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漂浮在海面之上，海洋之上毒辣的阳光将他的脸照射得暗红暗红，宛如一个烤熟的番薯。而他浸泡在水面之下的身体，则由于浓度极高的海水，显得皱巴巴的。
脱水，少年在这个满是水的地方即将由于脱水而死去。这种死法是海洋中最常见的，也是最讽刺的，就像是人类的社会一样——人终将在满是人的地方由于孤独而死去。
少年试图打开眼睛，红肿的眼皮之下黑色瞳孔中满是痛苦。他不想死，至少现在还不想死。他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遭遇现在的一切，但他也没有过多的精力去思考这些事情了。他试图用舌头去舔舔嘴唇，但是同样干燥的舌头一经接触嘴唇便黏在了一起，盐度极高的苦涩海水时不时冲刷在嘴唇与舌头接触的地方，就像是一团火球落在了血肉模糊的嘴唇上。一开始这条纹分明的痛苦还能够让少年在昏迷的深渊中感受到生命的荆棘，但是久而久之，这痛苦也渐渐被麻木取代，少年生命的荆棘也被磨去了尖刺，渐渐落入死亡之中。
少年哭了，但是他没能流出眼泪，这个时候，眼泪也是奢侈品。他发出漏风管道一样的悲鸣，声音听起来，与一条路边被打残三条腿，喉咙被铁条贯穿的狗没有太大的区别。
我不想死。少年从红肿的眼皮下望向天空，蔚蓝的天空在眼皮的挤压下只剩下一条细线。好想活下去。
就这样一直发出可能是他人生中最后的祈祷，少年的眼皮终于不堪重负，慢慢阖上。
好像是回应他的请求，也像是为他即将逝去的生命哀悼，刚刚还晴空万里的天空，忽然变得乌云密布，大风将灰暗的云层卷起，漏斗状的水龙卷连接天与海。巨大的水龙卷边上，一群灰鲸欢呼鸣叫，它们驾驭着自己巨大的身躯冲向龙卷风的边缘。狂风与暴雨，电闪与雷鸣，整个世界在这雷蛇乱舞的天空下被撕裂。但是这群灰鲸，就像是不惧死亡的蚂蚁一样，顶着这闪电，披着这雨幕，在水龙卷的边缘借助着它巨大的力量让自己的笨重的身躯爬上天空。它们缓慢而坚定地沿着螺旋形的龙卷风爬行着，电闪而过，有灰鲸在这灿烂的紫光中变成了一团火球，雷鸣响起，有灰鲸因为承受不住自己身体的重压而如同铁球一样直直坠入波涛翻滚的海面，摔成一团肉饼。但是这些都挡不住这群生灵对天空的执着，他们坚定地向天空而去。
要想活下去它们就只能前进。生存或死亡之间，它们选择了前进，不择手段地前进！
灰鲸在长鸣，这声音在这暴雨狂风中显得是如此可怜兮兮如此微不足道，但是这是生命的声音，这是求生的意志。终于，第一只灰鲸钻入了翻滚的云层之中，它张开嘴巴，贪婪地吮吸着云气，云层之中漂浮的颗粒被灰鲸的身体高速吸收，最后转变成灰鲸飞行的动力。灰鲸们飞向天空，云层之上，本来安静的空中，一只灰鲸猛然跃出云面，对着蔚蓝光明的高空发出兴奋到颤抖的长鸣，它的身后，一群又一群的灰鲸前后跃起此起彼伏，与它的声音应和着，鸣叫着对天空与神的赞美歌谣。它们是勇士，它们是生命的胜利者，它们此时是这片天空下唯一的存在。
灰鲸的鸣叫在穹窿天空下回荡，一群金色的光点从天际缓慢飘来，他们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终零零碎碎落在灰鲸的头顶之上，一个不多，也一个不少。这是天使族人，神的使者，灰鲸的守护者。
。。
清凉的风吹拂着身体，少年感觉自己飞上了天空，额头之上，一只清凉的手缓慢抚摸着他干裂的皮肤。耳边风声咻咻，一声长鸣在自己的身下婉转流鸣。
。自己这是飞上了天空了吗？自己这是死了吗？
少年挣扎着张开眼睛，狭小的可怜的视野中，所见的是一个无悲无喜的女孩，她全身****地跪在少年身前，金色长发上下舞动，她的身后，一双巨大的翅膀笼罩着朦胧圣光。她的身体，宛如被神精致雕琢的艺术品，宛如瓷器的冰冷手指按在少年的额头。少年微微张嘴，干渴的喉咙沙沙作响。女孩抱起少年的头，将他的嘴唇移向自己尚且青涩的胸部。一阵甘露流入少年的口中，生命被这甘露激活，温吞吞地开始少年体内重新运转。少年颤抖着抱住女孩的背部，如饥似渴地吮吸着她的乳汁。一个乳房吸干了，他就饿狼一般转向另一个乳房，两个都吸干了，他就发泄不满般在少女水嫩的胸部上一阵啃咬，仿佛试图从中间咬出水流。这一切发生的过程中，女孩始终面无表情，她就像是在观看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一样，如同断线木偶一直坐着那里，任由少年啃咬她的身体。
