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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音乐会

楔子

风声如果穿越耳边,带来了穿越时空的远古气息,你会不会误认为是谁在呼唤。

是你遗失了千年的爱人么,含着永世的心情,向你轻轻的招手,轻轻的呼唤你的名字。一字一顿,吐词清晰却模糊。

那是怎样巨大的温暖,海浪一般的席卷过去,扫净荡涤了多少苍凉和悲惋。

那是怎样轻柔的呢喃,绕着周身的微酸气息,平添氤氲了多少亲吻与柔情。

那是天空的咒啊,让人沦陷的彻底。

让人沦陷的心甘。

谢维的手本来就瘦长又涂了红色的蔻丹,夹着那两张门票在她面前晃的时候她突然觉得圣诞节果然就要到了。门票设计的奢华,外头用了烫金的米色小信封,小小的印了一行字。

“喏,Mask后天音乐会的票,平日那么照顾的今天怎么也让姐姐给你福利福利?”谢维对着门票轻轻吹了一口气,好像那三人的组合就在门票平平的硬质纸上活过来,开始演奏那些欧风华丽的唱句。谢维生得不得不说十分美丽,挑眉这么一垂眼,都不露痕迹的杂糅进闲散而风华的韵味。

蔓生挥舞手中的档夹,故作夸张驱赶随她而来的丝缕香气。其实她并不讨厌,甚至家中也藏放着同样一款香水。巴宝利一向稳静而不俗气,男香却意外的更贴合谢维这样的女人。

她是哪样的女人呢,蔓生也说不上来。她们是只是同事,况且还跨了一个办公区。熟识和要好是在一瞬间,快得蔓生有些发蒙。

说来谢维只比她早进公司三个月,蔓生第一次抱着简历进来的时候她已经在企划部混得风生水起,以至于她进来时候的面试官不是人力资源组的,而是她。蔓生那时候甚至用看前辈的眼光谦逊了一整天,不过也不能全部怪她的两百度近视双眼——谢维那天穿了LV的红色半吊带小窄裙和米色的小坎肩,高跟鞋细得象是要把公司的地毯戳出一排直直的窟窿。她看了看蔓生的简历,涂得和裙子一样鲜红的嘴唇惊讶的撅了撅,弯成完美的角度。

“我那时候以为我没戏了!”事后蔓生和她一起吃饭,悄悄对她说。

“我是惊讶你居然拿了我母校四年的奖学金!那玩意儿姐姐天天念叨,还硬成为大学唯一没搞上的!”她皱了皱鼻子,表情愤愤地吞下一口生菜。

蔓生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女孩。

“后天下班后一起吃完饭过去啦,瞧你这一脸饱经沧桑的迷茫蹉跎样儿,你上次去这种高雅场所是哪个朝代的事情了?”

“Mask是什么?”蔓生拨拉了一下刘海,心想上次剪头发是哪个朝代都不记得了还音乐会呢。

谢维差点没晕过去。“我说蔓生小姐,你脑袋旁边那两个东西只是用来穿耳钉和听顾大老板训话的么?”

“还有听你废话。”蔓生坐回自己位子,头朝后面仰过去,露出藏在围巾下的一点点白皙的脖子。她极其怕冷,不像谢维有冬日短裙福利他人的勇气。“你再那样穿十年后,不对,五年后绝对的关节炎的。”

“现在不是还没么?”谢维拉了椅子坐到她旁边,顺手拿了她桌子上零食框里的小包装来拆。“Mask都不知道……行啊你。呐,就一组合,仨小帅哥。那比外头只懂声嘶力竭捏拳顿胸乱吼你爱不爱我的小混混高级多了,人家玩的全是古典。钢琴大小提,现在红得发亮。怎么样,和姐姐一起去开开眼界吧?VIP席哦,全凭内部关系!”她眨眨眼睛,深色的眼影勾勒出恰到好处的深远和魅惑。

“……算了。年底的事多得很。”蔓生想了想,说。

“唉唉,你干嘛你干嘛?这么想要顾明给的红包怎么,我给你包一个大的!得了什么也别说,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明天记得打扮打扮啊。”她说完还瞥了一眼顾明的办公室,嘴唇动了动,不过什么也没说。她把没吃完的大半盒果冻往蔓生桌子上一搁,转身迈着虎虎生风的大步子走了。高跟斜走出地毯就开始咯噔咯噔。

蔓生一愣,拿起桌上谢维留下的门票。

Mask。我们的真实面具。圣诞夜与您坠入爱河。不见不散。

Mask……她念了一遍,心中突然就一动。

她又细细端详了那行黑体的小字,摸上去有凹凸质感。信封模样的封套,居然真的盖了邮戳一样的印了红泥的圆圈。上面是更小的字,她需要眯起眼睛才能辨认出来。大学就有的近视,一直爱美没有戴眼镜,就这么模模糊糊的过了好几年。

她不知道怎么突然来的闲心,或者是女人天生心里藏埋的灵敏嗅觉,让她不会放过所有以为遗忘了的细节。

是成员的名字。她仔细的拼写,用铅笔在手边的一沓纸上随意涂画。“M_Chou。HY Cang。XC Lu。”

