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君止戈看着在自己面前逛来逛去的大汉,脸上泛起些微带着调侃意味的笑容。
大汉正值壮年,浓眉大眼,颇有威严。他是环城公安局副局长罗大年,这是他的办公室,而君止戈旁边还坐着罗纤雪。
罗大年是君止戈警校时的同学,三十出头已经就胜任现在的职位,近年更有很大的机会再上一台阶;所以,他现在要比任何时候处事都更加的小心谨慎,因为一个不好,可能他的政治生命就会到此为止。
于是,罗大年接到那个汇报后,面色便黑了下来,再没有和君止戈斗嘴的心情。他不停地来回走动,并盘算着,一时竟然忘记了自己的办公室内还有这么两个人。
君止戈不说话,罗纤雪不是多嘴的人,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那里,连多看罗大年一眼的兴趣也没有。
罗大年回过神来,也不理会房中两个人,径直拉开房门走了出去,并关上了门。
门外传来能入耳的吆喝声,一点不避人耳目,但君止戈没兴趣去八卦,罗纤雪不想听,就那么静静地,两人就连眼神也不作半点交流,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不久,罗大年推开门,气冲冲地回来,大力地关上门,在两人面前并不掩饰不良的情绪。
“有没有兴趣走一遭?”罗大年佩好枪,棱角分明的国字脸已经恢复常态,还会说笑:“看老同学尚能饭否?”
“好啊!”君止戈的态度是无所谓:“什么事情要劳动到罗局长亲自出马?真的有点好奇。”
“这小地方,小事件,还不入你君大队长的法眼。不过——”罗大年阴阴地笑道:“老同学,这事如果处理不好,好可能我罗大年就要靠你拉上我一把,到你手下混日子了。”
这话让君止戈一怔,他了解罗大年,不是会轻易讲这种话的人,那是一个表面平易近人,骨子里却非常骄傲的人。
“走吧!边走边说,让我把事情告诉你们……”罗大年边说边走。
君止戈起立,罗纤雪起立;君止戈走,罗纤雪也走。君止戈有时候会觉得,到了环城这半个月,他身后象是多了一条尾巴一样,虽然有时候会觉得烦,但并不让他讨厌,毕竟有个美女跟随身边,总是一件非常愉快的事。
二
环城二马路,这地方自从新城区不断的扩张,昔日的兴旺景像已经不复存在,只有零零星星的发廊和按摩中心开在这显得阴暗肮脏的路旁。
行人稀少,只有晚上,这里才会显得金壁辉煌,人气旺盛;因为二马路里有一间全环城最出名的酒店,“大富豪”酒店的KTV更是出了名的上档次。
设备正,靓女多,服务周到,更重要的是治安好,黑白两道敢来撒野的没有几个。这点非常之重要,所以出来玩的环城人,玩乐无不以此地为首要目标,安全。
今天下午,这条二马路却有点不太正常。
平时冷冷清清的街上,人影都不多见半只,可今天下午两点开始,人群往街心聚集,营成两大阵营,泾渭分明,不到两点半,差不多已经聚拢将近二百多人,但人群还在不断地增加。
环城二马路只不过是一条两车道的老街,长不过两百米,一下间聚集了二百几人,本来应该有点拥挤不堪,但这种情况却没有出现,因为二马路中心有一处空阔的停车场,接纳比现在多一倍的人也没问题。地方属于“大富豪”酒店,今天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这个停车场空荡荡的,一辆车都没有。
往昔安静得冷清的二马路被喧嚣的吵闹人群取代。
三
人一多,就算本来没有矛盾也会产生矛盾,何况涉及到不可调和的矛盾。
君止戈用望远镜从二马路不远的一幢七层楼顶观看着这一幕,看得津津有味,仿佛事不关己,而身边的罗纤雪静静地看着前方,也不知她在看什么?似乎对眼前发生的事,提不起一点兴趣。
“有没有觉得奇怪?”一边喝着矿泉水的罗大年看着这对奇怪的搭档,忍不住道:“为什么我不直接阻止这起群体事件发酵?任由他继续发生。”
“奇怪。”君止戈是非常奇怪:“罗大,你不是担心事态失去控制吗?还等什么?”