她的身旁，流云滑过。他们的身下，一头灰鲸载着他们飞行在空中。
由于乳汁的注入，少年麻木的身躯渐渐敏感，疼痛如同潜伏在夜色中的狼一样，一抓住机会便迫不及待地扑在少年身上。少年被这凶猛的疼痛打翻在地，无助地痉挛着。口水从嘴巴淌出，混着由于干燥而暗黑的血液。女孩仍旧保持着那个姿势，目不转睛面无表情地望着他。等少年终于缓过劲来，她张开巨大的白色双翼，将少年包裹其中。少年又哭了，这次他终于哭出声来，他在少女的怀中哭了许久，终于沉沉睡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两天，也许是一个星期，反正少年醒过来时，已经是一天的傍晚。橘色的残阳将云层染成同样焦黄的颜色，残存的光线从地的另一边挣扎着射出几道光辉。少年的身前有几条小鱼，那是女孩从跟随灰鲸群一同飞翔的小鱼群里抓来的，这些小鱼，以灰鲸的排泄物为飞行的养料。少年抬头，红肿的眼睛已经消去不少，他看见，女孩站在灰鲸的头顶，与站在其他灰鲸头上的天使一起朝着西方落下的阳光虔诚的歌唱着，她们的歌声在天空中流动，每一丝风中都混入最纯净的音符。等阳光完全消散，星星挤占天空，她们将自己包裹在巨大的羽毛翅膀之下，一动也不动陷入最纯粹地睡眠之中。
少年抓起眼前的鱼，直接一口咬了下去。腥臭的鱼味在口中炸裂，血液铁锈般的味道在口中肆意扩散。少年拼命止住翻滚的呕吐感，硬生生逼自己一口一口将鱼肉吞下，将血液咽下。
以后的每天，女孩都为少年捕来小鱼，不论美味与否，少年都一口一口吃下。他没有选择的权力，要想活下去，就只能逼自己变成虫子。少年不知道女孩为什么救他，也没有问，即使问了也不会有答案，除了当神有旨意要他们代为向人类传达，天使族从不会说话。少年就这样每天吃鱼，有时候被少女抱起，去清理灰鲸的身体，除去它们身上的寄生虫。他身上的伤口慢慢结痂，不知道是不是天使的原因，少年身体好的很快，而且没有留下一个疤痕。他们飞过了中心海域，越过了灰鲸大陆，穿过了叹息海洋，到达了龙族的领土——水晶大陆的上空。
这里，是灰鲸们南下的终点，也是少年的目的地。灰鲸们将在此东去，少年也将在此与灰鲸和天使告别。
临行之时，少年向女孩鞠了一躬，然后伏下身子，吻了灰鲸的背部。女孩依旧如同精致木偶一样没有任何的表情，而灰鲸，却一声长鸣。少年将自己一直带着的一把又短又钝的黑色短刀抱在胸口，准备从空中直接跳入海中。
就在他起跳之时。女孩拉住了他，在他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
“好好活下去。”女孩如此说道。
看着女孩依旧刻板的表情，少年心中一动。他擦干眼角的泪水，点了点头。然后，他一跃而下。
天使是没有感情的，少年知道这一点。
这是泛伊莲历11560年，人类公历的第1560年。这一年，少年八岁，他本来应该在海中死去，但是由于一只灰鲸刚刚好在少年身下升向天空，少年被一个天使救助。也是在这三年一度的灰鲸们迁徙的路途上，一跃而下的少年提着那把钝刀，完成了史上最年轻最肮脏的屠龙之举——他谋杀了自己最好的朋友。在他跃下的那一瞬间，历史已经由于这一个微不足道却又精巧至极的巧合而改变，并且在一条充满叹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直到少年毁灭。
如果能够有史学家记录这一段不存在的历史的话，他们在绞尽脑汁为这起始齿轮般的事件作注解时，也许最后都只能无可奈何地承认，这一切，都是神的选择。是神选择了少年的不幸，是当时的神，选择了叹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