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丹的嗓门又尖又大，惊动了在附近和太太一齐玩耍的女人，她们听得叫喊，不知出了什么事，一齐好奇地跑了过来，踮起脚尖朝窗口里看，然后一个个吓得吐了吐舌头，调头就跑，唯有太太事先得知，不曾过去看。向影心见奸情败露，又被一干平时讨厌的女人看了她的羞相，勃然大怒，对那些看过她的女人骂道：“跑也没用，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今天我落得让你们笑，待口后我再收拾你们小蹄子！”
毕丹见这几个女人中没有太太，才恍然想起她的高明和老到，暗骂道：这特务婆。
按太太的计划是点到为止，既然好几位特务太太已经看到了，向影心想赖也赖不了，毕丹这才松了手，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诉，有意闹得全局的人都知道。达到目标了，毕丹又跑到戴公馆，躺存戴笠大门口又哭又闹，谁也劝不了，非要讨个公道。
全军统局一时满城风雨，沸沸扬扬，人人交头接耳。
毛人凤那时正在办公室里，见外而的人一个个神色不同往常，以为局里发生了类似防空洞闷死人的事，于是踱出办公室，问道：“有什么新闻了？”
被问者吓得摇摇头，道：“没有，什么都没有。”回答了，拔腿走了，害怕招惹什么。
毛人凤先是不在意，后见人人用奇怪的眼睛看他，继而又发现有人三五成堆在窃窃私语，毛人凤也算是聪明角色，不声不响地过去，但人们一见毛人凤马上改了话题。
接着戴笠打电话把他叫去了。
戴笠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他，才记起军统里沸沸扬扬原来都在背地里讥笑他，这太失面子了。即时，毛人凤脸红一阵白一阵，牙齿咬得格格响。
戴笠道：“先不要想什么名誉不名誉，把实际问题解决了再说下文。”
何谓实际问题？原来毕丹在戴公馆披头散发以死要挟，要求严惩淫妇，如不答应，就没完没了，戴笠只好先劝她回去，待风声过去再说。
毛人凤道：“为什么只严惩淫妇？奸夫就没有罪么？真是岂有此理！”
目前，这毕丹确实是个问题。戴笠道：“这事如果不是全局人都知道还好办一些，偷偷把毕丹杀了，尸体毁掉就什么事也没有了。现在已经是人人皆知，不能轻举妄动，这事具体怎么办，我也不好插手，由你自作主张。”
毛人凤到：“我认为最好的办法是充聋子、装傻瓜，他们既然敢做，也就有勇气担当，用不着我们瞎操心。”
戴笠道：“如果真闹出人命来了呢？”，毛人凤道：“也由他去，我的面子已经丢尽了，我还管那么多干嘛？真要出来人命才好，让他们吸取教训，下次收敛收敛，不要放肆。”
戴笠道：“对了，有一事我想问你，这周伟成你打算如何处置？”
毛人凤心里一惊，知道这是戴笠在试探他，道：“你认为呢？”
戴笠道：“这是你的事，我代表不了你。不过，若按杨森的脾气是要这样的——”戴笠做了个砍头的动作。
毛人凤道：“人各有志，若是按潘有声的为人，也落得轻松，少惹麻烦。”
戴笠见说到他的头上来了，脸色有了些微变化，但还是镇静地说道：“潘有声的情况有所不同，他让出了胡蝶，自己却得到了不少好处。可是，周伟成一个穷唱戏的，他能给你带来什么好处？”
毛人凤想了想，道：“这倒也是个实际问题。”
戴笠接下来道：“他不仅没给你带来好处，反而让你丢人现眼，这道理再明白不过了。”
毛人凤沉默不语。
戴笠继续道：“俗话说，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人凤兄，你太心软了，需要练习胆子和手段，我认为这是个最好机会。”说着，招毛人凤过去，耳语一番。
原来戴笠见毛人凤心肠太软，早就想着意“培养”，现在出了这件事，要他亲手去杀了周伟成是最好的锻炼机会，因而极力劝说，至于杀了后的一切诸事，戴笠道：“这辈子别的成绩没有，偏偏杀的人不计其数，杀个周伟成就像捏死一个蚂蚁那么简单，根本不存在什么麻烦和顾虑。”
