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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黄昏时,军马都已回栏,雪下得越发重了。

冬日的薄光被大瓣雪花筛得稀稀落落,马场上原本凌乱的足迹蹄印像是突然蒸发掉,整个尘世一片冷寂,唯有栏内的几百匹马儿喷出滚烫的鼻息,能稍稍给人带来些许暖意。

容笑盯着其中一匹,想事情想出了神,连身后什么时候来了人都不知道。

“容大哥!”

来人的声音娇柔婉转,任谁听了都忍不住生出怜惜之情。

根本无须猜测,太乙军事重地,除了李仆射的胞妹,还有旁的姑娘可以上得山来么?

难得今时今日,对着贱奴,竟还肯叫一声“容大哥”,当真有情有义。

匆匆在木栏上搁好铁叉,拍拍被冻得红肿僵硬的双手,容笑转过身去,与来人正面相对。

两年的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算太短,当年面目还略显青涩的李家千金如今已被岁月雕琢成了沉鱼落雁的大美人——锦袍华贵,胭脂色浓,冬衣在身却不显臃肿——雁姑娘俏生生地站在白茫茫的雪地上,抹杀掉几分寂寥,勾画出无限生机。反观自己,两手乌黑,一身马臭。两人相比,委实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容马夫轻皱眉头,看看李雁身后,神情略显慌张。

雁姑娘聪慧,立刻明白对方的忧虑:“别担心!今日天色不好,我并没带宝儿同来……我们一直骗他说,容大哥跟随卫大将军去了边塞。这些日子,他也长大了不少,每日同陵儿一处读书练字,又练骑射,口口声声说将来也要同容大哥一样,做个抗击匈奴的大英雄!”

容马夫低头苦笑一下。这个傻孩子。

李雁上下打量她几眼,关切道:“这天寒地冻的,我见别人都穿了复袍冬衣,为何你的衣裳还这样单薄?”

容马夫淡然一笑,抹把脸上渗出的汗,伸手给对方看。

李雁以袖掩唇,惊笑道:“这么冷的天,你都能热出一身汗,容大哥真是厉害!”

容马夫点点头,将手上的汗珠子在衣服上蹭干,心道,弯腰屈膝拼死拼活地干一天,换你,你也出汗。

忽然想起一事,她打个手势,要雁姑娘稍等,随即便向自己的栖身住所走去——那是她和天离共同搭建起来的简陋草棚,虽是夏热冬寒,但住在里面一点也不烦闷,时常会有蛇虫鼠蚁跑来相伴,容马夫这两年小日子过得颇为自得其乐。

走了两步,身形定住,她扭头抱歉地笑笑,飞奔到水井边,动作麻利地打了一桶水上来。

乌木桶里的雪水冒着白烟,容马夫探手进去,连撩几把冰水,洗净了指掌,这才一溜烟跑进了小草棚。

李雁好奇心起,忍不住便跟了过去。

草棚内无灯无烛,黑黢黢一片好像阴森森的山洞,偏偏棚顶的稻草被朔风吹得极薄,风一扬,便有雪花扑朔朔地灌进来,地上铺就的简陋寝具早被埋在雪下,只隐隐约约露个形状出来。

容笑跪在草棚一角东翻西翻,不消一会儿在湿草下翻出来个细小的布包,站起身刚抬头,就见李雁抚着“门口”的枯草,颤着嘴唇,红了眼。

再讲话时,李家小姐的声音中添了一丝哽咽:“容大哥,我从来不知道你日子过得这样苦!那年好端端的,你到底犯了何错,竟会突然间被贬为奴?那段时日,我常常追问三哥,他只是摇头叹气,却不肯告诉我详情。后来,我与去病哥哥渐渐……相熟,有一次便大着胆子问他缘由,可刚提起你的名字,他的脸就沉下来。我从未见过他那样生气,心中一怕,就再不敢提。容大哥,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却帮不上忙,你、你不会怪我没用吧?”

容马夫连忙摇头摆手,将嘴角咧到了耳根上,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生怕草棚内太暗,雁姑娘看不见“容大哥”这一脸璀璨的笑。

走到棚口,借着雪光,容笑站在棚内展开布包。

里面是几十枚轻飘飘的铜钱。

重新将钱包好,不由分说,一把将布包塞进李雁手中。

雁姑娘站在棚外,攥紧小小的布包,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她明白,这是容笑对李家抚养宝儿两年的表示,钱很少,却已是一个贱奴两年来的全部积蓄。

看看对方身上的单衣,她只觉此钱重逾万金,直觉上想将钱退回去,转念一想,又怕伤了一个男人的自尊。

正在犹豫不决,突听身后有人讲话:“李姑娘,你果真在这里。侍中大人见天色不好,担心姑娘的安危,特意出来寻你!”

讲话的人声音尖细,李雁一听便知,那是未央宫派来服侍霍去病的太监常融,心里不由一惊又一喜。惊的是,怕人看见自己在此处与马夫拉拉扯扯,生出不必要的误会,有辱清誉;喜的是,雪下得这样大,天寒地冻,霍去病竟会亲自出帐来寻自己……

背着身子匆忙将小小布包藏进袖口,她这才端丽大方地转过身去,果见水井边上一前一后站着两个人。

前面那人个子高挑,轻裘胜雪,长长的白披风下摆拂在地上,被寒风吹得微微卷边,倒像雪地乍起波澜。那人双眸俊朗,锋锐隐现,眉间傲气冷冽似剑,不是霍去病却是谁?