XC Lu。笔尖突然顿在L的折处,稍稍用力居然把笔芯折断了。她表情还是平静,些时却突然惊起了一丝波澜,在心底推开回忆的门帘。

陆晓城。

她初中并不在这个巨大而荒芜的城市。那个小县有缓缓流动的环城河流和满城的桂花,安淡却美好。她提着行李住到亲戚家只是两天,包里的东西都还没来得及一一拿出来就匆忙赶到新的学校。她不是那种头低在地上的女孩子,却确确实实惊叹于学校阔大的排场和浮夸的作风。她搬到的寝室,已经住进了三个女孩。

她是在那时候认识了第一个朋友的。

沈襄的床在她对面,她推门进来的时候蔓生正在把箱子努力塞到桌子下面去。沈襄走过去,弯下腰拍了拍她的肩膀,在她回过头来的时候又更伏下身子,把勉强挤进去一半的大箱子拖出来,对着蔓生笑了笑,两只手拎到门旁边,拉开柜子,用力提起来塞了进去。她做完这一切后回过头来,对蔓生说,“欢迎。”

蔓生进来时候没有注意到门旁原来有柜子。想到刚才自己的尝试不由觉得有些窘困,也努力用微笑去掩饰一瞬间的不知所措。“你好……你是?”

“沈襄。”她答得干脆,“你对铺。另外两个上午也到了,现在应该在吃饭。我原来就住对面栋,所以暑假开始时候就搬过来了。”

对面栋楼是本校的初中部。“我叫蔓生。”

她走进来,极自然的拉起蔓生的手,她的手指冰凉凉的,指尖接触到的地方一阵凉意。“你这时候才到,还没吃吧,我们一起去。”她笑起来很好看,有些婴儿肥,眼睛弯弯的,“刚才去礼堂当搬运工,现在都一点多了还饿着,一起去食堂吧,顺便熟悉一下学校。”

蔓生点头,被她拉着走出宿舍门去。

食堂离宿舍只有半分钟的路程,也算是学校充分的考虑了一回学生的感受。蔓生要了一份最普通的套餐,用的是沈襄的饭卡。沈襄看起来小小的,却点了一大堆东西,在餐桌上不断的和蔓生共享——“反正吃不完,不要浪费嘛。”

“那你还点这么多?”蔓生忍不住抱怨。

“每样都想要吃嘛。”沈襄又笑,她似乎天生就是嘴角微微上扬一样。

“不是初高中一个食堂么,怎么还……”她吃了一口饭,却不小心走神到沈襄身后来来往往的学生身上。这所学校似乎校内不用着校服,夏天竟然还有人戴毛帽子。

“美食是人生一大享受呀。”沈襄闭起眼睛来叹了一口气,十足的老头子口吻。

蔓生也随着叹了一口气,不过似乎不是因为赞同她的理论。“那么……我们是一个班的?”

“不然怎么一个宿舍?诶不过也不一定……没错是一个班的就对了。”她吃下一口牛柳,“我们一起是七班的。”

“七……”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是很好的数字。

“嗯。要去看看教室么?”

“太麻烦了吧……”蔓生犹疑,毕竟是刚认识的同学,总不是太熟悉的人。

“没事。”沈襄干脆答道,“反正我也要回去拿东西。说不定班上也有同学在布置教室什么的,一起去认识一下吧。”

“谢谢你……沈襄。”蔓生看了看表,一点半。

“这有什么。”沈襄放下筷子,把餐盘里的东西倒进废食缸,“走吧。”

教室在六楼,电梯是教师和残疾人专用,沈襄装作没看见那个牌子一样坚定按了向上键。

哔。

门开了还要下半层,转弯数过一二三就是教室。拐进教室沈襄就不负一张看起来就人脉很广的脸,大声地一个一个打招呼。

手上端着颜料盘和画笔的三男两女转回头来,声音参差着回应。沈襄已经跑上去,拿起放在桌子上的布和剪子。“做计算机荧幕的罩子的,拿回宿舍去弄。蔓生会画画不?要不然一起帮着弄好了,早点结束早点解散。”

蔓生四岁起学习水粉,对板报并不陌生。她点点头,问一个比划着看起来就像头儿的高个子女生,“要我帮忙么。”

那女生转过头来,挑眉看她,伸手递过来一桶已经染成灰蓝色的污水,“先帮忙换一下水好么,这里停不下来。”

蔓生接过来,顿了片刻,抬头又问,“——哪里可以换水?”

沈襄在挑那块布的线头,似乎是先前没有计量清楚缝错了,一针一针眯着眼睛抽出来,“望右走到底,沿着路拐一下就是厕所了。”

蔓生“哦”了一声,提着水出去。

水桶不是平常画画用的那种小红桶,尺寸大了许多,提起来有些吃力。走快了就会晃荡,随时像要泼出来一样。

转角处本来就有预感,可是总是有害怕的事情发生。

眼光瞟到人影时候已经来不及止住动作,只能与别人结结实实的撞在一起。何况她手上的那一桶水。

哗啦一声倾倒在来人的身上。

我们的生命中要有多少个偶然的巧合,造就一段延绵的错。我们要有多少迎光睁眼的勇气,才能对看眼帘上浅红的印记。我们要学会怎样的冷,才能保护一片心碎的玻璃模样永存。她犹记得他那日衬衫的浅浅蓝色和黝黑的眸底。她犹记得他即使被污水泼得那样不堪,表情仍是漫不经心的浅淡。

