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命刻意提高的音量下,粉衣女子霍然回头。
即使作为女子,阿命也不由得眼前一亮,虽然一身风尘打扮,可是骨子里那股清丽的气质却是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了,或许是因为美丽的东西很容易令人赏心悦目,阿命忽然间觉得心情好了许多。
女子在看到荆还雪的那一刻,同样是眼前一亮,尽管荆还雪手中的折扇将脸遮了个大半。
眼看着女子双手叉腰,不慌不忙地走进来,荆还雪的扇子拉高了些许。女子丝毫不以为意,粉色长裙拖曳在木质的地板上发出沙沙的声音。待到走近,女子一把揭开荆还雪的扇子,另一只手顺势搭上了荆还雪的肩上,口中轻笑起来:“雪儿,找你许久,原来在这啊……”
看着荆还雪纠结的目光,阿命拍了拍手,“看来今天这碗汤你是喝不了了,改天吧。”
无视掉荆还雪杀人的目光,阿命看了一眼粉衣女子,笑道:“姑娘下手可要悠着点,我可不想一进门就成了寡妇。”
也不管那女子呆愣的神情,阿命径自出门,扬长而去。
身后传来女子的柔腻的嗓音,“寡妇?死了男人的才叫寡妇。雪儿,你真是长进了啊,平日里拈拈花惹惹草我不管,现在还学会娶小妾了?”
“那个女人是谁?什么出身?你不是说你看不起官宦家的小姐矫揉造作,就喜欢我们风尘女子的真性情么?那姑娘是哪个楼里的?我倒要看看,这个临城还有谁比我辛小小还要名动三分,说!”
“——你说我该不该遂了她的愿呢?”
阿命皱了皱眉,辛小小?临城仅次于离万殇的名妓?
荆还雪整天在那些秦楼楚馆之间晃荡,也不怕染上什么隐疾吗?
正如此想着,身后传来杀猪般的惨叫,自作孽不可活,阿命摇了摇头,加快了脚步。
君令会。
“什么?你要嫁人!”月重明刚喝到嘴里的茶水差点喷出来,阿命扬起袖子,拂开空气中的水雾,淡淡地‘嗯’了一声。
“令主知道吗?”月重明搁下杯子,声音恢复了平静。
“不知道。”
“是任务?”月重明试探着开口。
“不是。”
“你想干什么?”月重明眯起了眼睛,这些年来阿命无数次潜入大内与洛府之间,他受命于令主,护她周全。可是祸不及她,她便不得安生,为了周全二字,他与整个暗门几乎都豁出了性命。。
岂料阿命只是微笑着说:“我还能干什么?报不了仇,难道还不能找个如意郎君嫁了?”
听到这样的话从阿命的口中说出来,月重明只是觉得有些荒谬,连他都骗不过的理由到了令主那里更是无法立足。
可是这一次,阿命的神色却是罕见的认真。
月重明微微叹息:“你恨的人不过是一个权臣而已,要杀他也并不是没有可能,可是说到底,你的仇人却是当今皇帝,报仇二字说来轻巧,你可知道,从你选择复仇的那一刻起,与你站在对立面的就是整个天下,一人之力要试图与天下抗衡,那是不可能的,除非……”
月重明顿了顿,继续道:“除非你借助其他的势力……而嫁人也的确是你现在最有用的筹码,可是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令主不会允许你这么做的。”
阿命神色一凛,一股无形的冷意浸透落英阁的每一个角落,手中的茶盏微微一震,温热的茶水溅了出来,将她的衣袖打湿。
不错,八年来,对于仇恨,令主的指示只有两个字,隐忍。
可如果隐忍只是一味的避让,她宁可放手一搏。
月重明重新为自己倒了杯茶,透过袅绕的水汽,刚好可以看到阿命的眼睛,里面的锋利与冰冷让他都不得不叹惋不已,这样的一双眼睛应该是用来赏视繁华的,是应该收映烟火的,是应该凭栏望郎君的,可是一场宣云之乱,将那些平凡普通的幸福全部阻隔在外,只留下无尽的冰冷。
君令会乃是江湖第一大门派,令主自然不可能会受一个小丫头摆布,那么以她的性子,自然是坐不住的。
“嫁人也并不是一件坏事,八年了,或许你应该学会放下。”月重明轻饮了一口茶水,缓缓站起身来,轻轻叹惋。
阿命挑眉,“放下?”
阿命看着月重明,半真半假地说道:“一个普通的冰河人或许会忘记灭国之仇,可是冰河王族的后裔却不会。方家对我而言便是如此,这种痛苦是深入骨髓,植入血脉的。你明白么?”
月重明一怔。
阿命笑了笑:“我忘记了,冰河灭国之前,你就叛离了冰河,成为我经国境内的名侠。冰河一族对你来说也不过是隔岸之花,花开花落与你又有什么干系,你又怎会明白?”
月重明没有说话,只是他的嘴角是如此的苦涩,他怎会不明白?
“作为杀手多年,我也想过安乐富足的生活,荆家号称天下第一首富,不管是真的也好,假的也罢,他既然送得出价值连城的翡翠玉梳,那么他手上这样的东西必定不会少,我嫁过去,也能保证后半生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你应该为我高兴。”
月重明定定的注视着阿命的眼睛,这几年的时间,看似他与她分隔在黑夜与白昼的两端,永远也难有交集,可是实际上,在令主的授命之下,与她初识后的每一个日夜,他都对她的行踪了如指掌,她若是贪慕荣华,又何必等到现在。
“阿命,”月重明缓缓开口,打断阿命的说辞,“你不信我?”
阿命道:“信……”
“你想用荆家来做你的靠山?”
“荆还雪是什么样的人,你了解吗?”
“你有万全的准备么?”月重明温和的神色中带着一丝郑重,一连问出了三个问题。
阿命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没有。”
月重明深深地注视着阿命,叹息道:“荆家世代从商,如今的荆如玉年纪轻轻的便敢在皇帝的眼皮底下明目张胆的号称天下第一首富,而且到现在还相安无事,这就足以说明荆家有着令朝廷也忌惮的势力,利用荆家的财势复仇也并不是没有可能,可是官商有别,荆家纵然财大气粗,可是手无寸兵,你的仇人只是皇帝一个人,若是用荆家的钱财来动摇江山,你可知道这样做的后果?”
阿命扬眉冷笑:”大不了粉身碎骨,有什么可怕的?”
“那其他人呢?那些跟你们方家一样,原本无辜的妇孺呢?”
阿命微微沉吟,半晌,缓缓道:“多谢提醒。”
月重明的神色涌现出一抹复杂,“你打算怎么做?”
阿命笑了:“不能见血,那就借刀杀人好了。”
阿命收手,望向一旁的男子,“我加入荆家还有一个原因,不过你不能让令主知晓。”
月重明不置可否。
阿命继续道:“上一次鬼云教的任务,我不幸失手,但是你也应该知道,鬼云教其实与荆府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倘若鬼云教的门下有那样巨大的一笔财富,那么君令会其实从根本上就已经落下了弱势。而鬼云教这个强敌,就更加难除,与荆府的关系或许只是其一,鬼云教还有着太多扑朔迷离的地方,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月重明神色一凛。