后面那人个子矮小,弯着腰,两手恭恭敬敬地平托着一物,仔细一看,竟是件价值连城的纯黑貂裘。

李雁胸口一暖,忍不住便露出笑容,急匆匆赶过去,走到两步近的距离盈盈下拜,口中娇啼:“雁儿见过去病哥哥!”

霍去病皱着眉头,伸手虚扶一把,嗔怪道:“这么冷的天,你不在帐内等我和你三哥,跑到马场来做什么?”

李雁低着头,眼珠一转,讲出来的话涵义颇深:“正是天冷,我才不放心去病哥哥的爱马,想了又想,总要过来看它一眼才行!”

“哦?你是来看落霜的?”霍去病语声清冷,戏谑道:“我这个马的主人倒是不如你细心了。”

李雁心一跳,慌忙摆手解释:“去病哥哥军务繁忙,哪里顾得上这些繁琐小事?我是个没事做的闲人,也就只能在这些小事上有点用处罢了,还望去病哥哥莫怪我多事!”

白裘少年低头瞧她一眼,慢慢翘起唇角,柔声安慰:“多一个人关心落霜,我高兴还来不及,如何会怪责于你?好了,现下马你已看过了,若是放了心,我们这就一同回帐去吧。听说你今日又亲自下厨,我同你三哥可算有口福了!你可不知,那些御厨做出来的东西,全都让人难以下咽!我最念念不忘的,便是你亲手调制的肉羹。”

被他一夸,李雁羞得脖子都红了,应一声后便只是低着头,用手指绕着锦袍上的衣带不说话。

天色渐晚,北风刮得愈发猛烈,李雁身娇肉贵,禁不得这样的风寒,身上一哆嗦便打了个喷嚏。

太监常融极有眼色,忙将手中所捧的貂裘华袍举高,讲起话来字字清晰:“李姑娘,山中阴冷风大,侍中大人怕你受不得寒气,特意选了件最厚实暖和的披风带来给你。”

李雁咬咬唇,双眸潋滟:“多谢去病哥哥想得周到。”说着便伸手去接裘衣。

霍去病也同时伸手,抢先一步,从常融手里挑起华袍,转到李雁身后,便要给她披上围拢。

李雁受宠若惊,禁不住躲了一躲,娇喘惊叫:“去病哥哥,我怎敢……。”

谁知她这一躲,肩膀正撞在霍去病下沉的手腕上,两人这一较劲,兼之裘皮又滑不可当,好好的一件华袍美衣便倏然滑出霍去病的手指,掉落在地上。

李雁始料未及,尴尬不已,匆忙垂首道歉。

霍去病却不以为意,一摆手阻住常融捡衣,口中轻吐:“回帐!”

李雁为他心疼怜惜:“去病哥哥,那裘衣……。”

霍侍中负手而立,一昂首,轻描淡写道:“都脏了,还能要么?”

说毕,一展轻裘披风,将李雁单薄的身躯笼在白裘之下,挟着她并肩而行。

从未与男子如此亲密过,李姑娘只觉脑袋“嗡”的一声,脸颊滚烫,立时觉得腊月寒冬变成了炎热酷暑,迷迷糊糊中也忘了与容笑道别,便任由别人将她带离了马场。

三个人的身形渐渐消失在晦暗的光线中,六行鞋印还半明半灭地镌刻在雪地上。

容笑自草棚内慢慢转出身来,紧紧盯着其中两行印记发呆。

两年未见,他个子高了许多,鞋码也大了,隔着草棚,她都能感到那个人浑身散发着一股凌厉之气。

他再不是从前那个会和人打架打成猪头的红衣少年了。

夜色渐沉,鹅毛大雪只是下个不停,一眨眼的功夫,肩膀上就积了厚厚一层。

那袭重裘无辜地躺在雪地里,被淹没得只剩几缕黑色,好似谁人误勾在宣纸上的画痕。

容笑想了想,将那披风捡了起来,拍落残雪,搭在木栏上。

天气冷得干洌,呼吸刚刚喷出鼻尖就被冻上。

又干了一会儿活,身子才暖了些,眼睫上的冰霜也终于化了开来。

听着北风呼啸,似乎这雪还有一夜可下,怕马儿受寒,容笑用叉子攒起白日清理的马粪,费了半天劲,在马厩四周生起了大大小小几个火堆。眼见着马粪不够用,她顺手便将那袭价值连城的重裘给扔进了火里。

扔的时候,连眼都不眨。

裘皮在明亮的火焰中无声翻卷,略略发黑的浓烟越腾越高,升到棚顶处便被寒风给吹斜了。

马粪燃烧起来臭味还是很浓,容笑坐在长长的食槽边上暗想:“今夜雪大风寒,天离怕是不会来了。夏侯老妖好几日不见踪影,想必不会在今夜出现。既然如此,索性今天便偷个懒,不去练功,睡个好觉。”

那匹大宛良驹跪伏在她身后,偶尔眨动浓密的长睫,任由她轻轻地拍着头。

黑夜漫漫,一人一马,被暖洋洋的火光烤得慵懒至极,倚靠着彼此,打算就这样沉沉睡去。

双眼刚黏在一起,突听数人自上坡处急速奔跑而来。

睁开眼睛还没分辨出来人是谁,却听其中一人怒极暴喝:“大胆贱奴,你可知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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