就是那抬起眸子瞬间的迷茫神情和微张的薄唇,光线透过睫毛在脸上罩了柔光。他发色偏棕,被水淋了湿嗒嗒的贴在脸上。

他是魔法师,轻易让人心折。

冲撞的力量让蔓生狠狠地跌坐在地上,手腕因为支撑而发出剧烈的疼痛。她皱眉,睁眼却看见他一身污水的狼狈模样。但他虽然这样却完全没有顾及,只是甩了甩手上的水,弯下身子对她伸出手去,俯下的身子遮去光线,影子覆盖在她的身上。

“对不起——还好么。”他拉她起来,捡起她摔在旁边的桶。

蔓生一时失语,眼神慌乱如受惊了的小动物,有些缩着身子。她放开他的手,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抬眼偷偷瞅他。

“对不起。”他又重复,看她没有大碍就轻轻笑了笑,把桶递回到她手中,擦身从她旁边绕过。他发上的水珠撒落在她肩旁一点。渗进去接触皮肤有些冰凉。

她恍然回神,转过头的时候他几乎已经消失在走廊那头,她梗在喉咙里的问句也来不及出口。她定定看他背影,心想这个人怎么这样呢。

哪样呢。她也说不清楚。所以干脆不想,拎着已经全空的桶去厕所接水。

她提着水回到教室的时候沈襄已经在教室门口眺望。看见她就笑,说,“你怎么这么久,我还以为你迷路了。”

蔓生摇摇头,想了想又觉得不大礼貌,于是补充了一句“没有”。

“嗯。”沈襄接过那桶水,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男生啪地把笔扔进水里。澄明的水立刻染了淡淡的红色。氤氲开来慢慢扩散,蔓生看得又是突然的失神。

“刚才看陆晓城湿透了从教室门口走过去呢……也不知道干嘛。”沈襄半是自言自语,或许也只是为了与蔓生有一点话题。

蔓生一时不知道应该如何去接续这句话,闷闷坐着也不好,干脆开始刮颜料盖子上干了的颜料。果然无聊透了。“你认识那个男生嗯?”

“初中一个班啦……据说家里条件挺好的。不过没什么交情。”她耸耸肩,皱着眉头对付面前的难题。

“哦。我们班的么?”难道是以后的同学?

“对啊。我初中同学现在还是一个班的也就他一个了。他刚才帮忙挂了窗帘,人高果然有好处呀。”沈襄打量了自己的腿两眼,夸张地叹了一口气。“像小晋这么高多好呀。”

被叫做小晋的女生转过头来,“女孩子小心高了找不到好相公!”

“找更高的呀。”沈襄笑笑说道。

小晋切了一声,没在搭理她。沈襄转过身子,用手肘撑住桌子对蔓生说,“好像也没多少事情,不然我领你学校里转两圈?”

蔓生点点头,这回是她主动伸手去拉沈襄。

学校有一整片后山,游泳池和网球馆也建得齐全。走完一圈似乎还有遗漏的地方,蔓生却在宿舍楼前不愿再动。“回去吧,累了。”

“也是。”沈襄点头。“不过还是要多动动,蔓生你这瘦瘦小小的样子,风一吹就出了学校了,晚上也省得翻墙进来,找个肺活量大的朋友在后面,呼的一口,说不定直接进宿舍。”

她懒得接话,牵着她上楼。沈襄字句里透着一种安全感,让她迅速的相信了这个女孩。沈襄回到宿舍就开了窗户,风呼的一声吹乱了蔓生的头发。沈襄开了饮料,递过来给蔓生喝。“蔓生,以后我们就得相互扶持着前进啦。”

她不知为何突然被这句话感动,仰头灌下一罐的碳酸饮料,最后还呛到咳嗽不止。沈襄大笑,“丢脸!”

蔓生咳得喘不上气来,半天才缓了一点。她咳得腹痛,坐到旁边椅子上,懒懒地趴在桌子上。她闭上眼睛,慢慢地想,“……陆晓城。”

她第二次见到陆晓城是在新学期欢迎会上。他那时候甚至眉目还有些未脱去青涩之气,却穿了黑西装,神情严肃地弹奏她不知名的曲子。

她才知道原来乐器可以糅进一个人的心魂。他十指跳在琴键上,身子向前倾,向前倾。眼睛紧闭着,表情严肃,音符跳动的激昂。如同时光重新流动,再次的起航。

全场鼓掌的时候他起来鞠躬,蔓生才看清楚。

诶,这不是我们班上那个男生么。初中和沈襄一班的。原来会钢琴啊。

定语应该加上,被我泼过水的那个。

因为沈襄的关系,她很快与这个男孩子熟悉。当然是属于朋友的朋友,不过出门一起玩时候也偶尔会走到一起,并着排,有三两句对话。浮在浅浅的表面上。

他似乎完全不记得刚刚开学时后的小小插曲。对待她总是微笑着,头发微微盖下来,眼睛弯弯的。

上课的时候他经常睡着,在她的斜后方。均匀的呼吸声,宝珠笔在书本上画下弯弯曲曲的线条。她转过头用手指叩叩桌面,他会醒来。含糊不清的说一声谢谢。然后支撑短短的一会儿,记两个字——他坐在最后一排,没有同桌。

蔓生很快知道,陆晓城这个气质干净的少年私底下其实多有小孩子脾气,偶尔的耍赖让人瞠目结舌。特别是她已经可以在短信里熟稔的打上不带姓氏的“晓城”,然后在后面跟上一句两句的无聊话题。

晓城,数学练习在你抽屉里,回校时候去拿一下。

晓城,沈襄让你给她带两管丙烯的水彩,还说如果你再买那什么奔马牌就把你的大白外套塞进厕所。

晓城,中午和我们一起吃饭么?