在戴笠的一再鼓动下，毛人凤答应下来。戴笠见毛人凤是第一次亲手杀人，为了少惹些麻烦，不得不手把手教导。
戴笠说，要杀周伟成首先得选地址，第二是时间，第三是杀人工具，第四是杀后的收尾工作。第一项地址就选在局本部办公室，这是根据实际情况因地制宜；第二是时间，兵书说最危险的时间往往就是最安全的时间；第三，装成和他谈心，顺带把毒药放在茶里，让他在不经意中死去；最后这收尾工作，只要前面的做好了，后面的工作水到渠成，周伟成死了后，可以说他是因奸情败露，无法面对事实自杀，只要我不下令查办，这事也就结了。
戴笠把一切交代清楚了，又从保险柜里拿出一个瓶子交给毛人凤。毛人凤一看。估计这就是毒药了，问道：“这药怎么放？”
戴笠道：“这药是从外国高价购进来的，总共也没有多少，用了后还我，留做以后用。该药无色无味，特别毒，只需一小滴就可毒死一个人。因此，事先放在杯底，记住杯子，倒上水马上叫他喝，不要冷了，这药曾经被向影心用作毒杀殷汝耕，放在面里，没想殷汝耕命不该绝，刚端起就来了客人，只好放下，可回来时，面一冷却，毒药就变了颜色。所以，那次就没有成功，向影心也差点丢了性命。”
毛人凤揣了药回到家，老婆也刚好回来。毛人凤不露声色，和往日无异。那向影心也是人精，鬼精灵，心理承受能力惊人的强，她也乐得装疯卖傻，什么也不曾发生一样。
两个吃饭、品茶、拉拉家常，该嘻嘻哈哈的还是嘻嘻哈哈，该打闹调情的还是打闹调情。
到了临睡上床，毛人凤解衣，猛记起戴笠吩咐的事，无意识地去内衣里摸那装有毒药的小瓶——已经不见了！
毛人凤一下子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屋里来回踱了几个回合，想起在内衣里的东西不会丢在外面，自己又未有和外人接触过，立即想起可能就是向影心搞了鬼。
毛人凤怒不可遏，揭开被子，把向影心拖了起来，吼道：“你拿了我东西快快还我！”
向影心此时媚眼闪烁，不急不忙道：“什么东西？你好凶哟，吓死我了。”
毛人凤道：“你少装蒜，还了就没你的事，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向影心的手被毛人凤捏得生痛，向影心咧着嘴夸张地叫道：“哟哎，痛死啦，我要睡觉啦，放下我罢！”
毛人凤见向影心还在装疯卖傻，将她拖下床来，摔倒在地上。
地上没有床上柔软，很痛。向影心这下知道毛人凤当真了，爬起来，跪在毛人凤面前，哭道：“人凤，我求求你！”
毛人凤莫名其妙，问道：“你求我什么？”
向影心道：“求你放了他，不管什么由我一个人承担。”
毛人凤心下一愣，暗道：莫非她知道我要杀周伟成？她不会那么厉害罢，我又不曾表露任何心迹，不过，万一会真有那么厉害咋办？莫慌，我且试探试探。
毛人凤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向影心继续求道：“人凤，求求你放他一马，真的求求你了。”
毛人凤道：“他是谁，我要把他怎么样了？”
向影心道：“他是周伟成，你想要杀他。”
毛人凤心里一惊，但还是故作镇静道：“你说是周伟成呀，他不是你的京剧教师吗？我干嘛要杀他了？”
向影心见毛人凤无动于衷，抱着他的腿摇道：“人凤，真的不关他的事，从头至尾都是我在勾引他，你杀了他，无论从道理良心，我一辈子都不会安心的。”
向影心道：“既然你不承认，那我只好照实说了，告诉你，戴笠叫你去时，我就跟在你身后，你俩的谈话，我都听到了。”
原来，事情败露后，周伟成很害怕，估计毛人凤会顾全面子要杀他，在向影心面前哭哭啼啼，提心吊胆，后悔不该和她偷情。
向影心也了解毛人凤的本性，虽不吃醋，但面子观念很强，估计他会有所表示。因而，一回来就在暗中窥视，毛人凤去了戴公馆，她也随了去，买通戴笠手下的佣人，在门外偷听，然后把内容转告她。
