽,低声说道:“你放心,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
施惠如轻轻地笑了起来,她的声音响在玉玲珑的耳旁,如濒死的蝴蝶,在扇动着脆弱的翅膀。
“玲珑,我就够傻了,你怎么比我还傻?我知道,我就要死了……咳咳……”
肩上那湿润的液体凉了又热,热了又凉,玉玲珑几乎不敢回头再看,她不敢想象,施惠如的身体里到底流出来多少的血,也不知道她还能再坚持多久。
夕阳如血,将玉玲珑的身影拖得长长的,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施惠如伏在玉玲珑的背上,玉玲珑只觉得她的身子越来越沉,声音却越来越轻,断断续续地飘散在春夜寒凉的晚风中。
“……玲珑,我曾经听说过一个说法,叫情深不寿……我听到的时候就想,我对他,算得上是情深吗?若是算,他这样待我,我又能活得有多长久呢?”
玉玲珑咬紧牙关,低声说道:“我保证,只要你活着,你会活得长长久久,活得快快乐乐,活得比谁都好!施惠如,你给我撑着!死也要撑着!”
施惠如冰凉的脸庞贴着玉玲珑的脖颈,冷得仿佛向寒冬腊月的雪,怎么也捂不暖。
“玲珑……我好累……我想睡一会儿……”
看着远处那在夜色中若隐若现的城门,玉玲珑将施惠如的身子向上提了提,说道:“惠如,你别睡,我唱歌给你听。”
施惠如声音低微,带了几分隐隐的笑:“认识你这么久了,我还从没听见过你唱歌……好……我不睡,你唱吧,我会好好听着……”
晚风渐起,玉玲珑轻轻地唱道。
你眼睛会笑,弯成一条桥,终点却是我,永远到不了。
感觉你来到,是风的呼啸,思念是苦药,竟如此难熬,每分每秒。
我找不到,我到不了,你所谓的将来的美好,我什么都不要,知不知道,若你懂我这一秒。
我想看到,我在寻找,那所谓的爱情的美好,我紧紧的依靠,紧紧守牢,不敢漏掉一丝一毫,愿你看到……
她的声音飘散在夜色中,似乎能传得很远很远。
施惠如低声说道:“玲珑,这是什么歌,我从来都没有听过……”
玉玲珑说道:“这是我家乡的歌,那是很远,很远的地方。”
施惠如小声的笑,柔声说道:“真好听……”
她的声音消失在夜空中,再也没有了下文。
玉玲珑只觉得施惠如的身体沉了下去,仿佛她再也背不动,再也握不住,她拼尽全力拉住施惠如,尽管施惠如再也没有一点儿声音,再也没有一个动作,再也没有一丝呼吸。
“惠如,我们很快就到家了……”
玉玲珑已经不知道这是什么时辰,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时间已经过去了多久,她只是机械般地走着,用一个固定的姿势背负着施惠如,双脚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