他回短信全凭心情,起先总是不怎么爱回多少,几个字几个字就结束。后来对这类的短信也可以挑起不同的话题。比如,啊晚上我要通关游戏你帮我做掉好不好?奔马牌的怎么了看不起国货么?之类的问句,然后安稳的顺着她的回答进行下去,展开其他对话。

再有,“那就一起吃吧。你,还有谁?”

蔓生回复,沈襄。还有几个女生。

“什么节日么?”

没有,只是大家想去蹭情侣套餐的优惠,我们又是单数。

“……这样啊。”

唔,来吧。

“那你让她们双数着去吃吧。”

那我怎么办……正价好不划算的。

“我们一起吃咯。”游标闪烁,犹豫了一下又补充,“反正我中午没着落。”

于是有了第一次勉强算是“约会”的双人聚餐。当然没什么法式海陆全餐之类的皇家级别豪华套餐,他依然带着她去平日吃饭的小店,点了常吃的菜,两人的分量刚刚好又舒服。

她喜欢咖喱,又怕吃得嘴里有味道,于是只好抱着干贝羹可怜兮兮的喝。

陆晓城看得好笑,把咖喱鸡肉推给她,自己转身出了店门。

蔓生一阵恐慌,“他不是想逃单让我买账吧……我没带那么多啊……”才在这么想着陆晓城已经从街道对面跑回来,手上拎着一罐牛奶,“喝这个洗洗吧。”

她接过来,研究上面笑得傻傻的旺仔图案,看了半天才放在手边,用勺子舀了一勺辛香的黄棕色咖喱酱。

再看,我就把你喝掉!

蔓生偏偏又看了一眼,胜利一样的笑,拉开罐子咕嘟咕嘟的喝。

陆晓城看着,不小心就笑出声音来。

他伸过手来,揉揉蔓生的脑袋,“你啊。”

她突然一呆,他手指的触感。

她知道新学期音乐会上的那首曲子叫什么已经是在陆晓城牵起她的手之后。他有一日带她去他练琴的琴行,又一次的弹奏那首曲子。只是相较上回表演,这次更加的舒缓了一些,杂进了心绪轻易的就飘起来,曲子就好像流出了水来,暖暖。

他睁开眼睛,睫毛移开了一小片阴影。“蔓生。”

“嗯?”蔓生对那首曲子是那么的喜欢,“怎么不弹啦。”

“你喜欢听我弹琴吗?”陆晓城侧过一点身子,眼神轻轻地落在她柔软的发丝上。

“你真的很棒。”她由衷的赞美,直视着他琥珀色的眼睛。

这样美丽的瞳色真是少见。她原来也没有仔细看过别人的眸子,只觉得都是普普通通的棕色,但现在,陆晓城的眸色温柔得像一粒穿越了亿万年时光的琥珀化石,闪着如流水一般的润彩华光。

陆晓城笑了笑,面对着旁边椅子上的蔓生。“你真心愿意听?”

“那当然啊,”蔓生絮絮叨叨地说,“我小时候只学过两个月电子琴,老师嫌我手笨,弹琴的手形也不好看,学来学去都没前途,干脆放弃了。”

“蔓生,”他打断她,“可以麻烦你……”

“诶?”蔓生一呆“麻烦我什么?”

陆晓城皱了皱眉,有些羞怯地转过头去,盯着琴键上的黑黑白白半晌才说道,“麻烦你……一直听下去。”

“什么?”蔓生琢磨了片刻,这句话在她理清思绪后瞬间在脑内爆炸,淹没了她的所有思想。

“请。一直陪在我的旁边。”

她一下子屏住呼吸,陆晓城微笑着牵起她的手,捧在自己的手心,慢慢地合拢。包裹在他干燥温暖的掌心。

她轻轻地靠在他肩上,仔细嗅闻一缕洗衣皂的清香。

世界真是奇迹。陆晓城为何会选择让她独自享用自己的旋律。细银如针的敲敲打打,泛起涟漪都是温和的透明。

蔓生又看了一眼门票,把它扔到自己的抽屉里。桌子上打印机咔咔咔的吐纸出来,她整理了一一填上数据,加上左手边的一小沓,一起抱着走出了集体办公区,右拐到一扇玻璃门口。公司没有木门,透明玻璃能行之有效的解决上班时候的效率问题——至少主任这么说。蔓生敲门,叩击玻璃有独特的声音。

“进来。”顾明不常抽烟,蔓生却总觉得他的声线有淡淡的烟草味。危险和魅力的气息,也符合他平日淡漠的样子。蔓生推门而入,顾明抬头看了一眼,重新把视角落回手中的书上。“所有的都在么。”他穿一件黑色的丝质衬衫,看起来素雅而英气。他的眉眼有些微微上挑,但表情却不如那般的宛如春风。

“所有的。”蔓生肯定,把厚厚一沓档放在顾明专程定做的极宽的圆桌上。

顾明反扣了书,伸手取来。周围岑静,只有他迅速翻动档的声音。半分钟,他放回面前桌子上。他眼神停在桌前一小会儿,才抬起来对上蔓生的视线。“都在了。干得不错。”