“罗大”是同班同学给他们班长的称呼,何况罗大年无论身材的魁梧,长相的成熟度,就连年龄都比同班同学长上一岁。
“等什么啊!”罗大年重复君止戈的话,反问:“你看清楚都是些什么人了吗?”
君止戈收起事不关己的脸孔,正经地道:“双方有超过一半的人手看起来稚气未脱,乳臭都未干。老同学,你不会说这些混混还是在校学生吧?”
罗大年想笑却终究笑不出来,脸皮抽了一下:“超过一半。”
“真的?”君止戈瞪大双眼看着老同学,除了确认,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知道什么叫留守儿童吗?”罗大年脸皮抽了一下,他想表示轻松一些,却发现脸部有些僵硬,不待答复便自言自语道:“你看到的多数都是这样过来的,学校代替不了父母,走错了路就回不来了!这怪谁呢?城市化的进程让许多人失去了赖以为生的土地,为了生活,为了后代,为了——”
“我明白。我是孤儿。”君止戈突然道:“但这不是我们该讨论这个的时候。你打算怎么办?”
“大富豪老板张全孝不是简单的人物,他靠走私、混黑起家,当然这只是传说,因为谁都没有证据,至少他现在已经洗白上岸,是家底丰厚的企业家,积累的财富在全国都排得上号,本市的首富。”罗大年没头没尾地说着,突然止口不说,君止戈没有去搭讪,只看了一眼罗大年有些复杂的表情,转头继续看他的戏,他知道罗大年既然如此说了,肯定有下文。
“他还是市人大代表。”罗大年沉默不了多久,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像要把抑郁在心里的东西释放出来。
“这也行?”君止戈倒没说什么,反罗纤雪少有地表示讶异的情绪,好看的眉毛皱了起来:“难道他的传说没人肯信吗?”
“那毕竟是传说,你刚出来工作,有很多事情一时间很难解释得清楚,这种情况各地都有,不要大惊小怪的。”罗大年苦笑不语,君止戈突然头也不回接上话题:“你过来看看,站在‘黑虎’旁边的少年是谁?”
罗纤雪闻言举起手中望远镜,她一直都没兴趣观察,不明白君止戈为什么会看得津津有味?不过想到平时君止戈的八卦行为也就不以为怪。
“林波儿子林少龙。”君止戈让罗纤雪查过林波底细,所以罗纤雪一眼就认出了林少龙:“他怎么会在这里,
据我了解,林少龙不论在学校还是在家里都是出名的乖孩子。”
“可我不这样认为,你忘记了!”君止戈一副先见之明的样子,罗纤雪当时汇报的时候还不以为然,虽然相处不久,但有时候看到君止戈得意的模样,就实在是忍不住郁闷。
“罗局,您的意思是说这是张全孝有意为之?”罗纤雪不搭理君止戈,话锋一转:“哪他的目的是什么?照理说,以他今时今日的身份不应该再打黑道上的主意,而制造这样的事端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商人是无利不起早——不知道。”罗大年沉吟半句,最后以三个字收起话题。
四
二马路集结的这两伙人都是环城市的流氓地痞,看情形已经是快要组帮结派的模样;带头的人一个唤作“黑虎”李泉,另一伙的叫“哭狗”王志杰。这两人都是二十五六岁左右,两个人本来都是本县无伤大雅的混混头,大恶不犯,小恶不断,偶尔打下群架这样。却因为手下小弟越积越多,老的混混混不下去,年轻的上进心取代了旧人,几年功夫,县城的黑夜成了他们两人的天下。随着野心在扩散,情势的发展到最后,已经不由他们自己控制,实力的提升,做流氓也要消费,自然会走上收保护费,争地盘的混黑旧路。
其实,表面上两伙人是因林少龙和“草蜢”的冲突引起暴动,但实际上这场争夺战迟早都难免暴发,因为“大富豪”酒店这块油水十足的地盘任谁都不愿意放弃。而大富豪老板张全孝不知出于那种考虑,由始至终都没有出面,那不啻表示默认了这一场火拼,谁赢谁便取得主导权。
事实上两伙人的大佬“黑虎”和“哭狗”并不想酿成这么大的场面,脸色都铁青铁青的。不是因为生气,是因为他们有种被赶鸭子上架的荒唐感觉,被逼的!被身后密密麻麻的小弟精神上绑架了!当初他们只是想召唤来比对方多的人手,以气势压制住对方就行;谁不知,结果连自己都吓一大跳,怀疑自己什么时候拥有了如许多的小弟?
