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
我猛地坐起身，突然发现自己像是做了一个漫长而又糟糕透顶的梦。那种无休无止的坠落的感觉在一瞬间停止，取而代之的是噩梦之后的心有余悸的感觉。
我喘着粗气，刚才那种挥之不去的阴影让我一阵头晕。
这是——哪里？
我环顾四周，发现这个地方有些眼熟，半晌后我终于发现，这是爱丽丝——至少她自己这么称呼她自己——的小店。
而在我眼前的，是一脸茫然的夏季。
“咳咳——咳。”我一边咳嗽着，一边抬头看是谁救了我。
“夏季？”
我有些惊异。她不是——不是已经……
那些无面人已经消失不见了。而那团白色的雾气也无影无踪。刚才我经历的一切都像是一个幻影，但是却又是那样真实。只有那只黑猫还趴在凳子上，它的眼神直勾勾的瞪着我，让我感到一阵寒意。
不——那不是幻觉。我想到，那应该是……记忆再次被改变了。但是，我不知道原本的记忆是什么，我难道要再次迎来最不想看到的结局？
“啊？”夏季看上去有些不快，她撇嘴说道，“你认识我？”
“怎么会——我当然认识你。”我嚷道，“不对……现在的问题是，你认识我吗？”
“你脑子有病么？”她面无表情，“我怎么知道你是谁。”
啊？
“我只是进去买了一瓶牛奶而已，出来的时候看到你躺在地上。”她慢条斯理的说着，“鬼才知道你是谁。你的搭讪方式从来都是这么奇特么？”
等等等等，我拍了拍脑袋，“我可从来都不会搭讪啊。”
重点错了。
“我是说，你不是夏季么？”我问道。
“你是跟踪我的痴汉么？”她拍着黑猫的脑袋，反问道。
算了，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被当成痴汉了。我突然感到了一阵疲倦，连夏季都忘记我了，或许这段记忆真的已经崩塌得破碎不堪了。
“你见到这里的老板了吗？”我问道。
“没有。”她摇了摇头，“不过我把钱放在柜台上了。”
真是很有你的风格啊。我想到。
不过，你能不能稍微——有一点表情？这可不是我认识的夏季。
“我说——等等——”
她没有多说话，似乎是不想再搭理我，一面咬着吸管一面往店外走去。
我跟了出去。
刚一踏出门，我便迟疑了。
这个世界，已经破败的体无完肤。
我终于知道爱丽丝说的崩塌是什么了。
整个世界都是一片灰蒙蒙的，看不到天空。空气中悬浮着碎石与树叶，它们仿佛都凝结在了那里，一动不动。而街道两侧的楼房商铺，也变得支离破碎，像是很久没有人住过一般。那些斑驳的墙壁和街道，被打上了时间的烙印，变得像是恐怖片里经常出现的旧物一般。
我看到破碎的街道弯成一个奇怪的起伏，那上面爬满了似乎是锈迹的东西。汽车停留在路边，上面被人涂满了恶趣味的涂鸦。
除此之外，街道上空无一物。没有行人，也没有生命，甚至……没有时间。
这就是——第五次轮回的尽头？
我呆住了。
但是夏季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向前走着，她的背影看上去跟平常没什么两样，但是我已经开始对那个背影逐渐感到陌生起来。
记忆偏差——这就是记忆偏差么？第五次轮回的结局，难道还是以夏季的死亡作为终点？
不，我不会让那种事发生——爱丽丝，我不会让那种事情发生，不光是为了夏季，更是为了你。
我追了上去。
我知道你是谁了，爱丽丝。让我来揭穿你的面目吧。
“你干什么？”夏季头也不回。
“聊天啊。”我轻松的说。
“我报警了哦。”
“报吧，反正也没有警察会来。”我嘟囔道。
她看了我一眼，她的眼神轻飘飘的，毫无焦点。
“你啊，用着夏季的身体说那样的话，真是一点气势都没有。”我抱起手臂，说道，“你还是我记忆中的你么？我的记忆就算出了问题，也不会这么大吧。”
“毕竟，我可是把你深深的记在脑袋里了。”
我说着，快步走到了她的前面。我转过身，一面向后退着一面和她聊天。