蔓生暗自舒了一口气。

“但是前年的单项往来协定少了最后签字那一份的备案,我需要复印件,不是打印下来没有盖章的一堆纸。”顾明想了想,“以及对于反竞争的排他条款我想你需要进一步修改,同类公司的概括太泛了。”

蔓生心里记下,点头。她揽来有些散乱的文档,又抬头看了一眼顾明,抱着它们出了办公室。

“等等。”

蔓生停住。她转过身去,微微欠首,“什么事。”

顾明眼神还是落在书上,说话因为分心而略慢了一点。“做完这些就回去吧,其他工作我会吩咐别人的。”

“……好的。”她点头,拢了拢手上的档。

她回到自己的小隔间,看着档,怔了一小会儿才起身去资料室查找顾明需要的东西。顾明是工作上近乎偏执的狂人,对待每一件小事仔细的让人汗颜。

找了半天也无果,原来是被不知道哪个员工错塞到几年前的档夹中了。终于抽出那份档她激动地几乎想哭,抓着就小跑回去。

资料室没有窗户,回来才发现天色原来已经完全的沉了下去。蔓生的公司在十六层,从窗户看出去几乎没有什么遮挡视线的建筑,平日能直接看到城市边缘的工厂和山丘。现在暮色已经完全包裹了城市,只剩一片平滑的黑。

又回到顾明的办公室,他淡淡一声,“找到了就送去存着吧。”

“你不看么?”她问。

他抬起头看她一眼,“你不是已经看过了吗?”

她一噎,低头抱着档出去,离开台风眼一样的低气压带。

绝对的低气压!弄得人心里闷得很。她皱着眉头想,走回自己办公室。

谢维已经收拾清楚,拎着她的金色手袋靠在蔓生桌旁等她。

她对她笑一下,把手上的东西顺便全部倒到她怀中,“帮我拿一下!”

“你晚餐哪里解决?”电梯中,谢维对着身侧的镜子检查仪容。

“随便吃。你呢?”蔓生已经隐隐约约有了黑眼圈,现在只想回去好好的睡上一觉。好不容易没有加班,顾明今天的良心发现让她有些受宠若惊。

“那哪成啊?跟姐姐走,有肉吃!”谢维豪迈的振臂,纯粹因为电梯里只有她二人。

“算了吧,不打扰你招蜂引蝶。我找超市带点东西回去热一热。”蔓生挥手。

谢维耸肩,显然习惯了她的拒绝。事实上,拒绝也成了蔓生在电梯里习惯一般必须要做的事情。她到公寓楼下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了便当带上楼去。家在十三层,小小的单身公寓。有一张床和一个书架,一个大大的浴缸。她喜欢水,疲惫时候总是需要好好的泡一个澡。而她现在正需要。

她放下便当,开了热水阀门。热气于是氤氲出来。

她浸入水里,深深的呼出一口气。水让人冷静。

又是一天。普通的上班族日子,没有大起大落,老板训斥,同事排挤。没有高升涨工资升职位。只是完成了既定的日程,准备进入新一天的循环。

但她依旧不能完全的让自己放松。蔓生又一遍的想起抽屉里那封小小的请柬。陆晓城,陆晓城。在这座城市,开一个三人小乐团的音乐会。要命的是,居然主题是,“坠入爱河”。

三人的乐团,应该很容易就能辨别出来哪个是他了吧。

台上可以怎样的释放光芒,她完全可以想象出来。

如同黑夜里的一只星,柔和得发亮。

亮光照得人心都痛了。

你可以怎样的爱一个人呢。爱到肝肠寸断,爱到天翻地覆,爱到无法呼吸。爱到你已经不是自己了。爱到想起来心中就会一抽一抽的疼痛。爱到听到关于他的一切讯息都会不由自主地停下来,努力接受关于他的一丝一毫消息,哪怕只是一些边边角角。爱到越看他越伤心,怕他突然的消失。爱到自己的世界分崩离析,只为他建造一个柔软的小小的角落,哪怕他从来不曾踏足。

她想起他来,经不住呛了一口水。蔓生把头抬出水面,大声地咳嗽。房间太静,咳嗽竟然有回音。她慢慢安静下来,水已经有些冷。

包裹着大浴巾,开启微波炉。她吃完就躺上床睡了。灯开的很亮,她躲进被子里。

这座大大的城市,有许多像她一样默默地工作着的上班族。早出晚归,挣一点微薄的薪水维持生活,供给家里,偶尔小小的奢侈一次。她在这洪流之间,做逐波的一尾再普通不过的小鱼。

但是你是海中人尽皆知的明珠。你知道小小的我也在这里么。你知道蔓生,一直在这里么。

她醒得很早,一直不用闹钟。天刚亮她便起了床,一下一下的梳理长发。她不烫不染,发质极好。

才到办公室,谢维已经帮她倒了热咖啡。她常笑称自己是人民公敌,多少男人盼望着谢维端上来的咖啡。也许何止咖啡,就算是硫酸都会笑眯眯。——自然,喝与不喝,人人都不是傻子。

开了计算机就要登陆MSN,一直是公司的传统。她有一个专门的公务号码,公司简称加上自己名字的缩写。登陆成功就有消息,一一回复处理完咖啡已经半凉。她举起杯子喝完。速溶味道自然比不上自己在家里磨的,可是她确实也久久不自己煮一杯咖啡了。

自然,时间太久而遗忘了的味道,就不会在乎替代品到底有多么不及前者。

弹出消息。

过来一下。

消息来源标注着老板。她站起来,走出办公室。她没有穿高跟鞋,再怎么挺胸收腹也及不上谢维的气韵。也罢,也许她们生来就是两种风格?