要知道现场这么多人,再也不是他们这两位大哥可以控制得住。
于是,双方的行为也开始慢慢失控,从一开始的用眼神来别苗头,到喷脏话狠话互相挑衅叫嚣,不过瘾了,一些人便越靠越近,直接动手推搡,青筋暴露,已经完全忘记了利害。这个时候,就算问他们父母是谁,可能都全不记得了!
正所谓恶向胆边生,犹如箭在弦上,也不知道谁带的头,暴动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地发生了。
林少龙正在两伙人的中间,两伙人拨出早备妥的家伙,如蝗虫般一涌而上,他只觉得嗡一声,脑里一片空白,只能下意识地保护自己,混战之中都分不清谁是谁?甚至哪人是不是自己人也懒得理会,什么热血沸腾他一点也没感受到,他只感受到害怕和后悔,难道这就是他向往的英雄义气?
五
“老同学,还要等吗?”斗殴中大多都是些年轻得没有社会经历的少年,热血一涌,生命如儿戏,这场面连君止戈也看得不忍:“再这么下去肯定会出人命,对你的升迁不无影响。”
罗大年没有说话,他明白这个道理,但如果他按照君止戈的说法去做,对他的升迁只会有更大的影响,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他对君止戈都说了,只有一件事没有说,临出发之前,他接到了两通电话,一个是他的顶头上司,他只是一个副局长而已,另一个是县里面一位握住实权的领导。
其实两位领导的意见并不令他为难,对于他来说简单得不是问题:一个要求抓住关键证据,不放过一个坏分子;一个要求从严惩处,抓典型。
哪是什么意思?要证据,抓典型,不就是要他钓鱼执法吗?罗大年以他从警以来,领导岗位多年的经验,他是心知肚明,可他又怎能说与君止戈和罗纤雪知道,就连亲信他也不会透露半句。
君止戈也似乎就这么一说,始终没有回过头来,只不过脸上的神情不再象之前般轻松。
罗纤雪欲言又止,她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这是君止戈说的,所以她始终也没有说出口,这不是她可以影响得了的决定,就算她拥有强大的背景也不能。
过了盏茶功夫,群殴已经到了白热化阶段,君止戈这时又说了一句话:“老同学,请示一下吧!这样下去,我怕升迁没你的份,就连现在的职位恐怕也保不住。”
六
林波并没有跟丢了人,只不过他实在是搞不清楚眼前发生了什么事?
他是从巷尾往二马路边靠,但不敢过分靠近。
一路上,那些豆丁那么大的小孩子,一群群的从身边经过,往二马路涌去,不时地向他这个大叔发出挑衅性的行为,如果不是要找儿子,他真想一巴掌扇过去,代他们父母好好地管教一番。
接近路口,那黑压压的人头让他顿时生出无力感,这些小孩子在做什么啊?一个个提着各类棍棒器械,甚至有人提着刀具在人群里晃动。
林波不敢再前进,他知道这些混帐小孩可能现时已经失去了理性,自己可不是刀枪不入的不死金刚,一不留神被这些混帐捅上一刀,那真是有冤无处伸。
他叹了一口气,只能退得远远的,静观其变。
事态的发展出乎他预料的快,团聚在二马路的拥挤人群象突然间炸开一般,疯狂地往每一个角落散开,人群你追我逐,不停地纠缠。
林波倒抽了一口凉气,连忙窜上一座楼房装在二楼的防盗网上,任下面的的人怎样叫嚣,就是赖在防盗网的承尘上不下来。
渐渐,下面的人就忘记了有这么个人的存在,因为他们都自顾不暇。
七
“哪不是林波吗?”君止戈指着远处奇怪地问:“他在哪里干什么?”
“找他儿子吧!”罗纤雪循方向也看到了,毫不奇怪。
“他爬楼找?”君止戈忍不住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