向影心知道毛人凤要毒杀周伟成，心急如焚，无以为计，唯有求情的办法，要求情，必须掌握证据，不然他否认也无法，于是趁两人拥抱调情的时机，向影心偷得毒药，演出了以上的闹剧。
在这场闹剧中，两人都是内行高手，斗得不分胜负，到最后都扯下面具，认真谈判。
毛人凤道：“我答应不杀他，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向影心起来，搂着毛人凤的脖子道：“你的条件只要我能办到，我一定答应。”
毛人凤道：“我的条件也不算苛刻，入情入理，只要你从此以后跟周伟成斩断情丝不再往来。”
向影心满口答应，道：“行，我保证做到。”
毛人凤道：“我不怕你做不到，下次若让我知道时，绝不心慈手软！”
向影心偎了过去，道：“你真好，为了你的名誉和地位，我一定能做到的。”
毛人凤语气柔和多了，道：“你不要去想周伟成，外人传说毛人凤的老婆偷养一个戏子，我多没脸面。”
向影心道：“我依你。”
毛人凤道：“这次我放了他，全看你的面子，若还有下次，不但是我，首先是戴先生都由不得他。”
向影心喃喃道：“我会忘了他的。”
向影心开始动情的那一刹那。一提到“他”全身一酥，感到无限舒服起来……到了最后阶段向影心已经失态忘情，脱口道：“伟成，我们永远在一起！”
毛人凤一惊，爬起问道：“你说什么？！”
向影心醒悟过来自知失态，改口道：“人凤，我好喜欢你！”
话一出口，向影心立即发现自己的表演太拙劣了，红了脸，等候毛人凤修理她。
谁知毛人凤并未怎样追究，只冷笑一一声，倒在一边呼呼大睡去了。
向影心这才想起毛人凤还没有走完过程，于是越想越问题严重了。
毛人凤、向影心又是一夜未眠，各自想着心事，但表面一如往常一样平静。
一早，毛人凤去上班。向影心留在家里；毛人凤在办公室里处理文件。向影心在家里一个人想着，越想越伤脑筋。
向影心在昨晚的后半夜已想出了一个妥善的办法，她想把这个办法告诉周伟成。因此，她想到要和周伟成见上一面。
去亲自叫是不可能的了，但这没关系，女特务有的是办法。向影心把自己想见周伟成的想法向太太说明了。
太太已一口应允。出了门，自言自语道：“没想我也当了一回鸨母。”
太太是特务出身，凭她的机灵和口才，一会儿就把周伟成从健乐股骗了出来。
一进屋，周伟成叫道：“报告！”很久，不见里头回音，狐疑道：“不是毛秘书找我么，人呢？”
里面传来了一熟悉的笑声，周伟成这才放松紧张的情绪，走到内房，道：“吓死我了，我真以为毛秘书找麻烦来了。”
向影心道：“你也太不开窍了，毛秘书找你会到这里来吗？他有办公室。”
周伟成搔着头皮道：“太太说毛秘书担心我吓着，所以选在她的家里把事情私了。”
向影心盯了一会认真道：“你后悔了，是不？”
周伟成垂下头道：“后悔又有什么用呢？一切听天由命罢，以你丈夫的权力，要处死我不等于处死一只小蚂蚁？”
向影心道：“我就知道你已经后悔了。”
周伟成道：“这回我总算吸取了教训，今后要搞就搞平民百姓家的女子。”
向影心见周伟成双眼布满了血丝，知道他一夜未合眼，而且从他的形态可以看出，他消瘦了很多。向影心见之犹怜，拉他往自己身边坐下。
周伟成连忙甩开向影心的手，央求道：“太太，不要这样，放了我吧。”说着，双眼挤出泪来。
看着这情景。向影心开始对裴多芬的诗产生了怀疑，“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有这么回事吗？绝对不会的，每当刀子或者枪顶在胸口上，谁都会贪生，根本不去想什么爱情，可不，眼前的周伟成就是典型！
向影心不再为难周伟成，道：“你自己找个地方坐吧，站着说话不方便，你放心好了，凡我惹出的事我负全部责任。外面有太太把门，这时候外人也不会来。”