叩门。

顾明的椅子对着门。他似乎总在看书,却不知道用什么时间去处理事务。顾明点了点头,慢声就推门进去。

“顾总找我。”

他合上书,“坐。”

蔓生依言。静默,等他开口。

“你知道JZ社最近在做的杂志宣传风头如何么。”

她一想,低着下巴看他,回答道,“就现有资料来说,百分之七的市场占有率,比去年他们的报表内容显示来的数据提高了百分之二点七。”

他偏了偏脑袋。“那你知道我们的应对政策么。”

“不知道。”不要不懂装懂,明确表现希望获得信息的态度。尤其在顾明面前,这是她心知的细节。

“你需要了解。”他淡淡说道。

“通过什么手段?”她问,语气却带有一丝反驳。难道让她去窃听JZ?

“明天圣诞夜……”顾明十指交叠,手肘撑在桌上。“你有安排么?”

“什么?”她一愣。

“没有的话……”顾明一顿,抬起眼神看她时候居然略带一丝笑意。“明天晚上准备一下,传媒协作组织了一个酒会,我可以带你去。”

她差点表错情。糟糕的是,顾明似乎居然留意到了她表情的细小变化。那丝泄露的笑,是嘲讽她的自作多情么?

“还有谁?”

他一挑眉,“我想我们不需要把前台接待和电梯员一并带去。——或者,你有什么重要安排?”

“没有。”她说,没有犹豫。

“那好。记得准备一下。”他弯腰从侧边抽屉取出一叠材料,“你可以先看一看。”

蔓生双手接来,“是什么?”

“一些人事资料,脸认个七八成就好了。”他又低头进他的书中。

顾明戴一副细细金框的眼镜。倒不是装作文雅,两百度确实是个不深不浅的尴尬度数。频繁托摘未免有卖弄之嫌,干脆一直不取下来,倒是省了一个麻烦。好在他生得与眼镜就是相谐,还挡了三分偶尔的犀利眼神。遮挡了一些棱角,却只是表象。

她刚坐回位置,谢维就消息追了过来。

顾大老板找你什么事?

她顿了顿,回复她,明晚一个酒会。

哦呀,好机会哦?

过了两秒,消息又飞来,隔着计算机也感觉到语气全变,那Mask的音乐会怎么办?

公事为重。票还给你吧,抱歉抱歉。

你这工作狂女人!

她笑笑,没回,顺手关掉了对话框。桌面是一大片蓝到滴出水来的天空,白云丝丝缕缕。看得让人心情不由得好起来。

拉开抽屉,那小小的门票还静静的躺在那儿。昨天塞进来以后就没有移动过位子,她在手里甚至没有拿多长时间。这就是天意么。本来还是犹疑不定,不知如何的心,却因为别人强强加上了定论,反而轻松了。不见也好,若是真的再见到,若台上真的是他,也只会徒徒扰乱了自己的心而已。六年前决定的事情,现在就算是后悔也太没有分量了。

她把门票掂了掂,拿到隔壁去递给谢维。

谢维皱着鼻子瞪了她一眼。

她摊开手笑笑。

第二****特意换上了黑色的长裙,裙角微微向外张开,外头披了一件米色的女式收身小西装外套,上班不觉得突兀,况且她的手提袋里还有一件淡青的坎肩,可以随时换上便是晚会的装扮。她下班之前还去补了一层淡妆,换上一种更深些的唇色,加上绾起的长发,倒真有了别样的风情。她对着化妆间的镜子左右照看了一会儿,轻轻的笑了。

她温蔓生,上了红妆居然是这副模样。

她敲门进了顾明办公室的时候他正好对着落地大镜整了整西装,与她远远的身影在镜子里错落着叠合。

顾明转头,“你在侧门等我,我开车过去。”

蔓生点头。她走出侧门的时候顾明的莲花却已经停在那里。她迟疑了片刻,拉开副驾座的门。她坐好,顾明等她扣好了安全带,才启动车子。他手中方向盘转过,渐暗的天色逐渐被灯光取代,车子汇入车流。

车内沉默,蔓生偏头看着顾明的侧颜,却想不出与上司之间能有什么话题。谈论私事?他们几时熟络了?谈论公事?可是顾明分明没有这个意向。想来想去也不知道怎么办,干脆不想,专心背一背手上的材料。昨晚记了好久,还是生怕出错。叫错人,这种尴尬和过失任凭怎么大度的人都不能原谅。

“如果不记得的,我说话就是。你随在旁边就好了。”顾明说道,依旧一副事不关己的寡淡模样。

“好。”她应了。照理说公司的酒会一定也不少,却不经常听说到谁谁与顾明一起出席。今日却不知道怎么,她不是特别助理却能担当这个角色。想着就这么问了出来,自己觉得失言的时候却已经把话漏了出嘴。

“你行事有效且可靠。”顾明居然也答了,“之前也不怎么参加,都是副手去。”

“那今天……”既然出口了,一起问完,权作与谢维今晚电话汇报的内容也不错。

“你是怨我占用了平安夜?”顾明忽然侧首看她,眼眸的颜色纯黑。

毫无来由的问句让她一愕,“没有!”蔓生赶快回答,“只是好奇罢了。”

“嗯。”他似乎不打算答,平平用一个“嗯”字带过。

她也不知接什么好,好在他在这时把车转向旁边的车道,驶进车库。

蔓生走下来,离开车里的暖气才想起来,坎肩遗忘在公司了。好在车库不冷,顾明停好了车,从她后面走前来,“走吧。”

十七层。开了电梯门是一个开阔的空中餐厅,望出去尽是灯火夜晚。马上就有陌生的亭亭身影迎上来,“顾总,大架子啊。请了你几次,非要金老出马才搬得动你。”

“不巧罢了,哪里是故意的。”顾明笑得浅淡,薄唇掠了弧度。

“真的?不会是临时用好话骗我吧?”那女人格格的笑,一身深蓝的礼裙设计简单而大方。她的余光扫到蔓生,“这位是?”