“如果我的记忆创造出来你这么个家伙，那我可真是饶不了自己。”我说，“你忘了我——虽然对你说这个也没有用。不过我还是想说。我可忘不了你。永远都忘不了。”
“就算是产生偏差的记忆，走到了第五次轮回的尽头，我也忘不了你。”
我轻松的说着，夏季破天荒的没有插嘴，她只是向前走着，想一个行尸走肉一般。我们从碎石和树叶中走过，仿佛是漫步在世界末日一般。
“这段轮回记忆已经开始崩塌了，我还是没能找到逃离的办法，不过，如果我就这样看着你死去，我想我这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没办法，我知道你其实并不是真正的夏季，也只是存在于我的脑袋中的一段代码，但无论怎样，我都不能放任你不管。”
我轻轻的叹了口气。看了她一眼，然后跳过了街道边的护栏，走到了马路中间。路上没有车，安全无比。
我扭过头，看向了街道的另一端，大声说道：
“是吗？夏季？”
爱丽丝点了点头。
她有些颓然的坐在马路边，手中还拿着一瓶牛奶。看上去她已经放弃了抵抗，没再打算让我成功的逃离这里。
“这就是你的答案？我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她低声说。
“有什么差别嘛。”我笑了，“你这家伙，真是一点都不坦诚。”
“如果我告诉你结局是这样，你会接受吗？”她恼羞成怒的说。
“不会。”我乖乖答道，“我会把你揍一顿，因为你看上去精神不正常。”
她蜷成一团，将脑袋埋进臂弯，似乎没有在意我的话。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她说。
“发现什么？”我问道。
“发现——我就是……那个人。”
“刚刚才发现。”我大言不惭的说，“如果不是你留下那本书，我可能会再迟一点——”
我站在路中间，看着她。说道：
“现在的时间是几点？哦，亲爱的，哦，亲爱的，我快要迟到了。”
“然后我会跳下那个洞，去追随你的脚步。”她轻轻的说。
“你好，爱丽丝。”
“你好，兔子先生。”
这是我们小时候经常玩的游戏，自从我送她那本书，我们每天都会按照那本书里的台词对话，这个故事就是从一只兔子展开的。所以她给我起了个外号叫“兔子先生”，而我理所应当的称她“爱丽丝”。
“所以，你的目的是什么？你明明知道，让我看着你去死，我做不到这一点。”我耸了耸肩。
“不，你忘了，我已经死了。”她说。
掷地有声。
我愣了愣，这是我记忆中从不曾发生过的事情。不……我是指，在轮回记忆开始之前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可是你还在这里——”
“准确的说，是我在你的记忆中已经死了。”她补充道，“因为你已经——没有记忆了。”
“什么意思？”
她叹了口气，回答，“你还不明白吗，现在的你已经没有真实记忆了。没，有，记，忆。”
“可我现在就处于记忆中啊。”我反问道，“我现在，站在这里，这段轮回难道不是我的记忆？”
“那是你自己创造出来的记忆。”她小声说，“是不存在的。”
我听到了沉默的声音，一瞬间这个世界仿佛都已经成为了静止的世界——虽然它本来就是静止的。
“爱丽丝——夏季。告诉我，我怎么了。”
我有些不愿听到她的回答，但是我还是硬着头皮问了。
她别过脸去，那只黑猫躺在她的脚边，打着呵欠。它这次没有盯着我的耳机了，或许这才是一只正常的猫应该有的姿态。
“——我不知道。”她耳语道，“我不知道那种状态——那次车祸好像对你的大脑造成了影响，你一直没有醒来。看上去就像……死了一样——”
车祸？我不记得我还有这么惨痛的经历。
“别开玩笑，如果我死了的话——”
如果我死了的话，我会是怎样？我问自己，但是我却找不出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为看起来，我好像并没有死亡的记忆。