周伟成找了张椅子，把半个屁股坐下，双眼里充满了惊吓与恐惧，有几瓣泪水还挂在腮下，他告诉向影心，现在他太太也后悔了，她没想到还有毛秘书这一层。昨晚夫妻俩相拥而泣，周伟成后来抱必定一死的决心，对毕丹道：“亲爱的，是我对不起你，我死有余辜，我死不足惜，只是有一样相求，万一毛人凤枪毙我，只求有一副棺材，不要让尸首喂了警犬。”说着把积蓄拿了出来给毕丹，备作买棺材之用。毕丹见状，也把手上的戒指摘下，道：“这事是我引起的，你若死了，我也没脸做人，要买就买两副棺材，埋在一起，来生再做夫妻。”周伟成很感动，搂着毕丹又是大哭一场，毕丹哭道：“只是来生做夫妻时，你千万不要像这辈子一样风流，免得招惹杀身之祸。”周伟成点点头，并在毒子面前立誓。
周伟成如此说，向影心也感动了，道：“你放心好了，我不会让你死的，我还会尽最大努力帮助你。”
周伟成摇摇头，不信，道：“你一个妇道人家斗不过男人的。毛秘书有戴老板撑腰，戴老板喜欢杀人。”
向影心道：“你凭什么根据肯定毛人凤要杀你？”
周伟成道：“我给他戴绿帽子，这难道还不够吗？”
向影心见他样子既可笑也可怜，道：“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搞他老婆？”
周伟成垂下头，小声道：“我以为别人不会知道的。”
向影心道：“纸是包不住火的，终有一天会露馅，我以为你事前有所准备呢，没想是个没用的草包！”
周伟成道：“这个时候说什么也没有用，我只等着哪天死，求你在毛秘书面前说几句，要杀就快点杀。这样不死不活的日子最难受，我都不知道这身肉还可以熬几天。”
向影心紧紧地盯着周伟成，她发现男人在绝望中也颇有一种可爱，她站起，向周伟成走去，一只手搭在他肩上，道：“谢谢你跟我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你给过我不少欢乐，我已经记在心里了，从今以后，我想把你当弟弟一样看待。真的，男女之间我认为除了那种关系，我觉得还应该有一种更为崇高的东西，我没有弟弟，也没有体验过做姐的滋味，见了你傻得可爱的模样，我要帮助你的。你不要害怕，毛人凤不会杀你，他很善良，只是我们的事败露以后，他要求你离开这里。”
周伟成见向影心说得很认真，喜出望外道：“真的？他真的不杀我吗？”
向影心点点头，道：“他是好人，他从来还没有杀过人。”
周伟成也喃喃道：“好人，好人，真是好人……”转而他想到要离开这里，又犯愁了，道：“我就会哼几句京戏，可也是半调子，成不了气候，养不活家，离开军统局，我真不知道该干些什么好。”
向影心道：“这个不用你发愁，毛人凤既然让你离开，他自有安排。今天我约你来就是告诉你这件事让你放心，回家以后，你和老婆尽快打点行装，深夜我叫部车送你出重庆。”
周伟成激动得热泪盈眶，连连道谢，正欲离去一向影心又叫，道：“还有，这件事不要跟任何人说。”向影心目送着周伟成离去摇头道：“太嫩了……”
话说昨晚向影心突然大叫：“伟成，我们永远在一起！”
毛人凤听得，人格、情感受到了欺骗和侮辱，他没有想到妻子对周伟成的迷恋已经到了这个程度。为此，他一夜未睡，想得很多。想得最仔细的还是周伟成和向影心的私情，他觉得，如果继续下去，还会闹更多笑话，他这代主任秘书在面子上将永无出头之日。
他决定除去周伟成，认为这是最好的办法，否则，在向影心的心里，这个影子永远也不会消失。
上班到9点半钟左右，他把沈醉叫去。他把这任务交给他，沈醉便提出了一些具体的问题。
沈醉认为，杀个周伟成不是什么难事，主要有两个障碍，一是向影心这边；二是毕丹。这两个女人都不愿周伟成死。所以，一是要做好对向影心的保密工作，二是杀了周伟成之后如何处置毕丹。
沈醉提出拖延一点时间谋杀，把尸体伪装成自杀的样子。
毛人凤道：“若伪装自杀，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趁热打铁，这时候自杀大家会相信，因为他的奸情刚刚败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