蔓生心里已经有了准备,笑答,“你好吴小姐,我是顾先生的秘书。”

虽然她保养得极好,但无论如何也应当是吴女士的她,听到蔓生的回答不由有些欢喜。“你好你好。顾明他平日里死臭的脸,你也能抗得住?”她语气亲切,开身旁身姿挺拔的顾明玩笑。

“顾先生对待下属态度亲合,并不难相处。”蔓生保持微笑,脸上已经有点发僵。

好在吴小姐轻易放过了她,顺手叫服务生递了两杯香槟过来就迎向下一位客人。

“场面很大。”蔓生小声对顾明说。即使他们如何的不熟悉,在此时她也只有这一个依靠。况且上司这个职业,行为准则难道没有关于对下属的庇佑这一条么。

“是。传媒业几乎所有的精英分子。”顾明点头。他鼻坚唇薄,棱角凌厉。侧面看上去总像在思考,有些漫不经心。他顿,嘴角轻轻挑了一瞬,“三十年内所有的。”

“如此重要的酒会?”蔓生尚如不知深浅的顽童,涉水的脚底遇上暗藏的激流。

“可以说是。”顾明把杯子放在旁边长桌上,微微倚靠。“不过也不需要太过草木皆兵,不过是一次聚首罢了。”

蔓生未曾参加过工作酒会,居然第一次就是那么大的场面。衣香鬓影的地方,也只有她天生贵气的上司,才能自若的来回穿梭吧。她僵硬如木偶,跟在他后面背诵每个妆化得大同小异的女人或者腰粗的一模一样的男人的资料,并且暗自记下所有的对话。

接近尾声时候她几乎累得溃不成军。原来高跟鞋是这样杀人的东西,她不禁对谢维的深厚功力表示完全的敬佩。本来这种场合也更加适合谢维,她才是天生的玲珑交际花。她这样想着,脸上依旧是有礼的微笑。只不过神游在太虚,竟然没有注意到顾明的回眸。直到他轻咳,蔓生才恍然回神,又明白自己出了洋相。

“顾总……咳,”她漂开视线,不去与他那深如黑夜的眼睛对视。

“怎么了。”

顾明却是直视,“累了?”

“唔……”她犹豫着用词,还是决定说实话,“嗯。累了。”

他沉默了一小会儿,正在蔓生觉得他对她的不耐不满之前一刻开口,“那走吧。”

“可是这里……”

“程序已经完成了。走吧。”他转向门的那侧,回过头来示意她。

蔓生追上两步。她抬了手腕想看时间,却发现被一只白金手镯取代。这才想起来,原来手表摘了放在办公室里,手表什么的,与晚裙总是不搭。

她进了电梯,问顾明,“顾总,现在几点了?”

“九点二十。”他看了看表,回答丝毫不拖泥带水。

“哦……”蔓生谢了顾明,心中突然有一瞬间的空落。Mask的音乐会在八点半开始,现在已经过去了快一个小时。某种可能性消失了。

即使怎样的拒绝突变,她的心中未免也有一丝落寞。顾明倒车出去,头从那边转过来。顾明在告诉她之间之后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送你回去,她想想也没有其他好主意。

“饿么。”顾明还在看后面有没有来车,伸手调整后视镜。“看你也没吃什么,去哪里补一点么。”

这是对她一晚为了保持形象而一点食物都没吃的补偿?“去哪里?”

“你说吧。”顾明随她。

蔓生抬头想了一想,顺手扳下遮光板,对着后面的镜子重新夹了发卡。那水钻闪着细碎的光芒,好像舞台上的伶人才配的饰品,浮光华贵不已。

舞台……

她暗自叹了一口气。与陆晓城这样的错过也许是很好的,时光再久,抵不过人世沧桑。

顾明见她半天没有反应,轻轻地“嗯”了一声算作提醒。蔓生回过神来,“诶……去那儿吧。”

“哪?”顾明不知从何来的兴致,不过偶尔这样能不按程式的随机而行也是一件乐事,“说吧。”

她也不客气,带着他七拐八弯,最后居然要下车步行,才到了她指定的晚餐地方。

原来就是一家小小的西点屋,木拼的门面倒是别致而美丽。

蔓生熟练的点了东西,为顾明也叫了一份。

顾明对这端上来的东西哑然失笑。“这与刚才的有什么差别?”