“那么你为什么在这里——帮我修复记忆。”
“因为你确实陷入了轮回。”她回答，“这里的一切都是你自己创造出来的，这段记忆并不真实，而是你一遍又一遍的在重复，只是到了后来，却开始产生了偏差——你还记得你自己是谁吗？”
我摇了摇头。
“你还记得除了那些你熟悉却又陌生的人的名字吗？”
我又摇了摇头。
“因为你没有有关这些记忆的真实信息。”她说，“这个世界是虚假的，而这一切虚假之中唯一的一点真实之处，就在于我。所以我无法进入你的第五次轮回。只有你能进入。”
“——可是现在——”
“现在，这段记忆已经崩塌了。”她看着我，说道，“你已经出不去了。”
她说着，摘下了眼镜，当那张熟悉的脸又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我感到了一阵眩晕。
“我确实想要救你……我想要帮助你逃离这段轮回——说不定那时候你就能醒来。能回到现实中去——”
“不过，看上去我失败了。”她说着，声音已经开始呜咽。
“为什么你不从一开始就告诉我这些——”我问道。
“我告诉过你了，只是我不能明说。这是你创造出来的记忆，我并不是存在于这段被创造出来的记忆中的人。所以我不能告诉你这些……”她摇头说道，“如果记忆是一段代码，那我只能算是代码中的一个小小的错误代码，如果我告诉你真相——就像一个程序员发现代码错误一般，会被立即清除。所以我无法引导这段记忆的走向。你必须依靠你自己——”
但是现在，好像也无济于事了。
“你是说，这些东西——其实都是我创造出来的吗。”我抬起头，看着那片灰蒙蒙的天空，“因为我没有除此之外的记忆，所以我编造了一个轮回的记忆让自己深陷其中？”
她点了点头，没有说话，那只猫大叫着伸了个懒腰，姿势奇怪无比。
“这毫无道理……如果是我编造的记忆，为什么是你死去了。”我敲了敲脑袋，依旧望着什么都没有的天空，“难道我还会有什么奇怪的想法？”
“这或许是你……最害怕的事情。”夏季说，“偏差的记忆会向着最坏的方向发展，这就是你最坏的打算——所以我告诉过你，忘掉这里的一切，忘掉她。”
她指着街对面的那个夏季，说道，“还有我和这个世界。”
“不要去管她的死活，只有这样才能逃离这段记忆。”她说，“但是你——为什么不肯听我的。”
为什么？
那还用说，因为我做不到啊。无论是哪个夏季，我都做不到啊。
“最后一个问题。”我又把目光放回了她的身上，”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是你来救我。”
她咬了咬吸管，说道，“因为我确实是……记忆修复人员啊。”
我沉默了片刻，然后走到她身边，挨着她坐了下来。
“那个小瓶子是你的记忆吧。”我说，“是我之前的样子。”
“是的。”她说，“这是我所有有关你的记忆，全都在那里了。可惜你弄碎了它。”
“抱歉，我没想到它那么重要。”
她笑了，我听出了她声音中的一丝悲伤：“已经不重要了，我离开这里之后，就会失去所有有关你的记忆。我想那是一种解脱吧。”
我向她伸出手，手却从她的身体中穿了过去，她没有实体。果然，她只是程序代码中的一点小小bug。
我的心头突然涌上了一丝悲伤的感觉。
“我喜欢你。”我说。
“我知道，我也是。”她开始流泪，“但是你弄丢了我对你的记忆。”
“不，等等。”我说着，取下了耳机，“你没有，你还有这个。这是你送给我的，现在我把它还给你，你不用记得我，你记得它就好了。”
但是我忘了她接受不到这个耳机，她没有实体。
我留给她最后的记忆的方法也失去了可行性。
“不，不要让我再有关于你的记忆了。我们就这样吧，你忘了我，我也忘了你。”她埋下脑袋，我听到从她臂弯中发出的一声沉沉的哭泣。
“我会永远呆在这里吗？”我问道。
“是的。”她说，“永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