蔓生耸肩。离开了那个让她僵硬的地方就是周身都舒服了许多。“顾总尝尝吧。”

顾明居然点头,认认真真的挖了一小块蛋糕吃。

“怎么样?”蔓生问,好像是自己做的一样。

“我不大喜欢甜食。”顾明似乎注意到她瞬间暗淡下去的脸色,又补充了一句,“不过还不错。”

蔓生笑,“我很喜欢这里的香草布丁蛋糕。就是你刚才吃的那种。”

顾明点头。他的黑色正装与面前的小蛋糕配在一起,显得有些滑稽。

“奶茶也只放了半份糖,还调了铁观音。”蔓生又说。

顾明喝一口,点头。

“这种樱桃酱是店老板自己做的,配上松饼刚刚好。”

顾明咬一小块。

“还有这种抹茶小蛋糕。”

“蔓生。”

“诶?”

他有些无奈,干脆坐直身子,用纸巾轻轻摁过嘴唇,动作优雅而冷淡。“你一口也没有吃。”

蔓生惊讶,片刻后弯了弯眉眼。“现在是……平安夜呢。”

“十二月二十四。”顾明说。

“这种晚上,如果不与人在一起,”她抬起头,看着顾明微笑,“不是太寂寞了吗?”

“……是么。”顾明偏了偏头。他不过这样的节日,圣诞的存在意义只是为杂志多出一个选题。

“嗯……谢谢顾总愿意陪我吃晚餐。”蔓生看着面前小小的杯碟,眼中是化不开的温柔。“我很荣幸。”

“荣幸的是我。”顾明沉默了一会儿,说。

蔓生摇头,“顾总那么忙,是我不懂得体谅上司。走吧。”

顾明被她一声声的顾总叫得不知如何去接话,只得打了响指结账。

“我来埋吧……”蔓生低头找钱夹,却尴尬的发现她全身一个可以放东西的口袋都没有,自然也没有带钱出来。

顾明已经先一步付了钱,站起来替她拉椅子。

她头次享受到顾明的服务,一时竟然不知如何。好在顾明也没注意,拉开了西点屋的玻璃门。

风一下灌了进来。可怜蔓生——她穿了低领又是无袖,为了所谓的风度可真是失去了温度。她哆嗦了一下,不由缩了缩肩膀。

顾明却如同他的白金领带夹一样拥有完美的绅士风度。他转头看她这般,随即了然一样的关上门,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递给她。他的脸在故意调的迷离的昏黄灯光下显得有些暧昧不明,仿佛在阴影里微微的笑。

蔓生突然觉得这样的情景模模糊糊的似曾相识,仔细的回想原来真的曾经也有那样的一个温暖少年,在推门而出的冬夜给她一件外衣。只是他附加了一个结实的拥抱,现在的这个面色冷清的男人则什么也没说。

她暗自作了不自觉的比较,冬天的风都好似减缓了刺骨的速度。也许是他残留的体温,确实给了一直觉得寒冷的她贴怀的温度。他的西服对于她实在是太大了,以至于她需要裹紧自己,才不会让风从边上漏进来。

这个城市是不下雪的。少了圣诞应有的浪漫,枯枝更加显得荒芜。冬日小道的灯光有些暗黄,他们一前一后的慢慢走着。是不是顾明实在太习惯作上司了呢,总是走在她的前面。他单穿了衬衫,没有扎进西裤里,在风中偶尔灌进风去,衬衫就被吹得鼓起来,看得蔓生又是一阵的冷。她裹了裹外套,钻进顾明的车子里。

顾明开了暖气,窗子全部都关上,“蔓生,你家在哪里?”

“就在公司旁边,顾总要是不嫌麻烦的话可以把我带到公司吗?”她头发盘了这么久,整个脑袋都发麻。她顺手拔掉了钗子,一头如云的直发随即瀑布一般倾泻。她十指指腹轻轻按摩头皮,顺手就把钗子往旁边一放。

头上按了好几圈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心里也一沉。怎么就脑袋发热拆掉了盘发,完全忽视了顾明么?何况是自己一点也不亲近的男人……他会不会觉得自己行事欠妥当?

她脸一红,像做贼似的悄悄把手叠放回腿上。

离公司原来不远。她下车,站在他的车窗外想脱下衣服还给他。

顾明摇下车窗,“不用了。你走路,路上冷。穿着吧。”

她张了张口,本来想说的办公室有备了衣服却突然说不出话来。直到顾明油门一踩,那莲花跑车离开了她的视线,才恍惚反应过来。

也罢,明天再带给他吧。

蔓生乘电梯进了公司,值班台的两个女孩子见她来也只是停下叽叽喳喳的说话,对她笑笑,倒是视线在她身上那件外套上多停留了片刻。

她回了一个微笑,右拐走进走廊。

身后两个女孩子的低语模模糊糊听到了一点儿。

“那西服不象是她的哦?”

“鬼知道是哪个男人的哩。那么大,也敢穿过来,也不知道大晚上的跟谁炫耀?”

她听得总有一些不舒服。拿了自己的衣服套上,好好的叠起顾明的西装,放进纸袋里,锁进底层抽屉。

出来的时候值班台的女孩子已经换了话题,讨论秋冬季的女装新品到没有注意她的离开,直到电梯发出“咚”的提示音的时候才抬起眼睛瞟过去一眼。

顾明坐在车里,半垂下眼睑,回头扫了一眼空空的副驾驶座,脑中却是刚才那个姑娘云发流泻的一瞬间。他不是没有注意到,只是习惯了不动声色,静默不语。

他撇开嘴角,似是而非地笑了一下,随即转过方向盘,滑入这个城市繁华更甚白日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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